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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快到五更天了,鬼市上的灯火把夜空照得更白昼一般。
见他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明霜也没去问,默了一阵,笑道:“小江,你饿不饿?”
“不很饿。”
“我饿了。”她四下环顾,“去吃点什么吧?”
街道两边卖吃食的多,什么猪胰胡饼、煎肝脏、粉羹、血羹、烧臆子,全是京都的特色风味小吃。但碍于明霜的身份,路边的摊子怕吃了不干净,江城寻思了许久,最后带着她在一家面食店外坐下。
“小姐恐是吃不惯这个。”看她在琢磨菜单,江城不禁开口,“不如早些回去,让杏遥姑娘做点夜宵吧?”
“我又不是没吃过面,这有什么吃不惯的?”她不以为意地颔首招呼,“伙计,点个菜。”
“来了——”
于是,一人叫了一碗店里的招牌菜,嫩烧排骨面。
他原本推辞说不饿,明霜却一把拉着他:“你看着我吃,我哪儿吃得下?”最后实在无法,只能在她对面坐了。
大半夜私自带小姐出门已经项大罪,要是再让她吃坏了身子那就罪无可恕了。
江城忙将竹筷用热水烫了很久,又把两人用的茶杯仔仔细细擦过一遍,这才给她倒茶水。
不多时,面碗就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一大份,青菜萝卜外加一个鸡蛋,看上去色香味俱全。她赞了一句“好香”,眉眼一笑,低头就开始吃。
他闻言松了口气,也取了筷子,还没等下嘴,明霜吃了两口忽然开始挑挑拣拣。
“这么多红萝卜。”她拧着眉摇头,“我不爱吃这个。”筷子夹起来想扔在桌上又觉得浪费,索性一块一块放到他碗里。
“我不要吃姜。”
“不要吃肥肉。”
“不要吃葱。”
“……你吃蛋白么?”
他尴尬地嗯了一声。
明霜很麻利地把蛋剥开,把蛋黄掏出来,然后贴心地取了蛋白送到他碗中。
看着眼前堆成山的红萝卜,江城心有无奈,默不作声地把她拨来的东西吃完。
两个人吃面的时候都很安静,明霜是小姐,幼承庭训,打小有人教规矩,可是他呢?
仔细想来,他的言行似乎不像寻常的侍卫,举手投足间不卑不亢,尽管寡言少语,不过认得字,书法也不差,显然是学过书的。
她忽然好奇,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大约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江城轻轻抬眸,四目相对,却有几分赧然,随后便不太自在地问道:“属下……脸上是不是沾了东西。”
明霜回过神来,很配合地笑着点头:“是呀,沾了汤汁儿了。”
他微微一怔,放下筷子往怀里寻帕子,还没找到,明霜就递了过来。
“赶紧擦擦,你脸上不好看,小姐吃饭都不香了。”
他毫无征兆的呛住,赶忙背过身去,连连咳了几声。明霜还很是好心的给他拍了拍。
付过账,从面摊里出来,一抬头,天色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去倘若杏遥醒了发现她不在,怕是还会闹出什么大动静。虽然明霜并未尽兴,不过适可而止的道理还是懂的。
江城仍旧在来时的花坛边放下她,转身去先将轮椅物归原主。
她坐在原地,靠着坛子上种的杨柳,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白天天热,夜里凉快,本还不觉得困倦,暖风一吹睡意便铺天盖地将她淹没。等江城回来的时候,明霜还困得稀里糊涂。
“小姐,小姐……”
唤了好几声,她才勉强睁开眼,含糊不清地点头答应,然后伸出手来让他抱。
指尖是柔软的触感,风吹着发丝轻轻在他下巴上撩过,少女的体香萦绕在怀,清淡而幽暗。她在他胸前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呼吸绵长而均匀。
江城垂眸静静看了一眼,唇边渐渐泛起一丝涩然。他足尖一点,朝原路返回。
苍茫的天空还是星辰密布,这一晚像是做梦一样,繁华的夜市,嬉笑的人群都在睡梦里缓缓远去。
由于明霜昨夜失眠了一晚,一大早肯定是起不来的,杏遥自然不能去叫她,但是睡到日上三竿了还没起着实是奇怪。
未晚和尚早两个丫头正端着早食进来,探着脑袋往里瞧。
“小姐还没醒啊?”
杏遥摇摇头,把她俩推出去:“可不是么,我方才进去见她睡得可沉了。奇怪……”她狐疑,“昨晚上没见她看话本子啊。”
话才说完,迎面就看到江城皱着眉走来,神色有些憔悴。
“江侍卫早……咦,你没睡好么?”她指指眼底下,“一圈儿青黑呢。”
江城下意识地伸手去抚,随口敷衍道:“西跨院那边,蝉声太大。”
“是有点儿。”未晚笑了笑,“没准咱们小姐也和你一样呢,怪不得这会儿了还在睡。”
他垂着眼睑淡笑,摸了摸鼻尖,并未接话。
快到正午明霜才醒,起床时头昏眼花,身上千万种不快,喝着杏遥端来的提神茶,她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熬夜了。
“您别不是夜里偷偷点了灯在床上翻话本吧?”杏遥怀疑地打量她。
“哪有的事,那不怕把被子烧了么?”明霜合上茶碗,悄悄朝门外看了一下,忽然低声道,“遥遥我问你,你可知道江侍卫家里是做什么的?”
