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勤困惑重复着这个从未听过的名字:“豆……腐?”
“对。”陆芸花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众人中间准备展开好好说说。
与其说是豆腐,不如说是“豆制品加工工坊”。
不论是豆花、豆腐、豆皮、豆干都可以做,但从前有句古话:“人间有三苦,打铁、撑船、卖豆腐。”可想而知秦婶一家如果做豆腐,也只能靠着卖出大量产品勉强挣个辛苦钱。
但是除非陆芸花是个神仙,能当场把这笔钱变出来,不然现在没别的办法。
她说要做豆腐是经过考量的。
看田少爷之前作风也不像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陆芸花猜都猜得到,只要陆勤一家谁去了县城想要挣钱,他一定会用各种方法让陆勤一家不得安宁。
所以不能在县城找机会,那里有田少爷的眼线盯着,要避开去其他大城市则路途太远,还要适应那里的环境,一个半月时间不够开拓市场。
因此卖的东西要让客人买了好带走、拿取方便、卖价不贵,还要材料好找、容易制作、很快能出产品……
综合下来陆芸花能想到的只有豆腐,现在正是食物缺乏的季节,人们大多被重口食物摧残了一个冬天,很多人吃麦饭多了导致牙齿不好,喜欢吃软和的,豆腐这种清淡柔软又适合很多做法的食物绝对可以快速打开市场。
周边除了陆家村还有一些村庄,农荒没有事做,客人们不会介意自己过来买,故而又能省去秦婶他们出门买卖的功夫。
最主要还有一个原因,做豆腐可以把家当做工坊,盘下店面的钱就不必花了。陆勤给讹钱那户人赔了人命钱才能脱身回来,现在家里正是钱财窘迫的时候,能少花一点就少花一点。
陆村长有些能量,远在县里帮不上忙,若扎根在陆家村他却可以提供庇护,让秦婶免去对田少爷找上门这件事的隐忧,只要没到时间期限,县衙没找人来催,陆勤就不怕被田少爷的人抓去。
其实陆芸花更想做的是另一样东西,那样东西更好挣钱,可惜做起来还要器具且花费时间和投入巨大,不适合现在拿出来。
陆芸花给他们逐条仔细分析,大家听着,眼里也升起些许希望来。
“若像芸花说的一样,那这生意确实能做。”林婶面上露出点笑意,能有个解决办法就好,就算这法子失败了也好过现在这样等着。
“就这样干了!”
陆六叔用力吸一口旱烟,烟雾中熬得通红的眼睛有几分狠意,显然他这个不爱说话的老实人也被现在面临的死局激起几分凶性:“总比坐着等死要好!”
陆芸花的性格大家都了解,不是信嘴胡说的性子,若她说出口的话必定是想了又想的。
他顿了顿,放下旱烟,站起来对陆芸花弯下腰,斩钉截铁道:“芸花,叔叔信你,你不必有什么负担,若是最后……最后……”
“叔叔一家也不会怪你,芸花,叔叔一家谢谢你!”
“六叔!你这是作甚!”陆芸花像只兔子一样跳起来避开这郑重一礼,秦婶按住她,眼里含泪,大多时候板着的脸上绽开一个带着眼泪的温柔笑容:“你六叔说得对,芸花,这是我们一家的劫难,不论后面结果如何,你帮我们的恩情不敢忘记。”
“我们不是那等狼心狗肺的人家,阿婆也谢谢你!”
陆芸花眼看着这边刘氏一个老婆婆被李氏搀着要撑着身子起来和她道谢,那边脚上受伤的病人陆勤也要白着脸起身,顿时又是感动又是无措,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林婶看出陆芸花的窘迫,上来给她解围,她先是压着刘氏坐下,温言相劝:“阿婆这是作甚,再说就和我们客气了。”
又拦住陆勤呵斥道:“都受了伤就老实休养,起来若是又严重了怎么对得起帮你收拾烂摊子的芸花?”
