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亭不知道去哪里,来沁南市一年,她很少晚上在外活动。
这仿佛回到仙姬坡,夜晚的村里,能疯进疯出的只有男孩子,女孩子的夜晚只属于家中,远离黑夜的安全所在。
最主要的是,她除了孟蝶没再认识其他可以留宿她的同性朋友。
原来刚到“妙手阿姨”家政公司相熟那几个大姐也去了其他地方,她不好再回宿舍。
这份育儿保姆的工作极大程度限制她的交友,原来牺牲休息日为了多挣一天的工资,到头来攒不下钱,也没休息过多少天。
颐光春城楼下有个网咖,环境比以前在老家进过的高档许多,徐方亭在团购app上买了一张3小时的券。
其实谈韵之给工作手机可以满足绝大部分上网需求,她进来也不像别人一样玩游戏,在网站东逛西逛,唯独没有登q进空间。
徐方亭当年就读的舟岸高中学霸林立,就算高考失利,父母也能曲线救援送至国外大学,像她这样直接打工的少之又少。
哪怕复读的同学,几天之后也会重新征战考场,拥有不一样的盼头。
徐方亭随便找了一部电影看。
谈韵之准许她自由使用客厅电视机,但她不喜欢那里有摄像头,晚上哄睡谈嘉秧后,几乎不再出客厅。
她还没去过电影院,去年在适应打工生活,只和孟蝶见过一次面;今年孟蝶嫌电影院空气不太好,怀着孕不想闷进去。她一个人去挺没意思。
徐方亭喝着团购券赠送的奶茶,忘记没有吃晚饭。
搬来颐光春城后,每次休假前她会把食材准备好搁冰箱,谈韵之直接取用。今晚本来是三人份的饭菜,她忽然想念那只腌好的烤鸡。
她又吸了一口奶茶。
片子快结束时,她的时间差不多耗尽。
谈韵之发来消息。
tyz:门没反锁,你今晚回来吗?
徐方亭远不具备无视东家的勇气,但没有立即回复。她找到以前公司宿舍对面一家宾馆,其他大姐曾安排她们的亲戚住那边,条件还可以——当然是相对100出头的住宿费。
徐方亭以往肯定舍不得花这个钱,既然存不下,不如小型消费愉悦心情。
宾馆条件比起仙姬坡破破烂烂的家,那是相当的可以。它实际比颐光春城差了一大截,却是她可以消费、能短暂拥有的独立空间。
徐方亭这才给谈韵之回复:“不回了。”
出来没带换洗衣物,徐方亭买了一条睡裙和内裤,过了水用风筒吹干。
谈韵之求和姿态明显,她刚发过去,他便立刻回复。
tyz:你上哪里住?你姐妹那里?
徐方亭想起他亲自来请求她做谈嘉秧的育儿保姆,也是先骂人,再低头,最后哀声求和。
亭:反正有地方住。
tyz:好吧,在外面注意安全。
徐方亭继续一边吹衣服,一边看着本地台新闻。
手机又是不安分一震,阻碍她的干衣大业。
tyz:回来什么时候有空还是聊聊吧。
tyz:我感觉你对我还是意见好大。
tyz:这不利于家庭和谐。
亭:没什么意见。
tyz:看吧,这语气就不像。
亭:明天下午吧。
徐方亭彻底甩开手机,不然今晚没衣服穿。
但手机一直在震动,她不得不再次中断。
这回倒是孟蝶的语音请求,很稀罕,她从不在这么晚的时间联系她,早早该睡安胎觉。
徐方亭心头掠过不祥,接起语音通话:“喂,小蝶,还没睡?”
“亭亭,你也没睡?现在在忙吗?”
“没有,你说吧。”
孟蝶似深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般:“我跟你坦白一个事,你别骂我啊。”
“你干什么了?”
