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麻雀未散,叽叽喳喳,喧闹不止,要怪今天冬风不给力。
后门出来即是楼梯平台,其他学生捷足先登,三人只占据小小的一隅。
徐方亭靠着栏杆,两堵平均一米八几的人墙堵在她眼前。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抿了抿唇,没等到答案。但有个问题已经落地,谈韵之如此平和,应该知道王一杭跟她是旧识。
谈韵之先打破僵局,淡笑道:“怎么这副表情,认不得人了?”
撇开两人一同出现的震惊,徐方亭看谈韵之的确多了一层陌生感。发型还是上次的渣男头,雕字已然模糊,该是剪了有半个月以上;行头换了一身她没见过的,依然气质卓然,却也凭空增添一分生疏。
徐方亭第一次在人身上体会类似近乡情怯之感。
以往,她和孟蝶分别时间更久,可有十几年开裆裤的友谊打底,加上同胞间难以割舍的同盟感,她们之间从未有过一分疏离。
至于王一杭,徐方亭本就不认得他有几套衣服,跟看路上的男生似乎没什么分别。
徐方亭不禁一笑,执着她的疑惑:“你们两个,是约好一起来,还是偶然碰到?”
王一杭说:“是约好也是偶然。”
谈韵之鼻子发出一个音节,不太配合,也没明显抗议,等于勉强认同答案。
“这也……太高深了。”
徐方亭这边不太满意,但人好不容易来一次,不方便刨根问底。
“你什么时候到的,开车还是高铁,谈嘉秧呢?”
“开车刚到,”谈韵之说,“天冷不好带他来,等暖一点再说。”
“噢,也是,往年冷空气一来他就要咳嗽,”徐方亭说,“开了多久的车,累不累?”
谈韵之本想来送温暖,反倒先给暖和一脸,岔开话题道:“明天中午放假是吗,要搬东西吗,我来帮你。”
王一杭不甘落后,接道:“我也来。”
单单面对一个谈韵之,徐方亭已涌起太多疑惑,如今拼上一个王一杭,问题超重,无法包邮。
“是……”徐方亭一下子要跟两人拼合计划,一时找不到头绪,“明天得搬空宿舍,我最迟下午6点钟的班车。”
谈韵之问:“急着回家?”
“也不是,”徐燕萍还没放假,家里空无一人,徐方亭不由握了一下拳头说,“不回去我也没地方住……”
相较之下,王一杭家里搬到市里来可方便得多。她的好几个初中同学家里也在市里买房安居,一代接一代走出农村。徐方亭家扎根在仙姬坡那个地方,寡母孤女,似乎难以看到迁移的可能。
王一杭神色犹豫,要是他和徐方亭同性别,事情会简单许多,或者是另一种关系……
“这有什么难的,跟我住酒店,多在市里呆几天。难得见你一次啊小徐,半年了……”
谈韵之笑道,越至末尾语气越柔和,竟有些撒娇的意味。
王一杭偏头诧然以对,果然班里女生叫他“谈幼稚”没错,不但幼稚,还有点肉麻。
“……”
谈韵之横了他一眼,开始后悔捎他回来,还不如带谈嘉秧。麻烦就麻烦一点,至少不是电灯泡。
“可是……”
徐方亭以前不是没跟谈韵之住过酒店,那会开的还是套房,一人一间,谈嘉秧想跟谁睡就谁陪。
但那会还是小阿姨,东家包揽一切费用,她还可以心安理得。
时移世易,现在不能再这样。
“方亭——”王一杭唤了她一声。
谈韵之愣怔一瞬,像是第一次发现“方亭”也是徐方亭,第一次体会到这个称呼包含的亲切甚至宠溺。
王一杭狠下决心道:“要不你来我家,还有空房,我爸妈还没放假,一时不会过来。”
那边还没回答,谈韵之打断道:“要是你爸妈突然回来怎么办,让她连夜打包从窗户逃跑吗?”
徐方亭:“……”
王一杭蹙眉道:“回来就回来,难道我爸妈还能把人赶出去吗?我只是怕我爸妈在,方亭感觉不自在。”
情敌一口一个“方亭”,这个昵称跟小蜜蜂似的,谈韵之给蛰了一口又一口,毒液呲了一泡又一泡。
徐方亭不禁握着虎口,踟蹰时的小动作又出来了。
谈韵之垂眼扫了一下,果断道:“你跟我住酒店,没大人在,无法无天,自由自在。方、亭……就这样说定了。”
“啊?”
虎口力度松懈,徐方亭两手僵住。
他刚才叫她什么?
方亭?
小东家不叫她小徐了?
还是,说话的人是王一杭?
这大半年她不怎么费心经营人际关系,脑袋没从月考里出来,又给杂志故事搅浑,情感的感知力不知不觉钝化了。
“啊就是答应了。”谈韵之一锤定音。
王一杭给他眼神警告,无用,大少爷轮胎都可以烧,他的反应更是不放在眼里。
他诚恳望着徐方亭,说:“方亭,你的决定?”
徐方亭和王一杭的联系出了初中校园便寥寥无几,只在中考后的暑假,和同学过他家里玩,彼此印象不错,但关系也没好到交心。
“我还是跟他去酒店吧……”
王一杭:“……”
谈韵之双手揣进裤兜,姿势悠闲,笑道:“聪明,这就对了。”
话题正要继续,有个一米七左右的男生从走廊走向楼梯,顺道瞥他们一眼,目光不怎么友善。
谈韵之便一直盯着他,即便隔了一小段距离,气势依然迫人,那边果然很快转开眼。
那男生才下了约莫半层楼梯,忽然如蚂蚁遇水,折了回来,朝走廊的麻雀们张罗——
“丁太监来了!”
