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邵是三日后的晌午醒的,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的是黛青色的床幔,他睁着眼怔怔看了片刻,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眸底凝了神,他躺在床榻上,匆匆侧头向床边看。
沈邵睁着眼在床榻前找了一圈,眸中才凝起的光亮,渐渐暗去。
王然一直守候床榻旁,见沈邵寻找的目光,不禁询问:“陛下您找谁”
沈邵闻声却不言语,他收回目光,慢慢闭上了眼睛。
王然眼瞧着沈邵的反应,心下暗暗琢磨一阵,试探开口:“长公主殿下正在偏殿殿下腿受了伤,太医叮嘱需要静养。”
沈邵闻声,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他侧头看了看王然,紧接着强撑着手臂坐起身,便要下榻。
王然不禁一急,他急忙凑上去扶沈邵:“诶呦,陛下,您怎起身了。”
沈邵脚踩着榻下的鞋:“朕要去看看她。”
“陛下,您这么重的伤,更需好好躺着静养您若想见长公主,不如奴才命人传个软轿将殿下接来也好。”
“不要折腾她。”沈邵立即开口。
王然闻言一滞,他虽心里担忧,但奈何不了沈邵,只能跪地先帮着沈邵穿好鞋,又扶沈邵站起身,扶着他一步步向偏殿处走。
偏殿的门开着,沈邵缓缓走到门前,隔着一道不高不低的门槛向殿中望去。
明亮的日光从大扇的窗牖透进来,照亮窗下的贵妃榻,榻旁摆着一张香案,上头坐着的香炉青玉质地,袅袅薄烟糅着香从炉顶逸出。
贵妃榻上斜倚着一道纤细身影,女子一袭素白寝衣,三千青丝低绾,发髻慵懒的垂落在肩头,女子的身影浸在大片日光里,柔和的光影模糊着她的轮廓。
沈邵停在殿门外,目光似痴,静静看了半晌,许是他的视线强烈而灼热,引得榻上正看书的人儿,抬头望来。
永嘉瞧见殿门外站着的沈邵一愣,不等她开口,先见他由人扶着,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永嘉看着步步走近的沈邵,慢慢撂下手中的书,坐直身子,他的面色透着病白,他走近她身前,在贵妃榻一侧坐下,近距离看去,他眼下的血丝未消,透着淡淡的红。
永嘉对上沈邵的目光,欲张口,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静静对望,王然瞧着殿中气氛,默默垂头退下。
许久,是沈邵先开口打破沉默:“这几日朕晕着,没能照顾好你”
“我无碍,有姜尚宫照顾,一切都好。”
沈邵听着永嘉的回答,唇角扯出些淡淡笑意:“那便好。”
他话音落下,殿中再次陷入沉默,窗外日光柔和温暖,萦绕在两人周围,似一根无形的牵引着的线。
姜尚宫从何院首处取了外敷的药膏回来,被王然拦在了门外。
“我还要给殿下送药。”姜尚宫举了举手中的药膏。
王然盯着药想了想,趁着姜尚宫不备,抬手拿过:“我帮尚宫送。”王然说罢,不等姜尚宫反应,先推门入内。
王然捧着药垂头走入殿中,他将药奉到沈邵面前:“陛下,这是刚送来的,配给殿下的药膏。”
沈邵抬手接过,不必他挥手,王然已率先退下。
王然走出寝殿,关上殿门,满脸堆着笑。
姜尚宫不愿理王然的笑脸,侧头看着关得严严实实的殿门,有些放心不下永嘉。
殿门之内,沈邵拧开盖子,他看了看盒中的药膏,又抬眸去看永嘉:“让朕看看你的伤。”
永嘉闻言,藏在衣摆下的小腿下意识向后缩了缩,她想开口拒绝,沈邵的手已先一步撩开她裙摆,他的指尖探入,触到她腿上细滑肌肤。
永嘉感受到沈邵指腹的粗糙,犹如触到烛火,灼热烧人,她瞬间缩回小腿,拉拢裙摆,一并将玉足也遮盖住。
沈邵的手僵在原处,他看着她的举动停顿半晌,才缓缓将手收回,他的神色仍是平静,略略垂眸,似是在看手中的药膏。
永嘉也是后来才察觉到自己这过于强烈的反应,她缓了缓,朝他伸手:“我自己可以来。”
沈邵闻言慢慢抬眸,目光落在永嘉伸来的白嫩掌心,他面上笑笑:“朕不放心”他在与她商量:“还是让朕仔细看看。”
永嘉心底还是排斥的,她听着他的话,一时不动,两人之间,慢慢陷入了僵持。
