前几天还觉得自己对祁朔待她的态度有些了解,但到了今日,奚蕊突然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最初的判断。
至少目前的情况是她还没炸国公府,眼前之人就已经看上去十分不悦了。
这样想着,奚蕊又小心地瞄了一眼身侧男子,只见他紧绷着下颚,目不斜视。
虽一如既往地一言不发,但她就是能感觉到他此时心情不算很好。
可是她分明已经按他所说的清减了不少物件,甚至不用两辆马车便能装下了。
而今日不过就入宫了一趟,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这回来的一路上都感觉气氛压抑且沉闷。
难不成……是方才让他等得太久?
毕竟刚刚和沈曜说话的当头也没怎么注意时辰。
后来到宫门时都没见他如往常般等在车边,而是在内候着。
想必是真的等很久,以至于都不想站着了。
越思索便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奚蕊心中染起丝丝愧疚,纠结了一会,又坐直起身子抬眸看他。
手指稍动,然后她拽住他的衣角,扯了扯,又轻声问:“夫君你是不是不开心?”
祁朔感受到衣袖轻微的力度,顺着望去,便见着女子闪烁着晶莹的瞳孔,红唇张合,语气中带了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移开视线,忽略心底因着方才所闻而生的莫名不快,维持着自己表面的平静:“没有。”
奚蕊咬咬唇,并不是很信。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需要解释一下:“妾身方才来得晚了属实不对,不过是因为在路上遇见了表哥,便寒暄了几句”
又怕他不知道她所指的表哥是谁,遂跟着补充道:“妾身的表哥,也就是如今的大理寺寺副沈曜,他少时便借住在妾身家中,随妾身的爹爹研习课业,同妾身一起长大,上上次宫宴之事闹得那样大,他便有些担心妾身,因此在今日见着妾身就多问了些话”
“成婚之后妾身同娘家的联系渐少,此番突然遇上我们皆是十分意外,也不是有意拖延的……”
祁朔听着她的解释,置于身侧的手掌越收越紧,微阖的眼眸敛下一片情绪不明。
我们?
少时借住家中,一同长大,倒算是青梅竹马。
他不知自己为何骤生了这般莫名其妙的不悦之感,分明她所说的字字句句,于情于理并无不妥。
“嗯。”
又是这样毫无感情波动的一个字。
奚蕊感觉自己满腔热情被泼了盆冷水,还想说的许多话语哽噎喉中,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再开口,当下也觉得有些委屈。
为什么他总是这般不愿多和她说些话呢?
想到这里,她绷着唇角,小脸耷拉了下来,喃喃着张合两下嘴唇没再说话。
一路无言着回了府中。
马车刚停奚蕊便提着裙摆跳下了车沿,象征性地朝他福身以示告退,等也没等身后之人反应便径直地朝房间走去。
祁朔凝视着她急冲冲离开的背影,狭长的凤眸逐渐沉下,拢在袖中攥紧的拳绷起手背条条青筋。
德元本是一脸笑意的迎了上来,却见这素常眉梢晴朗的夫人如此反常的模样,那笑容瞬间又凝在了脸上。
侧眸复而感受到自家公爷浑身上下散发的低气压,他眼珠转动两下,心中便有了些了然。
“公爷可是同夫人闹变扭了?”他试探问道。
祁朔薄唇抿成一线,面露不解。
德元一见就更加觉得自己没有猜错,复又弯了眉眼,开口道。
“夫人比公爷小许多,正是小姑娘心性多的时候。”
祁朔眉心微拧:“什么?”
“咳……就是……公爷可知,女子本该是需要哄着的?”
“哄什么?”
如此刚毅的声线使得德元遽然汗颜。
他顿了顿,正想着如何同公爷解释,忽的灵光一闪,道,“其实先前老公爷也时常惹怀嘉长公主不快。”
“或是为长公主买错了锦缎,亦或是记错了长公主喜爱的糕点,总之就是一旦使得长公主心情不佳,便会闹些变扭,然后长公主就会不理老公爷,甚至不出来用膳。”
德元说着,竟还有些怀念那时的时光。
当年长公主同老公爷的感情属实羡煞旁人。
奈何红颜薄命,长公主因难产香消玉殒之后老公爷性情大变,从此沉默寡言,并且待幼时的公爷极为严苛。
说起来,若是长公主还在的话,公爷当是不会性子冷淡如斯吧。
听言,祁朔眉心紧蹙,若有所思。
虽然方才德元所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他何时买过锦缎与糕点?
德元见状只当他在思索对策,刚想进一步添柴加火,便听到祁朔开了口。
“晚间不必等我。”他说罢,迈动脚步朝内走去,似是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
“让她出来用膳。”
德元哽住:“?”
敢情他说了这么多,公爷就记住了最后一句‘甚至不出来用膳’??
