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停止摇晃,荡出的一圈圈涟漪慢慢消散,直到静止不动。
“眠眠熏得什么香?”萧越压着心中悸动,状似不经意般地问她。
“不不不知……是寒星拿过去熏得,”她定了定神,连忙从他怀中起来,坐在船舷上整理着微乱的衣袍。
余光瞧见躺着的男人起了身,贺眠眠犹豫着问:“方才,皇兄在做什么?”
“朕喜欢这个香味,”他淡然地解释,“一时……情不自禁。”
贺眠眠慢吞吞地哦了一声:“那我回去问问寒星这是什么,回头告诉您一声。”
不过皇上身上的苏合香也挺好闻的,她忍不住揉了揉鼻子,驱散一直萦绕着的香气。
再回神,萧越已经拿起了竹篙,站在船舷上轻轻一点,小船顺着他的心意飘着,很快便没了荷叶的阻隔,顺利到达岸边。
他上了岸,将手递给贺眠眠。
贺眠眠咬了咬唇,终于将手放了上去。
远离了湖边,她回头看了眼荷叶掩映中的三蒂莲。
“方才你怎么了?”萧越将手背在身后揉了揉,“朕吓了一跳。”
提到这个,贺眠眠的心沉入了谷底,她低声道:“一会儿肯定是要见母后的,万一母后问起来……”
本该与林廷见面的,可是她居然和皇上玩了这么久,最后才想起来这件事,她有些愧疚。
她偷偷抬眸,看了眼神色自若的萧越。
他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呢?万一被太后发现,肯定又要大吵一架。
贺眠眠心下焦急,急忙说道:“如果母后问起来,那便说眠眠不想见林廷好了,皇兄千万别说您和眠眠在一起!”
“又忘了?要叫越哥哥。”他皱眉提醒。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个,贺眠眠慌乱不已,想着一会儿见太后要说的话,并不理会他的调侃。
“若是朕有办法,眠眠可有什么奖励?”他镇定自若地开口。
贺眠眠怀疑地看着他:“真的?”
萧越停下脚步,笃定地望着她。
她转了转眼睛,既然他这样说了,肯定是有办法的,至于奖励嘛……
“如果真的有办法,眠眠便再绣一个并蒂莲花样的香囊。”
萧越受宠若惊。
贺眠眠笑眯眯地望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狡黠:“怎么样,越哥哥?”既然他想要,那就绣一个好了,至于怎么绣,自然是她说了算。
萧越颔首,将激动的感觉压下去,尽量淡声道:“你告诉母后,朕召见林廷,如今他在御书房待着。”
“可是这是欺骗……”贺眠眠咬了咬唇,怎么能撒谎?
“朕就是这样做的,”萧越从容道,“朕早已将他拦下了,母后去查也无妨。”
贺眠眠犹在思索,他却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湖边的亭中坐下。
“是不是还未用膳?”萧越将筷子递给她,“朕吩咐宫侍送了几道御膳过来,你尝尝。”
贺眠眠摸了摸肚子,今日她起得晚,确实没来得及用膳,只胡乱塞了两三个云片糕,听他这样一说,她也有些饿了。
可是在这里耽误太久是不是不太好?
贺眠眠想拒绝,可是当她垂眸,瞧见桌上摆放的膳食后,拒绝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清炖蟹粉、龙井虾仁、西湖醋鱼……都是江南的菜系!而且全都是她爱吃的!
贺眠眠的目光从菜肴上移开,震惊地望着他。
“愣着做什么?”萧越皱眉,“这些不够正宗的?那便不吃了,朕再换一个御厨。”
说着他抬手,想要喊宫侍过来。
贺眠眠摇摇头,哽咽着道:“眠眠很喜欢,眠眠这就吃。”
她接过筷子,夹了一个虾仁放入口中,江南菜偏甜,咬下虾仁时香甜瞬间充斥了口腔,与她记忆中的江南味道一模一样。
萧越见她喜欢,笑着帮她夹了块西湖醋鱼,正准备和她说些什么,抬眼却见她眸中含泪,腮边藏着浅浅的红晕,口中却还含着东西,哽咽了下却也没舍得吐出来,楚楚可怜。
萧越微怔。
“只是吃个江南的菜肴而已,”他叹了口气,“若是你喜欢,朕日日都……”
日日不行,她总要陪着太后用膳,自然不会经常吃到这些。
顿了下,他忽然露出一个笑,道:“不如这样,你在寿安宫少吃一些,回到静姝阁之后朕再让御膳房给你做别的,如何?”
贺眠眠艰难地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急忙摇头。
这怎么行,哪有一日吃六顿的道理,多浪费啊,况且若是每日都吃这些,她肯定会天天流泪的。
萧越若有所思,片刻后舒展眉眼,没再提及此事。
一人夹菜一人吃菜,相得益彰。
“越哥哥怎么不吃?”贺眠眠吃了个半饱,这才发觉萧越一口都没动过,她疑惑地望着他。
萧越扬眉:“朕等着你帮朕夹菜,可惜你只顾着吃,顾不上朕。”
贺眠眠懊恼地拍了下头,她怎么这么没眼色,急忙在桌上寻找公筷。
可是只有两副筷子,一副沾上了她的口水,一副被他拿着,贺眠眠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办。
“还要让朕再催你一次?”