沈邵对上永嘉的视线,许久,终是他先败下阵来,放下药膏:“也好,你自己来也好。”
永嘉略略松了口气,她先转了话题:“那些刺客可查清楚了”
沈邵出正殿时,遇上一直候在殿外的庞崇,庞崇一路护送沈邵至偏殿,顺便禀报了这几日来的调查结果。
“庞崇又抓到了两个在外围放哨的突厥残兵,一审问果然是左狄王的残部,他们此番来行刺朕,是想借着自己突厥子民的身份,挑起大魏与突厥之间的战争,好为他们的旧主报仇。”
永嘉闻言,心中唏嘘,亡命之徒,果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你怎会认识他们”沈邵见永嘉出神,有几分试探的询问。
永嘉闻言,略略答过:“是在茶马镇无意遇上的,那时候他们被突厥王追杀,就跑到大魏地界来,突厥王许是不方便在大魏疆土上用兵,就放了他们,不想他们竟一路逃窜到这来。”
“没事了,”沈邵下意识握了握永嘉的手:“别怕,再也不会有事了。”
永嘉感受到沈邵握来的手,仍是想躲,她欲从他掌心抽回手,却仍被他紧紧住。
永嘉诧异,不禁抬眸去看沈邵,两人视线对上,她看到了他眼中深深的自责:“都怪朕,是朕没护好你,连累你受伤”
这事本就无法预料,何况腿上那刀砍得不真,养一养便无碍了。
可永嘉看着沈邵的神情,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为了护她,也是九死一生,她答什么,听来都难免轻巧。
永嘉沉默半晌,她视线无意触到他的胸膛,看到他身着的素白中衣上,隐隐透出的血迹,不禁一愣。
“你的伤如何”
沈邵听着永嘉的问,才是真的愣住,他忽然傻笑起来,像是失而复得般,他握着她的小手更加用力。
“放心,朕命大着,死不了。”他明明想她多心疼他些,可回答起来,就说得格外轻巧。
永嘉还是忍不住说:“你为何总不带侍卫”
沈邵原想如实答,与她在一起时,他总觉得身边有人碍眼,便习惯的将身边人遣得一干二净。可他又怕这话出口,她会生气,便只好笑嘻嘻的与她保证。
“朕再不会了,朕日后一定会多带侍卫出门。”
永嘉听了保证,便也作罢,再不说什么。
沈邵却觉得失望,他便捏着她的手问她:“阿姐是不是在关心朕”
永嘉不想回答,她几番挣脱沈邵的掌心失败,只能开口告诉他放手。
他自然是不肯,与她提条件:“阿姐回答朕,朕便放手。”
永嘉原想着自己再多用些力气,许能挣脱沈邵的手,可又怕他执意不放,两厢拉扯,扯到他胸膛上的伤口。
“我关心的是大魏的江山。”
这话听起来太无情。
沈邵心里失落,口上却逗她:“朕那么多兄弟,死后还怕没人接班吗”
永嘉有些意外沈邵会说这种话,她回答了他的话,从他掌心抽回手,她微微垂眸:“你若真想后继有人,不如将心思放在自己的子嗣上。”
沈邵此刻已经有些后悔,刚才执意追问永嘉的回答。
他面上继续与她开玩笑:“阿姐这么说,莫不是吃醋。”
永嘉闻言,淡淡看了眼沈邵,她无心与他开玩笑,或是开这种明知不可能的玩笑,她出口的话变得更加无情:“陛下知道我在说什么。”
天空中有大片云朵遮住了太阳,窗外的日光渐渐褪去,云下的阴影有些冷,如同殿中的气氛。
沈邵听着永嘉的话,他默默与她对望,许久,他负气也好,固执也好:“朕不知道。”
“朕只知道,我们曾有个孩子,若他能生下来,朕现在也是后继有人。”
殿中的气氛像是因为这一句话,彻底降至了冰点,沈邵甚至感觉到了冷,也许是因他重伤在身,刚刚苏醒便穿着单薄的中衣,迎着风一路赶来见她,着了寒凉,也或许,是因为她的眼神。
沈邵慢慢低下头:“抱歉”
他不该提及过往,他该拼命掩盖,让她忘却的过往,他一直藏在心底,念念不忘的岁月,于她来说,并不如他感觉到的一样美好。
“永嘉朕不知该怎么办朕不知该怎么办才能让你原谅朕。”他看起来真的很虚弱,他的声音在颤抖,身子也在颤抖。
永嘉忽而想起,沈邵满身是血的模样,想起刀光剑影中,他留给她的一道道背影。
她难能心软一次,目光不再那么冷,她开口,像是在劝他:“行尧我现在不想提这些事你先回去吧。”
“你身上的伤,要好好养着,待你伤好了,我们之间,也的确需要好好谈谈。”
总不能一辈子这样你追我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