“好好好……”陆勤被训得头都不敢抬,憨笑着“咚”一声乖乖坐回椅子。
陆芸花看大家重新燃起希望,一个个都很有冲劲,也不废话,直接细细说起要做什么准备。
“我要盐卤、新鲜一点的黄豆、木头框架……”
盐卤结晶是北方制作老豆腐的主要材料,所谓“卤水点豆腐”的卤水便是它,这东西有其他用途,不算难找。
“还得用石磨,能磨得越细越好,滤豆渣的工具……需要细密的布,我画样子给你们。”
秦婶不敢漏过任何一个细节,边听她说边在嘴里跟着默念记忆,等陆芸花说完她还重复一遍向她确认,在她点头后才开始麻利分配任务。
“阿贞,你去做寻布料,拿着裁到合适大小;阿娘,你同花婆婆交好,他家是石匠,应当有合适的磨,直接买一个,我手里还有些银钱……”
林婶等她说话的空档急忙问:“阿秦,你们寻过村长没有?”
秦婶苦笑点头:“自然一回村便去寻了,村长让我们先回来,他想想办法。”
林婶沉着脸想着这事情,她是知道村长有点不一般的,如今他都说想办法……这回确实麻烦。
陆芸花自然也想到了,她不愿看气氛又沉下去,转移话题:“那我去木叔家当面和他定模子,具体怎么做要我说清楚才好。”
“我同你去。”林婶马上点头回应,她自袖袋里掏出沉甸甸一袋钱塞到秦婶手里,也不废话,只道:“总会好的,莫要灰心!”
秦婶紧紧攥着钱袋,手心被硌得生疼,她看着眼前二十多年的好友,红着眼圈抿起一个带着泪所以有点不成样子的笑容,语气满是昂扬斗志,好似又找回从前那个她:“还用得着你说!”
陆芸花和林婶一同去了陆木匠家里,陆木匠看是她们还以为陆芸花带着林婶前来看轮椅,刚有点兴奋准备上来说什么便被王婶一巴掌推开。
陆木匠:?
王婶才不管他不明所以又委屈巴巴的样子,关心问道:“我听了老六和阿秦家里的事,勤小子没事吧?到底怎么回事?”
她圆圆的脸上满是关心,眼神真诚,显然真的担心而不是因为八卦或者用什么看热闹的心情在和林婶打听。
“我想着这时间他家正忙着,忍住没过去,你同她关系最好,应当是刚从那边出来罢?有什么要我们帮忙吗?若有便直接说,我和老林能帮的绝不推辞。”
陆木匠是个工作狂,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去山上砍木头就是在工坊工作,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件事,闻言蹙起眉,准备等陆芸花和林婶走了再仔细问问。
听妻子这么说他也没反驳,反而无比赞同:“确是如此!”
陆芸花简略讲了陆勤这件事的事情经过,果然木叔和王婶这对夫妇听了也是义愤填膺,陆木匠双手合在一起摩擦着,眯着眼睛好像回想起什么。
他想了想,说:“我好像听过这个田少爷……田家似乎有些背景,来头很大。”
有些背景。
这已经是陆芸花不知道第几次听这四个字了,很显然这个田少爷确实很有背景,而且还是个极其阴损、脑子有点什么病的家伙。
就因为自己不痛快,在陆勤这事上为了陷害他不惜堆上整整两条人命。
两条人命啊!
