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站了起身。
她看着面前梳洗虽然还算干净,但眼神涣散亢奋,形容却十分憔悴,明明才是未满十八的少女,头上却已经有青丝隐现的姚玉莲,心中也不知是悲悯还是漠然。
她道:“你以前不是跟我说,你只想要过些平平静静的安宁日子,不想入宫,不想要如何的尊荣,更不想要如何去跟别人争吗?如果你有半点那种心的话,你既比不知这世上多少苦难之人幸运,握得了先机,便有千百条路可以达到你的目的,如何却是正好选择了一条和你昔日的话截然相悖的一条路呢?”
“笑到最后,何谓笑到最后呢?将所有的人都踩到你的脚下是叫笑到最后吗?荒谬。”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
姚玉莲见她要走,一时就有些惊惶失措。
她被关在这里都不知道有多久了,好像是一年,又好像是一辈子那么长,她不想再回到那个漫无边际什么都没有的房间......她想出去,哪怕真的就只是平平静静的日子,只要有个人陪她说话就行了。
她也忙站起了身就想上前拽住明舒。
可她身边的那两个聋哑木刻般的老妪却立即抓住了她。
她身子动弹不得,愈发的惊恐,尖叫道:“县主,王妃娘娘,你带我走,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事情。”
“我告诉你那个南姬的喜好,我告诉你她是怎么死的,我告诉你京中还有哪些人想要她死,你可以利用那些人让她去死......还有,我知道很多事情,我告诉你,有了我的帮助,你定可以坐稳你摄政王妃的位置,不,甚至后位,只要我助你,说不定他会封你为后。”
“县主,你带我走,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你只要有我,定能想到法子置那个南姬于死地的......”
“我为什么要让南姬死?”
明舒在她的不停嘶唤声中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看向她,看到姚玉莲因为她的停下和回头眼中迸发出异样的光彩,重复道,“我为什么要让她死?”
“因为赵景烜会为了她杀了你的,没有我的帮助,他容不下你的!”
明舒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不知道吗?我就是南姬,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南姬。”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姚玉莲的眼神瞬间呆滞,像是一下子被雷击中一般。
明舒却不再理会她,转回身这回是彻底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她听到她在背后喃喃道“南姬,你说你是南姬......不,不,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是南姬......你明明就是个可怜可悲之人......”
然后就是一道猛然拔高的尖叫,和被仆妇们拖走的声音。
明舒再也没有回头。
她没有兴趣再跟她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兴趣再从她口里知道更多的事情。
她只知道,原来前世所有的人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他爱她,为了她可以和所有人对抗......她死后,他也没有娶夏明珠,而是屠尽了英国公府的每一个人。
她的眼泪滴了下来,她不知道如果他那么在乎她,那那么多的日子,她生前厌恶他的日子,她死后没有她的日子,他会是什么样......而且她了解他,他是那样强势的人,一定会痛苦和自责于没能保护好她......
她出了门口就看到了他。
泪眼朦胧中,她的手又被他握住。
她听到他说,“我听说孕中女子情绪不可太过激动,我不该让你现在就见她的。”
但是他总是听她说梦中的自己有多卑微,他怕她虽没有表现出来,但那些事情郁结于心,终究不是好事,这才带她过来的。
明舒抬头看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靠到了他怀中。
她想说的是,这一次,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话,就让以后的日子慢慢兑现吧。
时间很快就翻到了新的一年。
长豫元年。
过去的这一年,大周的皇帝换了好几个,从文和帝到赵存晞再到赵越,年号从文和,到瑞安,再到长豫,但因为没有跨过年来,所以一直都没变,现在终于翻过去了一页,到了新帝的长豫元年了。
这个时候的老王爷赵钇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年前就被移送到了一个偏僻的庄子上。
庄子很大,但却没有人,连个佃户都没有,只有重兵把守,照顾他的两个仆妇倒还算精细,就是相貌粗陋不堪,老王爷对生活品质一向很高,对此很是不满。
只是他再不满也没有任何办法。
被送过来的这一个月,他起先还发过脾气,暴怒过,可是并没有人理会他。
就是大年三十......他除了一顿较平时更为丰盛的饭菜之外,连他的王妃侧妃儿子女儿的面都没有见着过。
他就这样过了年三十,大年初一,初二......一直到元宵节,新的一年年十五的这一天,他才再次见到了次子赵景烜。
若是次子再早一点出现,他可能会对他怒斥,可是过了这么久,他的脾气也蔫了不少下来。
他知道次子的性格,无论他怎么对他怒斥,也没有任何用处的。
所以他只能命令自己静下心来,和他以理来争。
他看着儿子那张棺材脸,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道:“梁家有罪,梁氏有罪,所以我是犯了什么大罪,你要这般枉顾人伦,将我软禁于此,这般虐待吗?”