孟蝶讪讪一笑:“就是、有一次我不小心跟我老公提了一句你和你东家还有小孩搬出来单独住,然后我老公这大嘴巴跟我婆婆说,觉得给人带孩子都能挣得比他多;我婆婆又跟我妈聊到,所以……”
徐方亭自认也没什么见不得人,以为就是孟蝶跟她妈妈多说一句,本来对泄密没有多生气;但如今突然牵扯她老公和婆婆这两个外人,她忽然有了被背叛的感觉。
姐妹结婚后,最亲密的人变成了枕边人,不再是彼此的秘密守护者。
徐方亭有种强烈的直觉,若是以后她说她月经不调或吃到“猪肉”,不出多久孟蝶的老公阮明亮也会知道。
事已至此,徐方亭不想与孕妇计较,便说:“哦,没什么,我也差不多想跟我妈坦白。”
孟蝶叹一口气,“你妈也是担心你,怕你被人欺负,也怕你走弯路。今晚她跟我妈聊还哭了,说‘我们家亭亭都还是个孩子,竟然要去帮别人带孩子,我这个妈真没用’。”
徐方亭愣了一下,倒在床上,这样眼睛里的东西就不会漏出来。
她庆幸没有东家家里接电话,失态会惹出更多尴尬。
挂电话后,徐方亭只留给自己1000多,剩下3000打给徐燕萍,她本来想凑5200,可凑不全。
这一晚徐方亭睡得并不安稳,房间隔音效果差,没到午夜男女的哼唧声便从隔壁传来,夜越深,战况越为激烈。
徐方亭难受地听着,莫名想到如果某天谈韵之也带一个女生回家,谈嘉秧会叫舅妈,他主卧的浴室还贴着她房间的墙壁,她可以听到水声……
这一晚,徐方亭大半夜才困顿入睡。
次日,徐方亭在谈嘉秧躺下准备午休后,才“潜入”谈韵之家。
可惜谈嘉秧这一准备,历时足足两小时,从下午一点躺到三点,从终于把自己躺进梦里。
谈韵之这才刑满出狱,从主卧走出来。
徐方亭是过来给人打工的,大概不应该有尴尬,可昨天撂挑子那么狠烈,现在多少有点点不好意思。
“睡着了?”
“阿弥陀佛。”谈韵之坐到她对面,和她隔了一张餐桌。
徐方亭看了他一眼,等他起头。
谈韵之清了清嗓子,问出令人诧异的一句:“要喝点什么吗?”
“……”徐方亭怀疑进错茶餐厅,听到的是服务生的询问。
“我点奶茶。”他把手机屏幕调转给她看。
送达起码也得半小时,徐方亭怀疑谈话内容是否能持续那般久。
“我要这个芒果的。”
谈韵之点好自己的一起下单,轻轻说句“搞定”。
徐方亭不得不自己开门见山:“小东家,你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就随便聊聊,”谈韵之说,“还是你要午睡?”
徐方亭把两边小臂搭桌沿上,昨天他若是能有这份心平气和,两个人恐怕不会吵起来,他也不至于拉下面子求和。
“小东家,你实在没必要因为谈嘉秧来委屈自己,忍耐我的脾气,再怎么说,大人之间的矛盾,我也不会迁怒到小孩身上。”
“没有委屈……”谈韵之果断的回答倒像要特意隐瞒委屈,“我反思了下,有些地方的确过分了,所以……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你要打回来也行,怎样都行,再不行……我给你跪下了……”
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点在桌面,忽地扑通一声,指关节跪到桌面。
“你看行不,嗯?”
要这个人正正经经主动说一声“对不起”恐怕很难,这大概是他的“东家自尊”所能做出最大的让步。
他眼神甚至还带着一种孩子气的讨好,偷偷瞥了她一眼。
伸手不打笑脸人,徐方亭还要继续在这打工,无奈扯了扯嘴角:“你这还是睡迷糊了‘随便’碰一下,要是哪天你喝酒喝迷糊了……我觉得我打不过你这个体型……”
谈韵之难堪半沉下脸,道:“那我保证、喝酒不回家,回家不喝酒,行吗?”
徐方亭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保证书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
气氛没了他手指下跪那一瞬的滑稽,只有一如话题般的严肃、沉滞。
徐方亭问:“你跟其他同龄女孩子说话,也是这么跳脱的吗?”
谈韵之稍稍松一口气,道:“她们比我还跳脱,经常恐吓我,‘谈韵之,别再吃了,再吃腹肌没了’。”
徐方亭:“……”
那幅只穿一条ck蓝内裤的画面又浮现眼前,时移世易,记忆中的脸模糊了,好像当初那个人并不是谈韵之似的。
谈韵之哼唧一声,嘀咕道:“腹肌也不能说,好吧。——那说我的车吧,下个月放暑假,我开车带你们去海边玩啊。”
话题转移,徐方亭神情跟着松懈一些:“谈嘉秧一定赖着沙滩不走了。”
谈韵之那边也暗暗舒一口气:“下个月你长训过后考科目三,驾照八.九不离十了。到时候给你开一下,过过手瘾。”
徐方亭谨慎道:“要是蹭了怎么办?”
谈韵之说:“你开保时捷上路,一般车会离你远远的,不敢蹭你。”
徐方亭说:“要是……我蹭上别人?”
“那还有保险,不用愁。”
“噢,那好。”
话题戛然而止,徐方亭和谈韵之隔着餐桌互视一眼对方,旋即转开,均有点无所适从。
不管再怎么开诚布公,疙瘩削去还会留下疤痕,只要东家与阿姨的关系依然存在,尴尬与防备会一直伴随他们往后的每一次近距离相处。
庆幸奶茶此刻送达,谈韵之如释重负般起身,说“我去开门拿奶茶”。
两个人吸上奶茶,手机在不知不觉中开锁屏幕,各自沉浸,也各自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