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这边,虞九珂前脚刚走,后脚太子就来了。
牢头刚送走了一尊佛,马上又来了一尊,他都有点怀疑今天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太子要见什么人,他们这些当差的哪里敢问,把人领进去就乖乖退出来守着。
孟珍毓正万念俱灰,听到脚步声,一抬头看到太子表哥,那瞬间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太子表哥来看她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升起后,孟珍毓瞬间恢复了精神,她手脚并用爬起来,扒着门,像个快要溺亡的人迫不及待想要抓住这一丝生机,她挂着泪求救:“太子表哥,你帮帮我,我不想去漠北我不想去帮帮我”
太子虽有不忍,可这已经是对毓表妹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顿了顿道:“你放心,孤吩咐了人路上照顾你,不会让你吃太多苦。”
孟珍毓一愣。
太子又道:“你可安心,等过些时日,孤自会安排到时”
“我不要去漠北”希望落空,孟珍毓再也控制不住心头的悲愤和恐慌,她冲太子大喊道:“不要以后,我就想留在京城你为什么就是不可帮我”
太子眉心蹙了蹙:“不是孤不帮你,是”
“是什么”孟珍毓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我现在就要你的帮忙,你怎么不去替我求情你是太子啊”
太子缓缓吐了一口气,他觉得他今日来错了。
看太子这个表情,孟珍毓更受刺激,比刚刚面对虞九珂还要疯狂:“在你眼里,永远就只有虞九珂一个我也喊了你十几年哥哥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偏心就向着她”
她到底哪点差了
“孤从没区别对待,”太子脸色有些沉:“是你有些时候太放肆,孤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没有区别对待”孟珍毓像是听了笑话一般,大笑道:“那你帮我啊”
太子眉心已经拧了起来。
孟珍毓被这个神情刺得整个人都疯了:“都是因为你我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你连帮我都不肯为了保住你的太子之位,卫国公府做了那么多我是什么什么卫国公府二小姐,我根本就是为了帮你笼络朝臣的联姻工具现在又为了你的太子之位,把我推出去,你们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太子脸色剧变。
这些日子,在这不见天日的监牢里,孟珍毓已经快憋疯了,今日太子来居然要是要她委曲求全,接受流放,她凭什么
“你是太子啊一国储君连个郡主都束手无策,你还怎么和大皇子争”孟珍毓彻底疯了,她很怕,却更愤怒:“虞九珂算什么你去杀了她杀了她我就不用流放了你去啊”
太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孟珍毓,孟珍毓却犹自不觉,她只觉得悲愤,只觉得不公平,不甘心:“卫国公府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却连我都保不了,你到底在怕什么”
“毓表妹,”虞承瑾沉着脸,竭力压住发抖的声线,缓声道:“你做错了事,我以为你已经”
“我没有错”孟珍毓大声道:“都是你的错是你的错要不是为了保你的太子之位,我根本不会是现在这样你还不肯帮我”
虞承瑾张了张嘴,彻底放弃了和孟珍毓交流的打算,他点了点头道:“你好自为之。”
说完,虞承瑾没再看孟珍毓,转身就走。
“太子表哥”孟珍毓凄声道:“你别走你救我出救我我不要去漠北太子表哥太子表哥”
孟珍毓凄厉的呼喊声越来越低,虞承瑾的脸色也越来越沉。
若不是为了你的太子之位卫国公府为你做了那么多你连我都保不了你是太子啊
这一句句都像千斤巨石,死死压在他心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走出大理寺监牢,夕阳落在他脸侧,虞承瑾抬头眯着眼瞧了瞧
好多年前,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至今他都清楚的记得,那天阳光明媚,刺的人睁不开眼。
或许他真的不适合当太子。
牢头见太子殿下神色奇差,骇得腿都在打颤,好半晌才小心翼翼道:“刚刚,华元郡主也来过”
他话没说完,虞承瑾便道:“郡主来过”
牢头忙点头:“是是是,不过郡主走的时候,脸色似乎也不太好。”
言外之意是,里面那个本就是个不省心的,太子殿下不要往心里去,可太子却听出了别的意思:“郡主走了多久”
“太子殿下到的时候,”牢头道:“郡主才刚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虞承瑾只犹豫了片刻,便骑上马去追翊王府的马车。
毓表妹这个样子,肯定说了不少浑话,也不知道珂妹妹都听到了什么。
虞承瑾心里只觉不安,催马催得也急,追到长宁街时,正好看到翊王府马车停在路中间,而裴晅正站在那儿,笑着和车里人说着话,不片刻,裴晅便上了马车,直到马车走远,他都没有追上去。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消失,虞承瑾攥紧了手中的缰绳,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拨转马头,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虞九珂并不知道太子追了她一路,也不知道太子在驻马大街上良久,她这会儿,正小心翼翼掩住情绪不让裴晅看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虞九珂佯装淡定地问。