“父王何出此言?”
赵景烜道,“这里位处山坳,气候宜人,太医说最适宜您调养身体,所以儿子这才送了您到此居住,您每日的饮食也都是太医亲自写下的方子,儿子命人精挑细选的食材进行烹制的,父王您觉得有哪里不妥吗?”
老王爷这么些天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一下子燃了起来。
他冷笑道:“好个孝顺的儿子,你扔我在此,连大年三十,整个新年都没有出现过,你可还真是孝顺呢!”
重点是他的王妃,他的侧妃,女儿儿子没有一个在他身边。
不,重点是他被自己的儿子软禁了。
赵景烜道:“父王,这些年您不都是和梁氏,还有赵景炀赵景烁他们那一大家子过的吗?这一次大年三十梁氏和赵景烁都在被审中,赵景炀又在北疆,他们未能陪您,的确让您身边冷清了,不过您放心,以后不会了。”
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门。
门被推开,梁氏和赵景烁就被推了进来。
他们形容狼狈,面色惊惶,见到房间里坐着的老王爷赵钇就忙扑到了他面前,一个叫着“王爷”,一个叫着“父王”,那样子委实凄惨。
这回老王爷却没有理会他们。
他的眼睛紧盯着赵景烜。
因为他记得他曾经说过,以后就让梁氏,还有长子和次子陪自己一直住在庄子上。
他心里已经有不好的预感。
但赵景烜被他盯着却没有出声。
因为事情还没有完。
就在老王爷准备出声质问他是什么意思之时,门口终于又传来了动静,先是被竹椅抬进来一个人,接着又押进来几个人。
被抬进来的是赵景炀,被押进来的是梁家的几个人,梁氏白发苍苍的父亲梁老爷子,梁氏的大哥二哥,还有侄子梁衡。
梁老侧妃见到被抬进来的儿子,被押进来的年迈父亲和兄长,那心就跟撕裂了似的,简直不知是要往哪边扑。
她看了老父一眼,唤了一声“父亲”,但到底还是更牵挂儿子的身体,待那些侍从将赵景炀抬到他们身边,她就扑到了赵景炀身边,泣不成声的问他身体如何。
身体如何?
赵景炀没有回答梁老侧妃,他转头看向赵景烜,眼中满是怨恨,道:“外人言我的这位二弟冷血暴戾,嗜杀无情,我以前且不信,只当那是二弟对北鹘人,对西越人的。”
“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些都并非是空穴来风,二弟为了清除异己,独揽北疆的大权,不仅罗织各种罪名,就为了扫除北疆各大世家在北疆的势力,更是连我这个亲兄长都不放过,不惜除之以后快。”
“母妃,你不是问我身体如何吗?我中了自己这个二弟下的大周皇室秘毒,虽然勉强解毒,但每日却都要忍受钻骨之痛,都只恨不得死了才好,每日里更是夜不能寝,只能坐着入眠,因为只要躺下,腹中时时刻刻都会翻绞出酸液,灼烧着我的腹腔,让我生不如死......所以我便只能彻夜彻夜的坐着,不,是永无止境的坐着。”
梁老侧妃听得简直是心痛如绞。
她转头看向赵景烜,目眦俱裂,哭喊着骂道:“赵景烜,你还是个人吗?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大哥啊!是,我是曾经做了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妃的事,但这种事情,哪家的王公内院不是如此?是你母妃清高,高贵,不屑与我们这等女人争宠,那她就守着她的清高和高贵过好了。”
“我是可能做过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情,可那也都不关你大哥和三弟的事,他们身上可是跟你一样都流了你父王的血,更是一向对你敬爱有加,你怎么就下得了如此的毒手,你是个人吗?你还是个人吗?”
赵景烜才懒得跟她浪费口舌。
他转头看向梁老侧妃的父亲梁老太爷,冷笑道:“梁松赫,赵景炀身上的毒,你最是清楚,还是你来跟他们解释解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