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血沿着她纤白的长颈淌下来,沈邵看着永嘉颈侧的血迹,整个人都在抖,他惊慌至极,后怕至极。
“朕呢那朕呢”他红着眼问她,颤抖的嗓音几乎哽咽。
他话落不闻她语,她面对他几近失控的情绪无动于衷,沈邵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冰冷的神色有片刻的动摇,最后是他败下阵来,他手中紧紧攥住她的钗子,他害怕她再伤自己。
“好,好,就算你不在意朕,就算你恨朕至极,那你不顾小六了吗你可想过他会伤心,你若是出事,他会有多伤心”沈邵一字一句的说着,犹如诉说自己,他望着她的眼眸,似乎能见到她动摇:“还有姜尚宫,那些你在意的人,你都不要了吗”
沈邵话落,见永嘉一双眼眸呆呆望着自己,她似在看他,又似出神,他猜不透她此刻的心绪,只趁着她出神,瞬间抬手将发间另一只钗子快速抽掉。
柔软的长发随着被抽掉的簪子缓缓落下,蹭过她的耳畔,永嘉缓缓回神,发觉沈邵的举动,唇畔似是冷笑一声,她含在眸底的泪,一瞬也掉下来,泪珠晶莹,颗颗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无声无息的。
沈邵自知永嘉心里厌他,他先没收走她所有能接触到的自伤的利器,又用绢帕小心翼翼的擦拭了她颈侧的血迹,之后缓缓从她身旁起身,离开寝殿,让候在外头的姜尚宫入内。
姜尚宫从沈邵处得知永嘉自伤,惊吓不轻,匆匆赶入寝殿,瞧见床榻上呆坐着的人,心上不禁狠狠一疼。
姜尚宫小跑着赶到永嘉身旁,四目相对,两人眼睛都肿的像核桃。
永嘉原是静默坐着,面上无悲无喜,只眼中的泪断了线似的一直掉,可她一抬头,触到姜尚宫的身影时,她似再没法冷静下去,一时哭得失声。
姜尚宫站在床榻旁,将榻上的永嘉搂在怀里,她轻抚着永嘉的背,一遍一遍轻声哄着:“好殿下,好殿下,想哭就哭罢,哭过就好了”
永嘉紧紧抱着姜尚宫的腰,将脑袋深埋在姜尚宫怀中,她几乎嚎啕大哭。
姜尚宫听见永嘉的哭声闷闷的传来,一时不禁将她抱得更紧,眼泪随着她一起掉。
不知多久,永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脑海中一片白,姜尚宫看得心疼:“好殿下奴婢知道您不舍得陆大人,可人死不能复生,您若自伤,陆大人泉下有知,定难安心的。”
“姜娘我心好疼我心好疼,都怪我,都怪我,我什么没有早一点将陆翊救出来,我为什么要顾忌沈邵,那天晚上我就该带他出来的,”永嘉一直哭,又一直摇头:“若不是我,若不是我,陆翊也不会被沈邵关起来,是我害死了他,姜娘,是我害死了他。”
“殿下,殿下,”姜尚宫眼见着永嘉的情绪愈发失控,她蹲下身,仰头望着榻上的永嘉,抬手替她轻轻拭泪:“殿下是天意弄人,没人会料到起火,我们都不能料到陆大人是为了救旁人牺牲的,若没有陆大人,整个地牢的人都会死殿下,陆大人是英雄,您要理解他的选择”
永嘉却忍不住一直摇头:“可我想他活,我想他活,我只想他好好活着,姜娘,我宁愿代他去死。”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的殿下,可是殿下,陆大人怎舍得您自伤,怎舍得您随他而去呢”姜尚宫触到永嘉颈侧的伤,缓缓还向外流着血,她心口揪着似的疼,连忙抽出绢帕,轻轻覆到永嘉伤口上:“殿下,您忘了曾经与奴婢说过的,人活一世,死何容易,生才是艰难的,哪怕是为了陆大人,为了他地下安心,您也该好好活着啊。”
“可我已经看不到前路了,姜娘,我看不清前路,母妃不在了,陆翊也因我而死,我不知道未来,沈邵还会不会伤害你和桓儿,姜娘我不知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这世上,或许再没有人能比姜尚宫更理解永嘉,这些年,永嘉受的伤,经历的绝望,她一路陪着永嘉走过来,没人会比她更清楚。
姜尚宫看着永嘉此刻因绝望而近乎崩溃,一时竟没有勇气去给她任何承诺的安慰,只能陪她一起流泪,替她擦泪。