“王府二管家说郡主来了大理寺,”裴晅道:“下官便沿路找了过来。”
“就为了去望月楼吃虾啊”虞九珂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裴晅点头:“近日南边送来了两缸对虾,下官便让人留了座,想请郡主一道来尝尝。”
虞九珂觉得裴晅这小男生行为笨拙的有些可爱,只是孟珍毓的话,像生了根一样,她怎么都屏蔽不掉,看着裴晅的脸,她就情不自禁想到日后的结局,也难免会带了几分情绪:“让人送到翊王府不就好了裴大人其实不必这么麻烦。”
裴晅眨了眨眼。
话出口,虞九珂就后悔了。
裴晅却只笑了笑道:“是下官想郡主了,吃虾不过是下官想见郡主的托辞。”
虞九珂:“”
虞九珂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依然没能压制住不住轻颤的双手。
不是她多疑。
连那么疼她的皇伯伯,都不是表现的这样。
裴晅呢
他到底在想什么
其实这个答案,她一直都清楚,她只是想逃避,觉得还没到那个时间,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和裴晅谈一场会分开的恋爱,享受一下过程。
可她是人。
根本做不到完全抛开杂念,只关注眼前。
裴晅眉心动了动,片刻后伸手覆在虞九珂手上。
温凉的触觉传来,虞九珂下意识要躲,却被裴晅反手十指紧扣。
双手冰凉,掌心潮湿,裴晅眸色沉了沉,轻轻把她的手裹在掌心。
“可是孟二小姐说了什么”他道。
虞九珂没回答。
裴晅早就猜到了,他又道:“你放心,后续的事情我会处理。”
虞九珂抬眼看他。
裴晅也抬头。
这话虞九珂自然是信的,也信他有这个能力。
所以,日后处理起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也会这么果断自信。
虞九珂心头沉了沉,她轻轻挣了下,想把手抽出来,裴晅却加重了力道,根本不让她挣开。
“珂儿”
裴晅突然喊了一声。
虞九珂动作一顿。
“你到底在怕什么”裴晅轻声问道。
虞九珂脸缓缓白了。
车厢里一阵静谧,两人谁都没开口,只静静看着对方。
片刻,马车停下来,琉璃的声音传进来:“郡主、裴大人,望月楼到了。”
虞九珂眼睫颤了颤,但她还是没吭声,只是脸又白了几分。
裴晅眨了眨眼,裹着虞九珂的手,收紧了些,体温顺着掌心传过去,但另一只手,依然冰凉。
裴晅在心里叹了口气,偏头冲外面道:“知道了,马上。”
琉璃奇怪地看了眼,却没敢自做主张去开门。
“到了,”裴晅握着她的手,一下下轻轻摩挲:“今儿十五,月色也是顶好的,用过晚饭,我带你去城隍庙赏月听曲儿,好不好”
虞九珂没说话,只是看着裴晅。
她不说话,裴晅也不催,好半晌,虞九珂才道:“好。”
总算肯开口说话了,裴晅冲她笑笑:“去吃饭”
虞九珂心绪稍稍平复了些。
这些事情,她早就有猜测的,不过今日一并都应了准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哪怕有心里准备,还是忍不住生气。
“嗯。”她扯了扯嘴角,笑容很淡。
现在先冷静冷静,等回府问父王母妃算了,不问了,父王母妃肯定又是故意瞒着她不让她知道这些事。
虞九珂下了马车才知道,她被围观了。
见过虞九珂的平民不多,可郡主的马车,却是谁都知道的,又见裴大人举止亲密,可不马上就猜到这是华元郡主。
望月楼这地,不乏勋贵,自然有不少人是见过虞九珂的,原想着过来行礼,却在看到裴晅后,止了这个念头。
这倒也正遂了虞九珂的意。
反正她今日也没什么心情应对。
可偏生,就是有没眼色的往前凑,还凑得很欢。
她刚进了包厢坐下,门外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带着笑道:“草民参见郡主,参见裴大人。”
虞九珂抬头看了一眼,因位置的原因,并没有看到外面那人的脸,却清楚地看到裴晅的脸黑了,但又不是动真怒的黑,有点像恼羞成怒。
“谁啊”虞九珂好奇道。
“草民许秋明,”说话的人一步跨进来,笑嘻嘻道:“来给郡主送海鲜的。”
海鲜
虞九珂注意力被转移,她瞧了瞧他,觉得这人很是眼熟:“我没有要海鲜啊”
许秋明笑着道:“裴大人特意让草民去福建那边弄回来的,费了好几缸水呢,一路养着,都是鲜活的。”
说着他把篓子歪着让虞九珂看。
虞九珂看了一眼,顿时睁大了眼。
那一篓全是爬来爬去的螃蟹。
裴晅脸别提多难看了,许秋明刷足了存在感,在好友发飙的边缘火速撤离:“郡主慢用,草民就不打扰郡主和裴大人了,草民告退。”
说完,他看都不看裴晅一眼,直接跑了。
许秋明跑了,但还在爬来爬去的螃蟹却留在了包厢里,裴晅只得自己动手,把它们拎出去交给小二去处理。
看着被揭了老底而恼羞成怒绷着脸的裴晅,虞九珂突然想起来了。
这个许秋明,不就是春猎上,说要给裴晅送弓箭的那个人吗
“你让人去福建弄回来的”虞九珂笑着问。
裴晅看了虞九珂一眼:“嗯。”
“那么远,”虞九珂道:“多麻烦。”
“不麻烦,”裴晅一边洗茶杯一边道:“珂儿喜欢的,都不麻烦。”
虞九珂脸一红,这个称呼,怎么到他嘴里喊出来就这么肉麻
刚刚没察觉,这会儿怎么听着这声珂儿怎么发麻。
他话刚落,那个不识趣的人又开始敲门,这次也不行礼了,直接探个脑袋:“郡主,吃螃蟹配黄酒最好,草民这次顺路带了几坛绍兴黄酒,给郡主尝尝。”
他成功在裴晅开口前放下两坛酒逃之夭夭。
裴晅看着那酒,脸都气青了,眼神里还有些不自在。
虞九珂想到那日裴晅喝醉后的样子,再看裴晅这会儿的神色,扑哧一声乐了。
裴晅看了她一眼,见她真的开心,脸上的郁色消了大半,能逗笑了,也值。
“既然是许公子好意,”虞九珂忍着笑道:“裴大人可要多喝几杯才是。”
裴晅笑吟吟道:“下官不胜酒力,但珂儿既然这般说,今晚自然要尽兴才是,只是我若喝多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珂儿要担待才是。”
虞九珂:“”
这别有深意的话,别有深意的眼神,她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