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焕身形笔直的站在教场上,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五明骥的鬃毛,他心里实在想不通,黄得功究竟看他什么地方不顺眼,第一次见面就给了他一个冷板凳。
刚才,黄得功让两个佐击将军拭拭他的身手,曹文焕就明白,这是摆明了想让他难堪。如果换做是别人,他也许会顾全大局,不至于全力和这两个人搏斗,最多就是点到为止。
可是偏偏是这两个人,一个叫田雄,一个叫马得功。
田雄和马得功,明史上对这两个人提到的很少,但是清史上却单独立过传。这两个人对满清做出过特殊的历史贡献。就在明朝灭亡后,清军以风卷残云之势,进攻南明弘光政权,黄得功率领的明军与清军在芜湖大战,可是田雄和马得功却临时起了叛逆之心,劫持了弘光帝朱由崧,直接投降了清朝。
从那时候开始,这二个大汉奸就忠心耿耿的为满清卖命,在与残明政权的斗争中,两个人平步青云,拜将封侯,并且先后加入旗籍。田雄在清朝康熙二年病死。马得功则在与台湾郑氏政权的交战中被杀。
既然知道眼前是这么两个东西,曹文焕当然不能手下留情。不过,这两个家伙的身手还当真不错,一开始是田雄与曹文焕单挑,十几个回合下来,处在了下风。马得功不得已,顾不上廉耻,也上前夹攻,结果来来去去斗了几十个回合,还是被曹文焕修理了一顿。
现在,曹文焕就站在教场上,仔细的琢磨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忽然,看到远处走过来几条人影,到了跟前,只见领头的是一位个子稍高的少年,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体格壮实,身上的衣甲显示,他应该是个低级武官。
那人双手一抱拳,微笑道:“曹副总兵,属下是黄副总兵的义子黄飞,奉我义父之命,来请曹副总兵到营帐中歇息,哦,我义父说了,适才多有得罪,他最近心情不好,如果做的有什么不对,还请您多担待一些。”
曹文焕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有些猜测不透黄得功这又是做的哪一出?既然对方有意示好,他也不能不领情,笑道:“原来是黄兄啊,敝人奉了钦命皇旨,初到勇卫营,给黄副总兵和各位添麻烦了。”
黄飞一愕,随即道:“哪里哪里,您是副总兵,属下只是义父的亲兵队长,怎敢劳驾您称一声‘兄’呢,属下草字冲霄,您就直呼属下的姓名好了。”
二人客气了几句。黄飞说话稳重,言谈得体,三二句话,就把刚才的尴尬遮掩过去了,让曹文焕多少有了几分亲近的意思。
黄飞把曹文焕引进了营房,这里有一处独立的小院,正厅狭长,有东西两个厢房,打扫得十分干净。
黄飞抱拳道:“曹副总兵,您没有家口,可以在这里暂住,咱们勇卫营是天子禁军,相信过不了多少时候,朝廷就会给曹副总兵安排一处大房子了。”
曹文焕微笑道:“多谢,这里已经很好了。”
黄飞简单的介绍了这里的情况,临走的时候,回头笑道:“曹副总兵,我义父就是那个火爆脾气,不过为人是很仗义的,他刚才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心里后悔的了不得,今晚他在寒舍安排了一场宴席,想为曹副总兵接风冼尘,到时,请曹副总兵一定赏光。”
曹文焕一愣,这黄得功做事真是让人摸不着边际,正想问个究竟,黄飞已经快步走远了。
回到屋里,随便看了看,一应生活必需物什还挺齐全。躺在床帐内,曹文焕想起了心事。现在他进了勇卫营,按照历史,这支军队在本年八、九月间就要出京剿寇了,看来,自己的功名还要在剿寇战场上取得,只是在这个文官占统治地位的朝代,他投身武职,会有什么前途吗?对于改变历史,能不能有什么作用?
想到这里,又想起了五叔五婶,他们还在阳和的守备府内,想必还不知道他这个侄儿已经荣升为禁军副将了吧。如果知道,会怎么样呢?用不用把他们接来?
还有,记得刚进京师的时候,为了面见皇上,曾经机缘巧合的进宫见到了内宫大裆曹化淳,曹化淳有意收他为义子,结果他借口五婶有病推了出去。现在他所在的勇卫营直属御马监,如果不能把五婶接来,会不会惹起曹化淳的怀疑,并且引起他的不快?