傍晚的夕阳从轩窗边角斜斜透入房中,萦绕着缕缕檀香的嵌螺鎏金云托上被这道昏黄笼罩着丝丝绕绕的光晕。
祁朔离了府门便直直走进了书房,修长的指尖覆上那雕刻青藤的书架侧面。
啪嗒一声暗扣轻移,紧接着那原本毫无缝隙的墙面自两面打开,露出了内里的深邃甬道。
他没有片刻停留,径直朝内走去,墙面在那道修长身影完全湮没与黑暗的同时再次合上,仿佛一切未曾发生。
阴沉内壁的排排灯烛应声而燃,窜动的火焰在墙壁上摇曳着暗淡的阴影。
甬道尽头是一副女子画像,周围纷扰着漫天樱花,她始终维持着那几欲乘风翻飞的舞姿,即使是在这般朦胧场景,也依旧可见其倾国倾城之貌。
男子沉沉的脚步在画卷咫尺停住。
他负手而立,凤眸抬起,凝视着画上女子,暗黄的烛火映照着在他黝黑的瞳孔中,流转不明的波光。
空气中烛花爆开的声音清晰可见,周遭静谧且沉寂。
祁朔透过泛黄的纸沿,似乎见到了经年前,早已随着时间年轮尘封的一段段自己未曾参与的前尘旧事。
他从未见过她,可是在那以前的许多日日夜夜中似乎又未远离半分。
他也听闻过很多人对她的述说,或是明媚如风,亦或是温婉娴良。
他被这些赞颂包围着长大,却也因着他的存在让那样美好的女子陨落无踪。
眼前镶刻在画卷中的女子所跳之舞与那日上元灯宴的惊鸿一瞥无甚差别。
可却又除了舞姿,处处都是差别。
想到这里,小姑娘娇俏的模样在眼前一闪而过,祁朔微不可闻的弯了唇,却又在下一瞬冷冽了眉眼。
「倘若你所嫁之人是其他任何人,他对你好,你也会也会这样待他好吗?」
倘若?
可惜没有这个倘若。
那个人想要奚蕊平安顺遂,而他所能想到的最好方式,便是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奚蕊在房中待了一会,冷静下来后才发现自己方才的行为属实有点冲动了。
祁朔的不苟言笑也不是一天两天,她早该习惯的,又何必因这种小事耍些小性子。
况且再怎么说他也是在等她一道回来,自己还这般撂下人家
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点点可恶。
奚蕊认真反思着,又整理了几番思绪,本想趁着用晚膳的时候同他道个歉。
可谁知这人竟连晚膳也没同她一起用。
他果然是生了她的气!
饭没吃几粒,却愁饱了的奚蕊闷闷着又回了房。
此时的她趴在床榻上烦躁地来回翻滚,滚得累了,便仰躺在榻上直直地盯着上方床幔。
明日就要启程了,今日得罪了他,若是他不带她了可如何是好?
纠结了许久,她又坐直了身体,在房中来回踱步半响,还是决定去主动示个好。
思及此奚蕊顿了脚步,深吸一口气,手臂一个用力猛地拉开门板想要往外走去,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男子坚实的胸膛。
大力的碰撞使得她不自主地往后倒去,却又在下一瞬被人勾住了腰身。
鼻尖传来的痛感使得奚蕊眼眶漫上了水汽,她微眯着眼睛,吃痛地声线带有颤音:“你要是不想带我去也不必这样撞我——”
粗糙的指腹揉上了她的鼻尖,使得那未说完的抗议戛然而止。
奚蕊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分明有过更亲密的接触,却在他呼吸喷洒在颈间之时依旧忍不住红了脸颊。
“好,好了我也没那么娇气”
她有些羞怯地撇开了眼,又推搡了两把他的胸口,可那桎梏着腰身的大掌却没有要松动的迹象。
“没有不带你。”男子低沉的声线在头顶响起。
奚蕊眨巴眨巴眼睛,思索了一会才发现他在回答自己方才的话。
心下稍有暖意,唇角抑制不住地想要上扬,却又想到了自己下午丢下人就跑的行径。
于是眸中的光亮再次黯淡了下来。
她侧头,错开了他继续揉捏自己鼻尖的手指,破有些难为情。
“今日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等那么久的,还”
这句话宛若触发濒临一线的开关,使他那原本压抑下去的躁动再次浮出水面。
祁朔狭长的眼尾敛下,宛若深潭之地般深邃黝黑的瞳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冷冽与危险。
他不想再有任何一个字去提及那场面。
于是他倏得捏起她的下颚,低音沉沉,是回应,也是告知:“也没有怪你。”
话音落下声线平静,覆上她唇齿的却是炙热深吻。
男子的手臂坚实如铁,收紧腰肢的力度似是要将人揉入骨血。
奚蕊挣脱不得,只能被他霸道地掌控着,又不知何时被带上了床榻之上。
一路衣袂纷扰,晕染了满室旖旎。
奚蕊觉得自己大抵就是那案板上的面团,蒸锅里的鱼,刀殂下的肉,任人胡乱揉捏又宰割,偏生感知清明,却又得不到半分宽恕。
她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了,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了他,只想着祁朔今日实在是反常的紧。
先前即使是如此,他也多少会照顾她些许,从未……从未有过这般热烈。
意识朦胧间,她仰起头瞥见了外头的月光,云影来来回回,摇动的树枝将光晕带着忽明忽暗。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林知眠说的林逸霄是个极其宠爱妻子,且与人为善之人。
呜呜呜……她明日明日一定要提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