陷害陆勤最后死了的人、做死证说陆勤偷了镯子的人,就为了让陆勤“合法”吃到教训,这两个人白白死了。
不论他是不是花了很多钱“买下”这两个人的命,都让陆芸花感觉非常不适,这种对人命的蔑视、这种玩弄法律的做法,让她一个在法治社会长大的人无法接受。
“我们帮不上什么,这模子我们现在就做,不要银钱。”王婶也不二话,直推了一把丈夫让他干活。
陆木匠没有意见,喊陆芸花过去堂屋画图,陆芸花看林婶脸色比今天刚见时候苍白许多,显然身体又有不适,拦住她:“林婶,我看您面色不好,先回去好好休息罢?后头秦婶还要您帮着才好,可别这时候又病了。”
林婶也知道不能这时候逞强拖后腿,不安地安顿两句回家吃药休息。
陆芸花只花了一点时间就和陆木匠沟通完模具的事情,毕竟这种做豆腐的模具真的够简单,她拜别两位长辈,出来后却没去秦婶那里,而是直接去找村长。
她要问问这田家到底借了谁的势才能如此嚣张,本身又是个什么背景。
做豆腐只是下下策,刚刚陆六叔一家人太需要一个目标和希望,不然事情还没解决人先垮了如何能行?当然,若任何路子都走不通那只能把这钱还了,就当吃了哑巴亏。但到那时单凭借豆腐是不够的,还需要一点其它法子。
归根结底陆芸花不是站着挨打、闷声吃亏的软和人。
田家和县太爷明显不对付,若直接能削减田家仰仗的“势”最好,不行的话就只能想办法增添县太爷的“势”,两个势力相互抗衡一向是此消彼长的,县太爷毕竟是合法地方官,他真的起来了又愿意庇护陆勤,田家就不会冒着得罪他的风险找陆勤麻烦。
陆芸花就不信了,她会在一个“县霸”这里就栽这么大的跟头,这毒瘤不除不行!
急匆匆去了村长家,给她开门的还是陆村长的孙女,小姑娘见是她来,略有诧异,还是马上引她进门。
“爷爷在堂屋,姐姐同我来。”
进了堂屋,陆芸花见陆村长正在煮茶。
这时候茶文化还处于萌芽时期,所以饮茶多是随着主人心情投放材料,主料是采收下来晒干的粗制“茶叶”,加上花椒、干橘皮、干果等等辅料,有时还会有人加入猪肉、猪油等物,比起“煮茶”更像是在“煮汤”。
其实茶叶与辅料相配并没有那么可怕,除去猪肉、猪油这类让现代人摸不着头脑的材料,只加苦涩的粗茶为底,配上桂圆、红枣、枸杞、冰糖这些听了在冬天喝起来都会让人燥热到流鼻血的材料,就是西北特产“三泡台”最基础的版本。
这个基础上还可以加玫瑰花、杏干、杭白菊、黑芝麻……大冬天外头呼呼刮着冷风,冻得手脚发凉的时候喝上这么一碗,真真能感觉到燥热让人人手暖到脚、从口腔暖到胃里面。
“芸花来了?快坐。”
陆村长给她取杯子倒了一杯热水,他乐呵呵捋了捋胡须,解释道:“我这茶饮苦得很,小姑娘喝不惯的。”
陆芸花起身接过水杯,点头表示明白,坐下后开门见山道:“陆爷爷,我为秦婶家里的事情而来。”
陆村长正色:“怎么了吗?”
陆芸花大略讲了他们想做豆腐工坊的事情,陆村长自然极为赞同:“你们先做,味道若好我会帮你们联系周边几个村长,不用担心没人买。”
“是!”陆芸花自然极为高兴,思索一下继续说:“陆爷爷,我还有一个问题想知道。”
“哦?”陆村长把茶壶放在桌上,先没回答,微微嘬饮一口苦茶,看她神色郑重,若有所思缓缓道:“你想……问什么?”
陆芸花指尖在茶杯上摩挲,垂着眼睛的时候还是那种忧愁又纤弱的感觉,她斟酌着字句:“芸花想知道田家……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陆村长又饮下一口茶,用一种鹰隼一般犀利的目光审视着陆芸花的表情,看她平静又坦然,似乎疑惑为什么要这样看她。
陆村长收回目光,他知道这小姑娘变化很大,现在自己成了家里顶梁柱,没想到变化大得出乎他的意料。
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没问她知道这些要做什么,陆村长向后坐了坐,他背依旧挺得很直,真如她所求一点一点细细说起田家的背景来:
“你从未出过村子,也应该知晓我们这里羊肉都来自绿津。”
陆芸花点头表示明白,不晓得为何说起羊肉,还是认真向下听。
他继续说:“绿津做主的马帮首领只同他交易,田家在马帮势力范围内行商都受他庇佑,其他商队则没有这项殊荣。”
“最重要的是,从我们这里到外面、从外面到我们这的肉类、菜蔬……全部都把控在田家所管辖的商会手中,他说一样食材是什么价格,无人敢私自卖其他价格,他要县里这一个月市场上没有一只鸡,那这个月想买鸡的人只能到别的县去买鸡。”
“只手遮天,不过如此。”
陆芸花越听越皱眉,如此势力想要打压,何等艰难!