唉,想不到越往前走,遇到的问题就会越多,多得有些使人挠头。
曹文焕不耐烦的坐了起来,抬起头,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想起了杨若溪,这个官家大小姐不知道在干什么?自从那天在杨府花园中一会,有种情愫就不知不觉的浸上了他的心头,惹得他常常在烦闷中就会想起她。那道倩影,多少让人有些回味无穷。
到了晚上,黄飞果然来了,曹文焕进京匆忙,没有冼换的衣服,依然穿着那身半旧的吏员补子服,到了黄得功府上。
黄府离军营不远,是一栋比较大的豪宅,门里门外有许多军卒和家丁。黄得功本人出身辽东,从一个小卒做起,二十年的戎马生涯,熬到了今天,确实非常不容易。他的夫人姓杨,据说是宫内一位太监的胞妹。能在禁军勇卫营扎下根子,如果和内宫之间没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是不可能办到的。
不只是黄得功,孙应元、周遇吉、宋纪等人都是如此。
曹文焕来到黄府门前下马,黄得功已经咧着嘴走了出来,旁边跟着孙应元和宋纪等人。曹文焕急忙一拱手,道:“黄副总兵,敝人惭愧,今天在教场上……”
“哎哎哎,不提不提。”黄得功一阵抢白,封住了曹文焕的口,大大咧咧的道,“田雄和马得功那二个脓包,欠揍,曹小兄弟一个人收拾了老黄部下二个佐击将军,足见曹小兄弟的神武啊。”
曹文焕正要客套,早就被黄得功连拉带拽的弄进了宅子里。
到了厅堂,勇卫营的两班将佐早在这里等候,一进门,这些人就齐刷刷的从身前的矮几上站了起来,看到黄得功握着曹文焕的手,大步迈向正前方的主席位,这些将领们都鼓起掌来。
人已经到齐了,家丁开始进进出出的斟酒上菜。
曹文焕在黄得功左边坐下,下首是宋纪、黄飞等人,对面的右侧坐着孙应元,而黄得功居中。他先把两只胳膊伸出,示意大家坐下,然后干咳了两声,哑着嗓子道:“弟兄们,今天是咱勇卫营大喜的日子,皇上隆恩,给我勇卫营送来一位栋梁之材,这位曹副总兵,就是,这个,这个……”
他望向曹文焕,结巴二句,继续道:“曹副总兵年纪轻轻,本事过人,无论他这个副总兵是怎么得来的,都是咱们勇卫营的客人,啊不,是我勇卫营的主将之一……”
孙应元在旁边偷偷地戳了黄得功的屁股一下,示意他不要信口胡言,什么“副总兵是怎么来的”,这不明显是讽刺人家呢吗?
这点小动作,当然没有逃过曹文焕的眼睛,他从进这个厅门开始,就一直警惕着。这时才有些恍然大悟,看来这个黄得功和他的手下并不知道自己在边陲立下战功的事情。想必勇卫营一直勤于训练,这里的将佐很少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所以黄得功怀疑自己这个副总兵不是用真本事得来的?
呵呵,其实都是皇上亲口御封的,怎么可能有其它文章?但是在明末乱世的官场,有些事情还真就不好说。看来黄得功对自己的不待见,问题都是出在这上面了。
找到了事情的原因,曹文焕就在心里盘算起来,眼前这场酒宴明显就是“宴无好宴”,虽然不会有“鸿门宴”那么凶险,但是最其码不能让这个黄蛮子给算计了,不然以后在这个营里,就没有他混的余地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就要想个办法,让这个黄蛮子认可自己,只有黄得功认可了,以后他才能在这个营里有一些作为。
黄得功又说了一大通话,曹文焕没有注意听,估计都是一些客套话,然后黄得功道:“曹副总兵是新到任的主将,以后大家还要一起共事,咱们先敬曹副总兵一碗酒,一会你们一个一个的来,都来敬曹副总兵,让他喝好,喝好啊……”
曹文焕在满堂将佐的呼喝声中,持起了斟满了酒的大海碗,他把眼光偷偷向外一扫,发现黄得功和孙应元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下首的黄飞更是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那眼神一样的充满了狡黠,禁不住心头一震,细细揣摩黄得功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暗想:“难道他们是想一个一个的轮流灌我的酒?”
看了一眼这厅堂内的几十名将官,如果这些人真的轮流上来敬酒,就凭着桌上这蒲掌大的海碗,饶是他酒量惊人,也不可能抵敌得住?到时候他真的爬下了,别说这些人看不起他,没准传了出去,说是新到禁军勇卫营的副总兵,第一天就喝多了酒,醉得人事不知,那朝堂上还不得炸了锅?皇上失望不说,那些卖弄风骚的文官们会把他弹劾的体无完肤!
他曹文焕现在不是一般人了,堂堂从三品的禁军武职,朝廷的副总兵啊!
想到这里,一大滴冷汗从曹文焕的头上悄悄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