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焕心头一惊,这个老太监真是不寻常,这么大的岁数了,耳力如此敏锐,可见自己这个武夫的脚步和娘们化的太监的脚步多少是不一样的。
跨前一步,用军礼当作拜见之礼,把自己的姓名来历重复了一遍。
“嗯?”曹化淳听到曹文焕说出来历,纷飞疾走的笔锋蓦然刹住,抬起眼皮,三角眼睛在他脸上一溜,狐疑的道,“你就是陈贵提起过的那个曹文焕?”
“是,正是卑职。”
“哎呀。”曹化淳把毛笔往笔架上一放,一张布满老褶的脸上绽起笑容,徐徐道,“原来是那位名震朝野的少年英雄进京来了,起来吧起来吧。”
曹文焕谢了一声。王德化试探着道:“公公,这位曹守备是您的亲眷?”
“哪呀,”曹化淳尖笑一声,展颜道,“德化呀,还记得最近朝野上下一直沸沸扬扬传说的那个夜袭满营,斩杀奴虏梅勒章京,又在塞北诛杀乞炭小王子的少年英雄吗?”
“公公的意思,莫非是……”王德化惊讶地瞄了曹文焕一眼。
“不错,就是这位曹守备了。”曹化淳站起身子,嗓子里发出一串古怪的笑声。
“嗬,“王德化这次重新打量了一下曹文焕,嘴里啧啧道:“原来就是他呀。年纪真是小啊,奴婢一直都听说,因为这几件大功,朝堂上可是掀起好大一场争论呢,那些阁老和言官们议论纷纷,有说是夸大其词的,有说是虚假瞒报的,打了好一阵的口水战,想不到……”
说着又看了曹文焕一眼,这次的目光多少带着一些赞叹。
曹文焕没想到自己做了那几件事,居然在朝堂上还引发过这么一场风波,连忙谦逊道:“卑职不敢,全是仰扙皇上天威,宣大的陈公公和卢军门指挥若定,卑职才能立下一点微功,想我大明天朝地大物博,能人辈出,岂是番外蕞尔小邦能够随意欺辱的,没有卑职,我大明一样会有人做出这些事来?”
哦?曹化淳和王德化对视一眼,即惊讶于曹文焕应变之快,又感叹于他这几句话说得十分得体。
曹化淳眼珠转了转,道:“曹守备说的好啊,英雄了得不说,还是读过书的人,文武双全,看来咱家没有看错人呐,来呀,看坐。”
曹文焕急忙谢坐,和王德化分别在下首坐了下去。
三个人寒喧了几句。王德化把曹文焕在宫门外跪拜的事情说了一遍。
曹化淳一声不响的听着,然后嘿嘿一笑,道:“陈贵这奴才还算是给咱家办了件好事,咱家让他告诉曹守备,有什么为难的事,只管拿着咱家的牙牌来找咱家,看来曹守备还是信任咱家的呀。”说着,脸上有些欣慰的神色。
曹文焕当然知道,在这个历史上,太监的名声一向不太好听,以孔孟之道自许的大多数朝臣,都耻于和太监打交道。明朝中后期,基本上就是宫内的当权太监和大多数恪守封建儒家礼仪的朝臣之间的斗争,曹文焕初到京师,就阴差阳错的和太监打上了交道,如果让那些酸腐的文臣知道了,不定还要欣起什么样的风波呢。
曹化淳躬着有些驼起的腰身,一面伸手轻轻捶打着后腰,一面古怪的笑着道:“曹守备,你的事情陈贵都和咱家说起过,你不错呀,咱家听说你前一些时候,还独自一人镇压了一场教场兵变,把本来紧张的形势化解于无形,咱家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呢。这事儿,咱家已经暗示陈贵,写了密折呈报给了皇上,皇上龙颜大悦呀,立刻就下旨让你进京了。”
曹文焕“哎呀”一声,急忙站起身子,抱拳道:“原来是公公大力举荐,卑职才有机会进京瞻仰天颜,公公大德,曹某永生不忘。”心中却想:“这老太监也开始拐弯抹角的要起了人情,难道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
来到明朝一年多来,这种事情遇到的太多了。
“坐下,坐下。”曹化淳干笑一声,在原地来回挪动几步,道:“曹守备不必客气,你和咱家都姓曹,五百年前本是同宗,同宗怎么能不相互照顾一下呢?”说着,又干咳了几声。
“妙,实在是妙,”曹文焕还没反应,旁边的王德化忽然拍起手来,高声道,“公公这么看重曹守备,又都是曹姓一脉,依奴婢看,曹守备不如就乘这个机会,拜曹公公为义父如何?有了曹公公这棵大树,对你可是大有好处啊。”
王德化说着,伸出厚实雪白的大手,在曹文焕的大腿上颇有深意的拍了二下。
“那怎么可以,咱家哪有那个福份?王德化你说笑了。”曹化淳虽然连连摇手,可是眼角却有意无意的瞟了过来,看来他嘴上推脱,心里是十分愿意的。
曹文焕没想到王德化出了这么一个嗖主意,心里几乎骂翻了他的祖宗十八代。曹化淳是有权有势的太监不假,依靠着他也不是没有好处,但是作为熟知明史的现代人,他深深地知道,这个时代政治的险恶,太监让朝野民间都深恶痛绝,倾向于太监,就等于把自己置身于天下的对立面,别说以后朝臣不容他,就是对他有提携之恩的卢象升都不会饶了他?
何况,距离明朝倾覆还有短短几年时间,曹文焕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如果一不小心陷进了太监和朝臣相互争斗的漩涡,那将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甚对对他想要扭转历史的宏图伟业都有影响。
可是,眼前的情况是,如果不拜这个老太监当干爹,是不是就得罪了他?那对自己以后的发展是更加不利的。
曹文焕心里面巨烈的矛盾,王德化见到他没有吭声,笑容渐渐凝结在脸上。曹化淳可能也觉得没意思,干咳了一声,继续捶打后腰。
空气中有一种让人难堪的沉默,曹文焕忽然站起身来,双膝跪了下去,然后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下让曹化淳和王德化都措手不及,只听曹文焕一边声嘶力竭的号哭,一边抽抽噎噎的道:“公公啊,卑职年纪小不懂事,您老不要见怪。公公对卑职的大恩大德,卑职就是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啊。适才王德化公公一片好心,让卑职拜您曹公公为义父,其实卑职心里是一百个愿意的,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曹文焕故意抽泣了二下,继续道:“卑职自幼读过几年孔孟之书,也知道礼仪孝道。公公有所不知,卑职从小命苦,亲爹亲娘死的早,都是婶娘一手将卑职养大,如今婶娘卧病在床,卑职因为公事不能在跟前伺候,已经万分愧疚,如果卑职这个时候在京城认他人为父,岂不是伤了婶娘之心吗?公公,卑职万死不能啊。”说着,连连捶地,哭得天崩地裂。
曹文焕这一下,让曹化淳和王德化看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