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在燕王世子的帐中一直坐到了半夜。
赵景烜回到帐中之时就看到了正木然地抱腿坐在自己帐中,盯着红烛火焰跳跃的小姑娘。
他看着她。
想着刚刚暗探跟他报告的一切......从她幼时被卖到青楼,再到被来州艺坊随夫人买走然后闭门习舞多年,再到之前那位随夫人劝她的那番话,除了需要深查的......例如明舒的身世,明面上能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这是军中,哪怕是钟克霖为主将的军中,他想要知道什么也是易如反掌。
不过他还真没去想要拿她怎么办。
对于那位夫人想要利用自己......让自己庇护她......他也没有什么可生气的。
他有些讽刺的想,钟克霖挑人显然是用了心的,一般再绝色的美人他的心神也断然不会动上分毫,但......这小姑娘的眉宇轮廓实在太像淑太妃......也不是全像,但乍然看到的第一眼就太明显了。
他幼时在京城到底受过淑太妃一些恩惠......也或多或少因为淑太妃的劝诫,建熙帝才没有生出什么养废他的心思,在他的习武读书上动什么手脚......他父王那性子,未尝不是因为上一代皇帝给刻意养废的。
所以那一刹那之间他动了恻隐之心。
那现在呢?
将她送回给随夫人,但给她些庇佑?
还是命人将她赎出来,然后送走过个普通人的生活?
他还在想着这事,明舒听到动静已经转过头来。
两人又是四目相对。
不得不说,明舒长得实在太过漂亮,他对上她的眼睛,心里竟然又起了一些异样......就像是哪里突然被爪子挠了一下一般。
这回完全不是因为她有那么一丝像淑太妃,这个时候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这件事......当你对上她的眼睛,便会发现,她只是她而已......约莫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吧。
若你没有动心,那一定是那人不够美,或者不是能挑动你心弦的那种而已。
他走了过去,明舒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原先是抱膝坐着的,便忙改成了向他行了跪礼。
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只低声道:“民女云舒见过世子殿下。”
然后就不出声了。
他低头看她,看到她的手按在地上微微蜷缩着......他就想起来那时他的手指触碰到她手指时的触感,又柔又软,却又像是能寒到人的心里。
他本来想过几个处理她的方案,但都没想过要她。
不过就是想要他的庇佑,他不是什么多有善心的人,但就冲着她的那副长相,他也不能见她沦为军中将领的玩物。
可这个时候他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往上纤长幼嫩的脖颈,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从来都是那种人......想要什么,都会直取之人。
若是不要,那只能是还不够想要而已。
他道:“起来吧。”
明舒没有起身,但原先她一直低着头,这回虽然仍是跪着,但却直起了腰,抬头看他。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感觉到了她在他手下细微的颤抖......
他淡道:“如果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命人送你回去。”
他是有了感觉,但却还不至于强迫一个不愿意的女人。
明舒抖了抖。
回去吗?
虽然这些年来她一直近乎是封闭式地习舞,但她从来都不天真......从她被孟家人偷偷卖到青楼那刻起,她就永远不再天真了。
她知道那些人说的是真的,随夫人说的是真的......如果不成为他的人,她可能就会沦为更多人的玩物。
她还不想死,更不想沦为那样的舞伎,那她有什么资格说她不愿意呢?
她没有答他的话,但却低下了头,然后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微微颤抖着,但却抓得很紧。
他反手,便已经拉了她入怀中了。
半个时辰后,她倦极睡去。
他其实没有尽兴......是远远没有尽兴,只犹如久旱之人意外得了琼浆玉液,可却只浅尝了一些些就得止住......也亏得他自制力惊人。
也是他看出来她承受得极其痛苦,想着她是第一次,又到底年纪小......娇弱得好似掐一掐就能碎了一般,便只能硬生生忍了下来......此时他看她哪怕是睡了过去,眉头却仍是紧皱,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眼角还挂着泪......他伸手摸了摸,难得的起了一些大概是叫做怜惜的情绪。
他的目光下落,然后就突然定格在了她胸前的一块乌木吊坠上。
那并不是普通的乌木坠......至少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身上,因为那乌木和刻纹都似曾相识......那是皇家之物......
他心头莫名的坠了坠,伸手捞起,慢慢摩挲着上面的刻字。
明舒,夏明舒......他的面色陡地变了。
十四年前,福安长公主的驸马夏成拓战死。
幼女夏明舒被人追杀失踪。
六年前,福安长公主曾查到一些线索,然后派人到过北疆,却得知女儿早已经身亡,还因此大受刺激,缠绵病榻不久之后就“病逝”了。
所以这才是他第一眼看到她时,会在她的眉宇轮廓间看到淑太妃那抹相似的缘故吗?