“江侍卫?”杏遥捧着绣框,穿了一针歪头琢磨,“这我哪儿知道,作甚么问我来了?”
“你们底下人不是老爱凑一块儿嚼舌根么?”她靠在藤椅上摇团扇,笑道,“就没打听他什么事儿?”
“这个还真不知道了。”杏遥放下针线,“江侍卫住在西跨院,您是晓得的,那院子荒了好久,才收拾出来也没别的下人。他平日里独来独往,又不爱跟府里的家丁和别的护卫赌钱吃酒,哪儿套得出话呀?”
明霜抿着唇思索道:“这样啊……”
兀自想了一阵,她直起身叫姚嬷嬷。
“小姐。”姚嬷嬷打着帘子进来回话,“您叫我?”
“我有件事差你去办。”她压低声音,“你去查查,十字大街上那个‘安武坊’是做什么的。”
“是。”她眉头一动似乎觉得奇怪,却又不便多问,福了福身退下。
“哎……”
明霜撑着头,懒洋洋的往窗外看去,艳阳高照,暑气冲天,她打着扇子喃喃道:“这天儿可真热啊。”
日子一天天热起来,六月底正值大暑,头顶上一片云也没有,蓝蓝的苍穹太阳火辣辣地烤着,花木树叶,亮得发光,一摸就烫手。
绸缎铺里的生意有条不紊地经营着,一两个月下来,每月净利可以稳定到二十、三十两左右。但铺子到底太小,而且那地方处的位置并不好,她盘算着等有了钱就去换个新铺面。
不过如今这些收益已经足够她花的了,再做大一点儿,往后扩成一个绸缎庄,那么她离开明家就有恃无恐了。
杏遥把一碗冰镇的银耳莲子羹递给她,忽然神神秘秘地朝门外瞅了一阵。
“小姐,你觉不觉得,最近江侍卫的举止有点反常?”
明霜正舀着羹吃,闻言也跟着她歪头瞧。
“反常么?哪里反常了?”
“似乎心不在焉的,从前卯正天不亮就过来当差,这半个月早上来得晚,正午走得早,下午也是。”她把手边搁着的团扇拿了给她扇风,“而且看他精神头也不大好,日子还过得紧巴巴的,连饭都舍得不吃。我瞧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由于炎热,明霜整日都在房里窝着纳凉,没注意到他有这些变化,听杏遥一说,当下也担心起来:“别不是赌输了钱,惹上了仇家吧?”她飞快把羹吃完,“我出去看看。”
“诶。”
摇着轮椅刚出门,烈日就直挺挺落下,照得人脸上生疼,明霜拿扇子挡了,转过头来,就见到他在院里树荫下吃中饭。
两三个馒头,干成那样,咽下去似乎都有艰难,他皱着眉仰头喝水。
“就那么喜欢吃馒头?大夏天的还不放过它们。”
江城愕然抬起头,慌忙把水袋放下,起身来向她行礼,然后又沉声道:“日头大,您还是进去吧。”
“是挺大的。”明霜几乎睁不开眼睛,他便左侧挪了几步,替她挡住毒辣的阳光。
“怎么吃起这个来了?”她笑问,“府上没饭菜了么?”
“属下不太饿……”
“遥遥,你去厨房问问。”见他脸色是有点苍白,明霜唤道,“再要一碗冰镇的莲子羹来……像你这么吃,回头该中暑了。”后半句话是朝他说的。
江城觉得惶恐,拱手施礼:“小姐不用麻烦,属下不至于那么容易中暑。”
她语气温柔下来:“听遥遥说,你这些天身子不大好?”
“要是不舒服,就多休息一阵,不用勉强。反正我这儿你也看见了,平时什么事都没有。”
明霜虽然性子古怪,但平心而论,对自己的人,她一向护短且从不吝啬。江城刚要推辞,未晚却自院外小跑着来传话。
“小姐,方才大小姐派人来说,宜春郡主到咱们府上避暑来了,要请几位小姐过去说说话儿。”
这么热的天,她跑来避暑?
到哪儿不是一样晒人,还不如去避暑山庄更凉快。
“这些公主郡王的做什么都是一时兴起,要钓鱼要出游要避暑,兴致来了什么都想得出来。”她叹气,“最后受罪的不还是我们,孔夫子还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呢。”
江城和杏遥在旁默默站了没说话,各自心道:您不也一样么?
明霜尽管不耐,可又不得不应付,招呼杏遥给她换衣裳,将走时又拦住江城。
“你别跟着来了,去房里歇一会儿,我小书房比较凉快。晚上也不用你守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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