文科复读班走廊上的学生立刻鼠窜进教室,隔壁理科班的也稀稀拉拉有了动静。
王一杭反应过来,说:“你是不是要进去了?”
徐方亭越过他肩头一看,走廊果然几近清空。
“那、明天见了?”
“明天见。”
“明天见。”
两个大男生异口同声,但又不太愿意合体似的,对视一眼,各自蹙眉,不着痕迹转开眼。
徐方亭忍俊不禁,可不好太明显,只得抿了抿嘴。
“你们能来看我,我很开心……真的……谢谢。”
她本想叫两人的名字,但无论哪一个,都还没只叫过名字,总觉得太过亲热,不合适。
“太客气了。”
王一杭这回抢了头筹,单独他一道声音,比刚才重合时清晰,好像就能更容易住进她心里似的。
“跟我说这话干什么……”
谈韵之不甘落后,速度比不上,就在语气上补回来,毫不掩饰那股熟稔的关切。
这落在王一杭耳朵里,又成了无法消受的娇嗔。他不禁挪开一步,侧头瞧他,想割裂同盟似的。
两人这一较劲,时间拖了片刻,刚才别人预警的“丁太监”出现在楼梯口——
丁大海一米七五左右,体重压扁了身高,看着一米七出头似的。他负着双手,没有老教师那般威严,眼神带着几分调笑:“哟,方亭,今晚这么忙啊?”
“哎,老师,朋友来看我。”
徐方亭稍稍抬手,眼神给两个大男生作别,从他们中间的裂缝出来。
“我先走了。”她用近乎气音声调说。
王一杭嗯一声,谈韵之拿起手机无声在耳边晃了晃,徐方亭看了他一眼,也不说有没看懂,便头也不回大步走回教室。
丁大海特意打量两个大男生一眼,王一杭叫了一声“丁老师”。
丁大海不急着进教室,走进两步,意外道:“你哪届的?”
王一杭说:“上三届文科班,您教我隔壁班,我在7班。”
丁大海恍然大悟,笑道:“有印象了,你是不是那年全校第一考上沁南大学?”
王一杭笑道:“是我,方亭是我初中同学。”
“原来如此,难怪我看着有点眼熟,”丁大海和悦道,目光转向谈韵之,“你也是?”
谈韵之避免节外生枝,简要道:“我是他大学舍友,也认识方亭。”
丁大海点头,说:“了解了,那我就放心了。”
三人便由此分道扬镳。
谈韵之和王一杭避免楼梯回声,出了教学楼才讲话。
谈韵之揶揄道:“王一杭,看不出来,你当年还是学校状元。”
王一杭道:“小城市的高中当然不能跟你们大城市的比,我的成绩在你们那里就是吊车尾吧。”
谈韵之回过味来,笑骂道:“你是拐弯抹角骂我一样菜啊!”
王一杭正想回答,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哨声,一个挂红色值日牌的老师眼神跟着过来——
“你们哪个年级的,快回去教室,不要到处乱跑!”
谈韵之和王一杭交换一个眼神,往校门方向大步流星,惹得那道目光跟追光灯一样赶来。
谈韵之和王一杭越走越快,越快越急,不知哪个先更改频率,跑了起来,另一个提足跟上,竞相追逐,互不相让,一阵风似的刮到校门口。
若不是门卫卡了他们一下,两人能从城西跑向市中心。
龙胆蓝911停在马路边,几米之外,王一杭忽然使劲推了一下谈韵之后背,后者差点扑上911。
谈韵之愤然回转身,二话不说先揪住他的衣领:“你有病?”
王一杭抹开他的手,暂时不还击,愤然道:“我以为你只是来看一下她,说好的高考前不打搅她,你叫她去酒店什么意思?”
谈韵之在胸前揉着手腕,一副随时动手的架势,道:“开两间房,你龌龊什么!——你要是看不过眼,你也来开房。”
开房一词何其暧昧,这不但表面刺激单恋的男生,隐藏在深层的困窘更叫王一杭心慌:他家境一般,即便住酒店也要考虑价格,哪像谈韵之轻轻松松就能给心仪的女生提供最好的条件。
王一杭生硬道:“你说两间就两间,晚上你要敢梦游,我决不会放过你。”
谈韵之忽地一笑,前头怒火烟消云散,双手抄兜,恶劣地逼近一步,但没动粗。
“王一杭,你这是嫉妒我近水楼台先得月呢!我要是告诉你,我还牵过她的手,你是不是要气死啊?”
王一杭目光一顿,下巴微扬,拳头攥紧,眼看又要出手。
谈韵之不慌不忙,笑意未散,口吻嘲讽:“想打我呀?”
王一杭忽然松懈一笑,越笑越夸张,夸张到像作假,搞得谈韵之一头雾水。
谈韵之呵斥道:“笑毛线啊!”
“你也就只敢在我面前嚣张,”王一杭说,“我突然放心了,方亭要是随便的人,你不会二十岁还个纯情处男!”
谈韵之:“……”
谈韵之这回直接上手,毫不留劲,王一杭也跟他干起来。
两头蛮牛互相挤兑,脸上挂笑,借由体力发泄心头不爽,像两把粘毛器似的,把911外侧滚了一圈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