怪不得县太爷堂堂地方父母官被田家逼成这幅样子,垄断豪富又是地头蛇,他一个外来官员任期一满便被调走,与田家对抗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两人沉默一会儿,陆芸花又问:“除了绿津马帮首领外,田家是否还有其它背景?”
田家再能掌控他们县也只是个普通富商,这地方富商不少,绿津作为这片最大最好的草场为什么会给一个平平无奇的田家独家授权?不是田家付出了惊天财富,就只能是田家背后还有其他马帮也要敬着三分的势力。
“是有,京城的。”
陆村长看起来不愿细说,只含糊了个意思,陆芸花却听了更是头疼。
难道只能白白认了这倒霉事情不成?
陆芸花神思不属拜别陆村长,她先去了秦婶家,陆木匠居然已经把东西送来了,只剩阿婆刘氏说石磨还要明天才到,花婆婆今晚想把那石磨再修整地更精密些。
陆芸花看所有东西都好,主要原料黄豆也合格,正好石磨没到开不了工,六叔他们又因为情绪大起大落又忙碌一下午看起来十分疲惫。
陆芸花便做了主:“今天好好休息,明日我们早早开工。”
“可是……”陆六叔先想反驳,顺着陆芸花的眼神看了一圈脸上尽是疲惫之色的家人,还是咽下想马上开工的话语。
心里藏着事情,陆芸花在家里看到和陆榕洋玩耍的云晏、长生也只是勉强笑笑,伸手各摸了一把孩子们的脑袋,她进屋同等待消息的余氏说话。
云晏脸上笑嘻嘻的表情逐渐敛去,他很会琢磨人的心情,看出此时陆芸花心情很不好,疑惑问:“陆姐姐这是怎么啦?”
“应该是秦婶婶家里的事情罢。”陆榕洋一脸认真和长生玩捡石子,抬眼看过来的时候白白软软的脸蛋居然看起来有点冷漠:“大人的事情我们孩子想来想去没用的,什么都做不了。”
云晏没觉得不妥,他从刚开始就知道陆榕洋面对姐姐阿娘和面对别人是两个面孔。
他也觉得陆榕洋说的有道理,专心同两个弟弟玩起捡石子,他眼力好手指也灵活,在三人中可谓“技术顶尖”。只是他有时候毛毛躁躁,会因为急切而漏过飞起来的小石头,榕洋不如他手指灵活,但他性格冷静,动作慢吞吞反而准确率更高。
不管云晏和陆榕洋哪个是第一都和第三的长生没什么关系,好在他天性乐观,也不为自己每次都输而生气,还能乐滋滋拍着手看两个哥哥你来我往。
云晏耳力很好,他面色逐渐因为陆芸花和余氏之前的谈话凝重起来,小白牙咬着嘴唇,显然气得要命。
陆榕洋看他这样,还以为他因为游戏输了而生气,冷着小脸默默失误好几次。
一个心不在焉,一个有意放水,最终赢的居然是一直傻乐着认真玩游戏的小长生。
长生:哇!
云晏:……
云晏一把捞起长生,只说了句“今天不玩了”便急急匆匆朝家里跑去。
陆榕洋下意识追了几步,最后还是在原地叹了口气,嘴角垂下来看起来有点丧气,他喃喃道:“以后游戏还是让他好了……”
云晏还不知道有这种好事,才进家门就“师父!”、“师父”地往大堂去,他路过柯耿,顺手把肩膀上挣扎不休的长生塞进他怀里,柯耿正在练功,顺手接过,不禁和长生茫然看着云晏像一头愤怒的小野猪一样冲向大堂。
白巡听见声音瞬间靠着椅背滑下,马上把书盖在脸上装作啥也不知道,好似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卓仪正用他那握惯了刀柄所以布满茧子的手笨拙地剥着坚果外皮,听二徒弟风风火火过来也不着急,把坚果放到旁边那一小堆里才拍着手坐直:“在这。”
“师父!”云晏一头几步撞进卓仪怀里,卓仪纹丝不动,一只手还小心翼翼护着坚果堆免得他撞倒。
卓仪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安抚地拍拍他的背,用他低沉温和的声音轻问:“怎么了?”
