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有的诧异,心中觉得此女是不想活了,有的心头涌上一丝愧疚,白眉老儿捏着胡须,心满意足地朝姚裴使了个颜色,而此刻,坐在主座的秦山主嘴角笑纹却加深了。
不庭宗姚裴坐在他身边,不解地问道:“前辈为何发笑?”
“只觉得我这位朋友平素温和好欺负,看起来绵软好捏,可是比斗起来却和她夫君一个德行。”秦山主道。
姚裴惊在原地,心情突然像是被戳破的气泡,他嘴唇颤抖了下:“朋友是哪位?夫君又是哪位?”但愿千万不要是他想象的那样!
秦山主看了下谢摇篮:“她的夫君重琅,你也知道的,仙极界那只白毛天狐,每次秦山大比都懒洋洋地打最低分的那个。”
姚裴猛地一个哆嗦:“当然听说过,听说过。”他最后一句话几乎轻不可闻,音尾彻底被咽入了肚子里。仙极界曾经也是有界主的,只是后来那位界主死后在天地大劫之中陨落,天命也迟迟不来,界主人选就一直悬着,但是仙极界公认的,修为最高的却是重琅,深不可测,据说和仙西界主,和秦山主都不相上下。
他的娘子,竟然是这个女修?为何她连提都不提,哎哟这可如何是好,不庭山小小的地方,可惹不了那尊大神啊。姚裴急得团团转,对于给自己出这个主意的白眉老儿越发痛恨,那家伙肯定不安好心,说着是给自己出气,说不定是想给不庭宗下个大绊子!
秦山主见姚裴心不在焉,也没了和他聊天的兴趣,对于比试的结果他已经猜测到,就继续懒洋洋地饮酒。
谢摇篮同那男修一起走到大殿外,报上了姓名,而那男修却对谢摇篮明显不屑一顾,只冷冰冰甩出三个字:“章得豪。”
两人正要开始比斗,突然台下有人吼了一声:“先把彩头商量好啊,前辈们!没彩头的比斗多无聊。”
章得豪手指捏的嘎嘣嘎嘣作响,他道:“我不要彩头,我就想打一架。”
谢摇篮环视一圈周围的小辈们,多在合体中期,后期,她双目沉静,收敛了脸上温柔的笑容,流露出几分威严来:“本尊倒是有一桩心事,修炼这么多年,膝下依旧单薄,无一弟子,倘若比斗侥幸赢了,有小友愿意拜本尊为师,以后必定倾囊相授,倘若没有,本尊也不强求。”
仙东界师门对人的束缚其实不算太大,除了那种立下心魔誓绝对不会离开宗门的修士外,其余修士流动性还是比较大的,宗主门主之间扯破脸皮争抢弟子的事情,也是时有发生。谢摇篮说这话,大家觉得无可厚非,甚至有几个较大宗门的宗主冷笑了一下,不用法宝,单凭一杆竹枝,这女修未免太看好自己了吧。
周围静了下来,比斗开始。
重明仰头问王冲:“冲哥,真的没问题吗?”
王冲心里七上八下,他默不作声地看了宿微一眼。宿微笑了下,道:“别小看你师姐。”宿微心里其实也有些悬,但是王冲和齐寒烟二人都一副紧张的样子,自己不敢再吓唬他们。他很负责地充当起来主心骨的角色。
而此刻,台上两人已经纠缠在一起,章得豪一拳直取谢摇篮面门,谢摇篮后退三步,后仰躲开,立刻以竹杖撑地,直起身来。章得豪一击不中,也不懊恼,即刻酝酿起第二次进攻,面上更是对谢摇篮的反攻不屑一顾。
他乃体修,这具肉身早已被他淬炼得刀枪不入,即便是上品灵器品阶的宝刀,也顶多在他身上划拉个白印,片刻即消失,他没有法宝,但是这肉身就是他最强大的法宝。
和一个没带一件法宝,只用一杆竹枝,身材单薄的女修相比,他觉得自己胜算稳稳。
果不其然,不出片刻,那女修看起来就躲闪不及,他一个拳头锤了上去,他知道自己拳头的威力,一击之下可平山岳,于是也适当放松了些力量,不过约莫着也可以将这个女修送出台子外边!
谢摇篮突然笑了一下,她手中那竹杖以他完全想象不到的角度向他的拳头挡来,章得豪完全不在意,那杖没有任何威胁力,他只吹一口气就可以将它折断。
他任凭那竹杖挨近了他的手背,在章得豪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情况下,他那力能拔山的劲头,猛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拳头也变得软绵绵的,像是喝酒喝得浑身酥麻,完全没有力气。
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谢摇篮在他拳头底下逃走了!