贺眠眠方寸大乱,咬着唇颤着手,小心翼翼地夹起离他最近的菜,放在他面前的碗里。
萧越看着面前白白嫩嫩的豆腐,低眸一笑:“吃眠眠的豆腐……”
他的声音有些低,贺眠眠没听清,以为是他嫌弃,正想将他的碗端过来道歉,没想到他却将菜吃到了口中。
怎么……就这样吃下去了?
“好吃,”他含着笑意,“眠眠的豆腐真好吃。”
贺眠眠张了张口,面色微红,她怎么觉得他话中有话?
暗自唾弃着自己,她垂着眼睛给自己夹菜,没想到菜刚夹起来,面前便出现了一个碗。
贺眠眠抬眸,便听他可怜兮兮道:“朕也饿了。”
她只好又将夹的菜放入他的盘子里,反复几次,她懒得再挣扎,一股脑地将菜全夹给他,萧越自然来者不拒,笑容满面地吃了个精光。
吃饱喝足,贺眠眠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幸福地眯起眼睛。
萧越忍不住笑,她还是很好养的,只要投其所好,便能将她拐跑。
不过这种事他做得,旁人自然也做得。
想到这里,他的笑意隐去几分,以兄长的口吻叮嘱道:“眠眠,以后不许与别的男子如此亲近,只有朕可以。”
“为什……”第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她眨了眨眼,懂了。
“眠眠知道,”她郑重地颔首,“只能和夫君、兄长才能如此亲昵。”
听到“夫君”两个字,萧越甚是满意,探身揉了揉她的发顶。
贺眠眠已经对他的动作很是熟悉,笑眯眯地看着他。
皇上对她这么好,将她当成亲妹妹对待,还将哥哥留在宫中,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从御花园回来,贺眠眠哼着断断续续的江南小调,将香囊的雏形绣了出来。
一下子要绣两个香囊,她得抓紧时间了。
可没过多久,太后身边的嬷嬷便过来了。
贺眠眠叹了口气,将香囊藏起来,推开门随着嬷嬷往正殿走去。
嬷嬷低声提醒:“太后娘娘这两日睡得不好,心情也不好,殿下记得顺着她,千万别惹了娘娘。”
贺眠眠颔首,嬷嬷四处看了看,附耳提醒道:“殿下,今日不吉利,永乐长公主便是在今日……”
宫中最是忌讳这些,她没说完,贺眠眠也懂了,她谨慎地颔首:“嬷嬷,我晓得了。”
永乐在太后娘娘心中的地位,或许比皇上还要重要,她暗暗思忖着。
而她只是和永乐长得像而已,太后娘娘从未认错过,想必今日也不会出什么事,她将此事放下,开始专心地默背萧越教给她的话,调整着自己的心绪。
自然没有发现嬷嬷的欲言又止。
到了正殿,往常清雅的居室却檀香缭绕。
贺眠眠步伐微顿,这才浅笑着进了殿中,环视一圈,太后娘娘端坐在上首,低头凝视着桌上的茶盏,看不清神情。
她定了定神,福身行礼:“眠眠参见母后,母后安好。”
太后像是才看见她一般,许久才回神,慈爱道:“眠眠回来了。”
贺眠眠松了口气,笑着上前。
“今日与林廷相处的可好?”
贺眠眠依然笑着,将萧越教给她的话一字不落地说完了,言语大方,不见一丝胆怯。
太后遗憾地点头,又奇怪道:“既然林廷不在,你为何待了那么久才回来?”
贺眠眠心中一咯噔,短暂的慌乱之后才镇定道:“眠眠想多看一会儿三蒂莲,于是便在御花园逗留许久。”
“哦?真的只是因为三蒂莲?”太后眯起眼睛。
难道太后察觉出了什么?贺眠眠咬了咬唇,硬着头皮点头,无论如何,她是不会将皇上供出来的。
殿中寂静了片刻。
“你还念着江南?”太后慢慢地说着,声音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贺眠眠咬唇没说话,默认了。这个罪名比与皇上见面小得多,顶多像上次一样敲打一番。
可是她显然忽视了一而再再而三的道理,太后这次显然生气的多。
“哀家对你不好?”太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
贺眠眠垂着眼睛,一句也不辩驳,她也不能辩驳。
太后哼了一声,抿了口茶才道:“看来哀家也该给你换个住处,一直住在静姝阁,岂不是日日都念着江南,何时才能与哀家一条心?”
贺眠眠闻言,震惊抬眸。
“怎么,哀家说错了?”太后重重地将茶盏放下,声音清脆。
贺眠眠吓得一抖,眸中含了泪。
她从未见过如此生气的太后,可是她并不理解太后的想法,在江南住了十六年,一朝入宫,她便要舍弃亲情吗?