白巡听他这声音感觉极其不习惯,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脸上的书盖得严严实实,但显然也在默默听着。
“怎么了?我问了长生,他说什么都没发生啊?”柯耿额头带着汗水牵着师弟进来,后面居然还跟着听见声音格外好奇的呼雷。
云晏在师父怀里埋了一会儿,坐正,气呼呼揉了一把蹲坐在旁边歪头看他的呼雷的脑袋。
“师父!我今天在陆姐姐家听说一件事情,和之前我们刚来时候帮了我们的秦婶家有关……”
云晏添油加醋把今天“偷听”到的事情讲给大家听,果然众人无不越听越生气,只是白巡这个平时嫉恶如仇的居然只沉着脸转着他两颗小鱼,显然想着什么事情。
云晏说得口干舌燥,陆芸花和秦婶关系好,她因为秦婶的事情烦忧,云晏自然也跟着看田家不顺眼,又因他家做事实在恶心,更对他家厌恶至极。
他撇着嘴巴说气话:“反正田家那少爷也是个普通人,我随随便便就……”
“云晏!”
他还未说完,卓仪低声呵斥打断了他未尽之语:“慎言。”
因为定居生活而显得越发散漫的云晏几乎在瞬间僵住,他低下头,顺从地让卓仪把他放在地上。
“你若是真去你们师父可要气死了!”白巡眼光流转,似笑非笑。
柯耿看二师弟这些日子真的有点松懈,把他顺手拉倒旁边,三个徒弟老老实实站在卓仪面前垂着头,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卓仪是那种平时相处起来很寡言,但是很温和可靠、让人感觉脾气很好的人,从外形说,他身材高大挺拔,行走动卧间具是利落,很难不让人觉得局促,但他总会认真又笨手笨脚的做一些生活杂事,久而久之难免让人觉得像面对一只毛茸茸的大熊:不会伤害你,还很笨拙可爱。
但……熊外形再可爱,终归是凶狠的肉食捕猎者,卓仪也是。当他皱起眉间,浓黑的眉毛下一双锋锐的眼睛看过来时,往昔那些关于“笨拙”的印象全都一瞬中消失,只让人留下条件反射产生的战栗。
他凝视着几个徒弟,尤其是云晏。
这孩子从前经历不好,本身就有些嫉恶如仇,现在更是厌恶一切利用权势草菅人命的人,若现在不好好教导,很难说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抚摸着自己因为练刀而变形的手指,沉沉叹息:“你们几个过来坐下罢。”
看徒弟小鹌鹑一样排队坐好,云晏更是低着头不敢说话,他语重心长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会武就高于那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云晏听他这么说,急忙前倾身子,眼泪不断流下,之前横冲直撞的小野猪瞬间像丢了妈妈,手足无措地待在大叶子下躲雨,身上毛毛被无情淋湿,可怜极了。
他不停摇着头,哽咽着说:“师……父,师父我没有,呜呜……我没有。”
呼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看云晏哭成这样,卓仪又是一脸严肃,也“呜呜”的哀叫,还用大脑袋去顶卓仪的膝盖。
显然在求情。
卓仪硬着心肠没有安慰他,他把呼雷按到一旁,继续说:“阿晏,和那些有权有财的人一样,我们比别人多出来的是‘武力’。”
“这世上既有用这些东西去压迫别人、去做坏事的人,也有用它们修桥造路、乐善好施的人,权势和金钱本身并没有错,你说对吗?”
柯耿拉着听不太懂的长生,脸上若有所思,云晏默默点头表示认同,要不是那些善举他也活不到现在。
卓仪顿了顿,接着说:“普通人在我们习武之人手中如同陶瓷易碎,若我们不管住自己,利用武力去做什么,和那些用权势金钱做坏事的人有什么区别?”