“我们一起想办法,殿下,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后来,姜尚宫哄着永嘉喝下安神药,陪着她,一直等她熟睡了,沈邵才敢走进来。
沈邵又命人仔细将御门内外殿中搜查一边,稍有锋利的东西都命人收走。他一直守在床前,看着熟睡中的永嘉,看着她的惶惶不安。
他脑海中无数遍晃过她用簪子刺向自己的那幕,如临噩梦,此时此刻,他的指尖仍不止颤抖,他甚至不敢回想,若晚上刹那,会是怎样的结果。
姜尚宫静候在一旁,她一直观察着沈邵的情绪,观察着他每一瞬的神色,她忽而跪地,垂下眼眸:“陛下。”
沈邵因着姜尚宫的举动回神,他垂眸看着跪地的她,眸底神色略深,疑惑问她:“这是做什么”
“奴婢斗胆,敢问陛下一句,”姜尚宫情绪分外平静,这些话不像临时起意,更像是埋藏很久,等待很久,忍耐很久,她不疾不徐的开口:“陛下您真的爱殿下吗”
沈邵此时很想像往常一般,理直气壮的答上一句自然,可是此情此景,他看着姜尚宫,看着床榻上的永嘉,怀中的话,噎在咽喉,回答不出。
“陛下许是爱的,”姜尚宫等了等,见沈邵不答,便继续开口:“可陛下的爱,带给殿下幸福了吗这些年,陛下可想过,您带给殿下的都是什么”
“朕也想她幸福,可她不爱朕,丁点也不。”他一时委屈像个孩子:“她连给朕一个弥补的机会也不肯。”
“朕后悔了,朕不甘心,连后悔也是迟的。难道这一生,朕都不能恕清罪过吗来生也好,只要她别不要朕,朕愿意生生世世恕罪。”
“殿下想要的是自由陛下以为殿下执意求死,只是为了陆将军吗那是殿下已经看不清生的希望,奴婢就是读书少,也明白蛟龙游于海,若被困于江,同鱼虾列,岂非磋磨,怎能长久”姜尚宫忽而朝沈邵叩首:“陛下若是真的爱殿下,就该放手,放过殿下。”
安神药效过去,永嘉醒时,天色已暗,睁开眼,床前只剩沈邵,他正望着她,寂寂无言,殿中的光线很暗,模糊了他的眼神,她看不清他的目光。
“我要见桓儿。”
诸久相寂,是永嘉先打破沉默。
“好,”他先答应她:“小六如今在京外,陆翊的丧仪,朕全交由他来处理,待他回来,朕第一时间让他来见你,好吗”
永嘉闻言,有几分疲惫的闭上眼,许久她又道:“我要出宫。”
她话落,一时换做他沉默。
“你如今出宫,朕放心不下”他语气带着几分艰难,他似不忍心拒绝她:“等你伤养好了,朕绝不强留你在宫中,好不好”
“我要回琅琊。”
沈邵再次沉默了,他分外颓废,一时低头,掌心捂住眉眼,许久许久,他不曾抬眸,只是问她:“一定要离开朕吗”
昏暗里,她不答他。
“永嘉,不要离开朕,好不好”
“你不该杀他。”
“不是朕,”他从手掌心中抬头,眼尾微红:“真的不是朕,永嘉,朕给你写那封信,朕是下定决心要放了他的。”
“你如何肯信朕”
“你又让我如何信你呢”她冷笑反问他:“刑部大牢数十年不起火,为何偏偏在昨晚你用信骗我进宫的时候就起火了昨日早上时你还口口声声说要杀了陆翊,你说不是你,证据呢证据在哪时到如今,你都将陆翊入葬了,也没能告诉我,这场大火是怎么起的,何人所为,罪魁祸首可有抓到。”
她说着停顿片刻,又是一声冷笑:“是了,贼又怎能自己抓贼呢或许最终,还是会有贼,一个替死鬼罢了。”
沈邵听着永嘉句句所言,他忽然觉得所有辩驳都变得苍白,因她是不信他的,她深信了,是他放火趁机杀掉陆翊。
沈邵忽然觉得心口很疼很疼,不为永嘉对他的怀疑,对他的误会,对他全然的不信任,而是他忽然想起自己,想起曾经的自己。
曾几何时,面对母后的死因,面对那些人呈现给他的种种证据,他也如现在的她一般,深信不疑,认定了她的母妃就是凶手,他一意孤行,面她对自己所说的种种解释,不肯相信半个字。
现下易地而处,沈邵终于切身体会到了永嘉曾经的无助与伤感,那时的她,面对蛮不讲理的他,该有多难过,她又承受了多少,他施加给她的误解,他施加给她的坏。
她如今这般恨他,是应当的,她该这般恨他,她不肯原谅他,亦是应当的。
沈邵心想,这就是他的报应,应得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