没再犹豫,她跪在地上,忍着颤抖的声音说道:“母后,您也有亲生女儿,若是她还活着,正流落民间,您会让她忘记皇宫的一切,专心做一个平民之女吗?”
停顿片刻,她抬首,一字一顿道:“眠眠绝不会忘记。”
“你不就是哀家流落在民间的亲生女儿吗?”太后目露迷茫,“永乐,你为何这样说?”
贺眠眠的心猛然沉入了谷底,太后娘娘真的将她当成了亲生女儿永乐?
不等她反应,太后忽然站起身,上前几步蹲下身子,双手搀扶起她,细细地描摹她的眉眼,近乎痴迷道:“你看,你与永乐长得一模一样,你不是永乐,还能是谁?”
贺眠眠悚然一惊。
太后娘娘思女心切,似乎生病了。
她与殿中的嬷嬷对视一眼,嬷嬷上前,安抚着太后的情绪,用眼神示意她叫太医。
不多时,嬷嬷将太后扶进寝殿歇着,贺眠眠没敢靠近,怕刺激太后,远远地看着。
没等多久,太医们也面色凝重地提着药箱进了殿。
乌泱泱的一群人守在殿中,太医来了更显拥挤,贺眠眠怕耽搁太医,不断后退,脚下不知踢到什么东西,险些摔倒,不期然双臂被人扶住,像是将她拢在怀中。
苏合香代替了檀香,清清淡淡地袭来,驱散了些许燥热。
贺眠眠回眸看他一眼,连忙站稳。
“下次小心些,”萧越收回手,神色淡淡“朕可不是每次都在。”
贺眠眠嗯了一声,看了眼歪在榻上歇息的太后,小心翼翼地低声道:“皇兄,母后好像生病了。”
“朕来之前已经知道了,”萧越垂着眼,瞧不清神色,“有没有被吓到?”
每年今日,太后便会哭喊着“永乐”,他早已习惯,是以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有了眠眠在,太后并未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这是心病,永乐早已去世,没有人能医得了。
贺眠眠摇摇头,她的目光忍不住又落到太后身上,低声一叹,太后娘娘那么可怜,没了亲生女儿,她居然还和太后娘娘顶嘴……
刚入宫时,太后娘娘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如今做长公主不过月余,居然学会质疑长辈了。
正反省着自己的言行,太医令拨开众人上前,躬身道:“皇上,此处人多眼杂,借一步说话。”
萧越颔首,递给贺眠眠一个安心的眼神,随着太医们出去了。
侍女们也前去煎药,殿中变得清静了许多,贺眠眠挣扎片刻,这才轻手轻脚地上前,握住太后有些凉的手轻声呼唤:“母后。”
太后悠悠转醒。
“永乐,我的永乐……”太后反握住贺眠眠的手,声声泣血,“永乐!你回来见母后了是不是,母后不是故意的,母后不是故意的!”
她状若癫狂,贺眠眠吓了一跳,想安抚她的情绪,可她的手握的太紧,贺眠眠疼得厉害,依然咬着牙不吭声。
“永乐,你原谅母后好不好,原谅母后……”
是在反思自己那时没有救永乐吗?贺眠眠默默地想着,手被掐的青紫也一声不吭,任她发泄。
斜里忽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轻易地掰开两人的手。
贺眠眠回头,眼泪汪汪地望着他。
“眠眠,朕送你回静姝阁。”萧越镇定道。
“可是母后……”
“母后服了药便会睡下。”萧越没有过多耽搁,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手往殿外走。
贺眠眠还有些不放心,蹙着眉回头,却瞥见太后目眦欲裂的神情。
“她是你亲姐姐!萧越!你这是乱.伦!乱.伦!”
贺眠眠吓了一跳,怕刺激太后,正要甩开他的手,可他却握得更紧,坚定地带她走出正殿。
殿外日光高悬,惠风和畅,隐约传出太后的刺耳喊叫与嬷嬷们的细语安抚。
走到光亮处,贺眠眠被那阳光刺了下,松开他的手,用手挡住眼睛。
心中却一片阴霾,太后娘娘太过激动了,看见她与皇上牵着手便认定他们是……乱.伦。
她们连正常的兄妹也做不成吗?
“眠眠,你不是朕的姐姐,”萧越冷静地开口,“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贺眠眠点头,嗫嚅道:“眠眠是您的妹妹。”
“母后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萧越引着她往静姝阁走去,“今日你不必再去正殿了,若是担心母后,明日再去也不迟。”
贺眠眠嗯了声,她明白轻重缓急的道理,今日确实不宜再见太后娘娘了。
想了想,她偷偷抬起眼睛看萧越,见他眉眼低着,神色冷峻,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很是狠厉,瞧着心情不太好。
“皇兄,你也别放在心上,”她小心翼翼地安慰他,“你我清清白白,是不会乱、乱.伦的……”
最后三个字她说的吞吞吐吐。
萧越也没在意,他琢磨着“清清白白”四个字,轻嗤一声。
眠眠确实清清白白,一心将他当成敬重的皇兄对待,从未有过什么不堪的心思。
是他一直有非分之想。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啦,每晚七点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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