“我不求你们习武一定要做一个什么‘大侠’,只希望你们不滥用它,成为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恶人’。”
“若他做了恶事,能为他定罪的绝不是我们某个人,而是律法。”
这话对于云晏来说是很重的打击,因为就在刚刚他都觉得自己是在行侠仗义,他一直把卓仪这个“天下第一大侠”当做自己的目标,谁知道被卓仪这样教育,晴天霹雳不为过。
卓仪从前虽说带着徒弟们,却不会在真的在做事的时候带着他们一起,大多把他们放在就近朋友那里,所以三个孩子对于卓仪的事迹也不算非常清楚。
云晏哭得身子一抽一抽,还是抽抽噎噎倔强地问:“那为什么县太爷明明知道田家做得不对,还不用律法惩罚他,反而让秦婶一家遭他欺负?”
卓仪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摸着手间厚茧,斩钉截铁:“那便是这律法不严,不足以动摇他身后力量,我们便努力让他这力量消失、律法严明。”
那些什么势力倾轧、勾心斗角都不必说给孩子知晓,童年的时候,明亮又坚定的信念才是值得传递过去的东西。
“我会处理这件事的,你们先回去想想吧,有什么我们明日再说。”
卓仪看云晏用手抹着眼泪,深色袖口的湿了一片,只得无奈让柯耿带两个师弟回房间,还示意他好好安慰一下云晏。
柯耿点头表示收到,拉着两个师弟出了堂屋,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他在安慰哭个不停的云晏。
“唉……”
卓仪长长叹一口气,手指捏着眉间,显然很头痛的样子。
“真是养儿一百岁,忧心九十九啊……”白巡扯长了调子调笑他,又漫不经心问:“顾晨不是说京城那边进展不错嘛?现在对手的一条狗都如此猖狂,哪里算得上‘不错’?”
“应当是消息还没传过来。”卓仪继续剥起坚果,又变回那个笨拙的大熊。
白巡又开口,这次语气有点嘲讽:“我是搞不懂你那时候干什么疯了一样去弄这‘天下第一’,你才退隐多久?这从前说的承诺就全无了。”
“我少时看过一句话。”
“一位前辈说‘侠以武犯禁’,那时不懂,后来不得不懂,就只想这天下太平。”卓仪小心分出一半坚果推给白巡,这是剥给孩子们的,现在也只能他两分着吃了。
白巡哼一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吊儿郎当捡起一颗扔到嘴里:“偏你讲究大义、道德高尚!”
独自气哼哼一会儿,又无奈地接着提醒“江湖里骂你的不少,你和顾晨搞得现在江湖人束手束脚,江湖是有些不讲道义的人的,你在这的消息可不要泄露。”
他又捡了一个放进嘴里咬得咔咔作响,含糊说道:“长生……藏好了,顾晨那边的消息是‘狗急跳墙’。”
“嗯。”卓仪沉稳地磕着坚果,胸有成竹:“我和陆前辈在,无事。”
白巡:“那田家这事情你准备怎么处理?”
卓仪擦干净桌上的坚果皮:“我准备去一次绿津找马帮帮主,我曾和他有些交情,可以说上几句。”
“至于后头……顾晨那边消息传过来县太爷若还是抓不住机会……他也不必继续当这个父母官了。”
白巡吃掉最后一颗坚果,快活地摸出小鱼转起来:“随你,但阿黑给我传了消息,帮里确实丢东西了,我要回去盯着……这村女,还真是邪门。”
“嗯?”卓仪想了想:“那便只能把孩子们托付给陆前辈。”
白巡哼哼直笑:“你去绿津也算为了那村女,阿耿他们不是同她关系好?怎么不放到她家去。”
“如何能这样。”卓仪手掌轻轻按在白巡肩膀上,还怕他的小鱼掉在地上,贴心地选了另一只胳膊,白巡却像被熊重击一样,痛苦地歪了身子,
卓仪:“我看到恶想要制止,盖因我自己的目标如此,如何能像你说的那样想?”
“还有就是……从前说了许多次,对小娘子——勿论。”
“也莫要总唤人家‘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