他满心不满,重新出拳,又急又狠,谢摇篮手中毕竟只是一杆竹杖,不敢和他那可以媲美法宝的肉身硬生生地抗,只是时不时在他手背上点了那么一下,他立刻就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章得豪越发急躁。
早在谢摇篮取这杆竹杖,慢吞吞在众人面前这段杂乱的枝叶的时候,她就趁人不备,将定海珠缩小成微尘大小,塞入了竹杖之中,章得豪大拳砸下来的时候,她就令定海珠在竹杖之内布置下须弥九宫阵的困阵,转瞬吸收了章得豪的全部力气,令他那猛烈带风的拳头,变成了软趴趴的两团棉花。
当然,除了定海珠外,她还在竹杖内塞入了旁的东西。
这就是秦山主感慨她和谢琅比斗起来一个德行的原因。此间修士修为要么比她低,要么和她不相上下,她塞东西进竹杖的动作,除了秦山主,没有一个人看清楚,她就那么光明正大地在众人面前,露出了一条比谢琅还奸诈的尾巴,而且大部分人都觉得他们在难为一个可怜的女修,现在还有些愧疚不安。
章得豪越发急躁起来,拳头密不透风地朝谢摇篮砸过来,但是却比不上刚开始的气势,他心境有变,拳头也不复刚刚的沉稳有力,对自己的防御也有所放松。
谢摇篮在台上溜了他大半个时辰,猛然发现他一个漏洞,竹杖一点地,飞身上前,杖尖一点,如同青蛇一般朝章得豪咬去。
章得豪回身防御已经来不及,对于一个竹杖能做出的攻击,还是嗤之以鼻的,他依旧将力气凝聚在铁拳上,金属的光泽闪烁了一下,直击谢摇篮面目,她这次也没有躲开,甚至连灵气罩都没有支,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章得豪的拳头离谢摇篮的面孔也只余半寸距离,然而此刻,竹杖已经点到了章得豪的胸口。
章得豪感觉了下,不痛不痒,软绵绵地如同师妹的手指头。他心下大喜,几乎凝聚了全身的的力气,朝谢摇篮打了过去。
谢摇篮轻声唤了一句:“娇娇。”
章得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下一刻突然胸口一阵剧痛传来,他低头一看,一小丛血柱正缓缓从胸口往外喷洒,温热的,潮湿的,沿着他的胸膛往下流。
上万年都没有尝试过受伤滋味的章得豪,心头突然涌出一阵奇怪的情绪。他的拳头在谢摇篮面孔半寸处顿住,整个人缓缓向后倾斜,慢慢地倒在地上,发出轰地一声,荡起一圈灰尘。
周围看热闹的人哄然大声欢呼起来,他们不管赢的是谁,输的是谁,只看热闹,谁赢了都欢呼。
谢摇篮皱了下眉,传音道:“娇娇,你钻了多深?”
绿蛟缩在竹杖内,惊讶道:“我就把他胸口戳破了,还等你让我戳下一次呢,他死了吗?”
谢摇篮蹲身检查了一下,道:“没事,钻得稍微深了一点,不过人还活着。”此人肉身强悍,却也比不上绿蛟,绿蛟早在出窍期,肉身就几乎可以媲美首山赤铜,这些年谢摇篮用小鱼人和清心莲养着,甚至于她都不知道绿蛟现在的皮肉到底硬实到了什么个程度。
绿蛟寂寞道:“真是高处不胜寒啊,话说仙姑,我肚子饿。”
恰逢这时候,秦山主,不庭宗姚裴,白眉老儿一起赶了过来,白眉老儿脸上青青白白,霎时好看,谢摇篮朝三人道:“没事,应该是晕血,昏死过去了,片刻就醒。”
白眉老儿呛得咳嗽出声,憋了半天却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了。
一个被他逼迫得只能用一杆没有灵气的竹杖来比斗的女修,游刃有余地击败了一个以身体为最强横法宝的体修,胜负高下立判,无论是比斗还是颜面,他都一败涂地。而那边姚裴那家伙时不时的瞪视,让他越发不满,他还不是为了你姚裴出气!
众人心中态度各异,但是宴会却依旧得继续,只是谢摇篮和秦山主却不曾返回席间。
不庭山深渊边,秦山主几度看着谢摇篮欲言又止。
“前辈有话请直说。”谢摇篮道,她垂着眼睛一颗一颗从竹杖里往外掏定海珠,一点也不躲着他。她那点心机,估计此人一开始就看得清楚明白了。
秦山主睫毛颤了下,他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谢摇篮抬头,不解地看向他。他又道:“前既有因,今必有果。谢姑娘,我那日提过的那件事情,你意见当真还那么坚决吗?”
谢摇篮想起他让自己忘了谢琅那件事情,当即眉头深深蹙起:“我以为我说得已经够明白了。”
“你还是太天真!”秦山主拔高了声音。
谢摇篮继续擦拭着手中竹杖:“噢。”她的态度很明显,不想再将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只是出于礼貌,不想转身先走罢了。
秦山主自然能看出她的敷衍,他道:“上次是还未说清楚,就被谢琅打断,但是你以为是我想让你忘记?你得了狂心的玉简,又得了他的仙府,你觉得你未来修得金仙之僧时,会拜入谁的门下?”
谢摇篮看向他。
“狂心祖师不会允许门下之仙像你这般,有丈夫,有儿子,和凡尘牵扯不清,只怕你得到仙府开始,祖师他就开始注意你了,这对你来说是莫大的好事,对你夫君儿子来说却……这点谢琅他比我清楚。只怕他有十年不曾见你了吧?自从得知你得到的那座仙府是狂心留下的之后,他应该是躲你都来不及,是与不是?”
谢摇篮手一哆嗦,手中竹杖从手中落下,绿蛟摔得七晕八素地拱了出来。谢摇篮低头捡起竹杖,平淡反问了一句:“就算是如此,又与前辈何干?”
他确实十年不曾来见她了。萌萌无论如何向他哭闹,他也不肯见她一面。后来更是出了仙极界,不知去了哪里,音信全无。她这些年真的很想念他。
秦山主也流露出一丝疲惫,他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沉默片刻,拿出了一块鹌鹑蛋大小的石头,递给谢摇篮。
“这个给你,你既然不想忘,这个大概能勉强帮你,只是这种事情,是和祖师级别的圣人耍心机,从来没人试过,胜算不多,你好自为之。”
谢摇篮看他一眼,伸手去接,低头道了谢。
秦山主勾唇温雅笑了下:“我真心帮你,你却那般对我,如今是否觉得自己有些狼心狗肺?”他将那粒鹌鹑蛋大小的石头按入谢摇篮手心,声音又低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语,“只愿你真的能够不忘,我也算寥得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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