却原来没有死,竟是被人卖到了青楼,然后流落到了艺坊?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角的那抹泪,心头简直是不知道什么滋味了。
约莫是晚上实在是太累了,明舒睁开眼时天色已大亮,身边也已经没有了人。
她坐起了身,只觉得身上一阵阵的酸疼......这让她又想起昨晚的痛苦......她从来不知道那种事原来会那么痛苦。
她坐了好一会儿,然后挣扎着想要起身,约莫是听到了她起身的动静,外面一个老嬷嬷走了进来。
老嬷嬷笑眯眯地对她道:“姑娘,殿下让老奴过来服侍姑娘,不过殿下说了,这军中不适合姑娘待,让姑娘收拾一下后先回艺坊,过上些时日殿下就会派人去艺坊接姑娘。”
明舒一愣,接她?
她默了默。
她知道师傅的意思,就是让她做他的女人,受着他的庇护,但却继续住在艺坊钻研舞技,以期有一日能成为舞艺大家。
可是那之后呢?
可能辜负了师傅的期望,但她其实对舞艺没有那么热爱......其实甚至厌恶。
而让她能坚持活下去,过着这种生活也要继续活下去的真正缘由是,她想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她也不想辜负为了她而死的养母,不想辜负那么小就在军中挣扎生存,但却还记挂着想要赎她出去的两个兄长。
所以,她要好好活下去。
但却不会照着师傅的期望活下去。
她知道,燕王世子接她走,必然是会给够足够赎她身的银子或者利益给师傅和艺坊的。
她坐着给老嬷嬷略低头行了一礼,道:“那就谢过嬷嬷了。”
军中没有什么条件,明舒只是简单梳洗了一下,又勉强用了些东西就回到了艺坊的帐中。
因为昨日的衣服都烂了再不能穿......其实是赵景烜也不愿意她再穿那身舞伎的衣裳,但显然赵景烜也没想过要找件华服给她,只是让那老嬷嬷取了一套灰扑扑的布衣裳给换上了。
艺坊众人看到她穿了这么一身布衣回来就都有些吃惊。
不管其他人,随夫人见到明舒回来却是松了一口气,看到她身上的衣裳更是满意。
这事总算是按照她的计划一步一步走了下来,顺利得让人出乎意料。
明舒到底年纪小,她当真怕她迷了心志想要入燕王世子的后院......现在她回来了就好,只盼着燕王世子也不要太过喜欢她,以后别想着要赎她走就行......但只要明舒是燕王世子的女人,军中自然不会有其他人再敢对她动什么心思。
随夫人上前握了明舒的手,道:“云舒,我们正要回来州,你换了衣裳,就和我坐一辆马车回去吧。”
随夫人的手圆润温暖,笑容也带着满满的疼爱。
但明舒已起了离开的心思,此时对着紧握着自己手的那只手和那样的笑容再没了往日的信赖和依靠感,反是感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压力。
她知道若是和随夫人坐一辆马车,她必会问自己昨晚的事情,她不想骗她,但却也实在半点都不想提起昨晚的事,更不想现在就告诉她燕王世子要接她走的事情......她很清楚,随夫人不是一个会轻言放弃之人,她必定会用各种手段让她留下的。
她道:“师傅,我有些累了。还是跟来时一样,让我和若仪姐姐还有兰莺她们一辆马车吧......也免得回去之后又有什么口舌,也让她们误会。”
相较于随夫人的问话,她情愿听兰莺的嘲讽和冷言冷语。
因为不管兰莺说什么,她只要当听不见甚至刺回去就行,但随夫人问话,她却不能不理。
这个时候,她实在提不起精神来应付她。
随夫人皱了皱眉,但她看明舒满脸疲倦和一句话也不想说的样子,虽然她很想和她好好谈一谈,但还是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吧,不过兰莺说什么,你也不必理会,她也是心里苦,大家都不容易。”
毕竟兰莺是艺坊的头牌歌伎,而且她的恩主还是来州卫的指挥使,
艺坊在来州还要靠那人撑腰才能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知道。”
明舒低头应道。
香草扶着明舒上了马车,但这辆马车只能坐四人,只够若仪,兰莺还有明舒三个艺坊的头牌坐的,所以她扶了明舒上去,小心叮嘱了一番就退去后面仆妇的马车上去坐了。
彼时若仪和兰莺早已经坐在了马车之上。
大家都是欢场上的人,若仪和兰莺一看明舒行动有异的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马车开始动起来之后,兰莺便轻笑了一声,道:“没有想到,枉夫人金尊玉贵的把你养大,可你却也跟我们一样,是个没本事的,只能做这艺坊的摇钱树,有了男人,也不能让男人把你弄出去,只是给我们艺坊添砖加瓦而已......也是,毕竟养了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给哪个男人养的。”
明舒抿了抿唇,只是闭着眼睛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