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金宝家的想通了。
日子太浅,诊了也不好确定。
若是其他时候,弄错了也就弄错了,如今府里这么个气氛,让老太君空欢喜一场,起起伏伏的,怕是不好。
“那就再等些时日,总归侯爷快回京了,到时候府里肯定要请大夫的,顺便让夫人诊个平安脉。”洪金宝家的道。
三人商量完了,暂且把事儿压下了。
嘴上不说,心里都记挂着,眼瞅着一天天过去,杜云萝的小日子都没有到,连玉竹都来问锦蕊了。
锦蕊琢磨着,趁着延哥儿、允哥儿去了柏节堂的时候,试探着与杜云萝提了提。
杜云萝闻言一怔,这才恍然,小日子竟然迟了这么多天了。
她下意识地就把手掌放在了肚子上。
是不是怀上了,杜云萝也说不好,许是这些日子府里事儿多,操心之余,乱了日子,可若真的有了……
杜云萝是欢喜的。
在这个当口上,能添一桩喜事,能让吴老太君笑一笑,那就太好了。
韶熙园里没请医婆,九溪已经来报信了,说是再过三四天,穆连诚和穆连潇就抵京了,杜云萝想,日子太浅,也不差这几天工夫。
穆连康策马出城相迎,在驿馆里,兄弟三人遇上,一时之间,都沉默了。
三人相对无言。
穆连诚躺在榻子上,神色郁郁,相较于刚受伤的时候,他的情绪已经平静了很多,再不甘、再痛苦,又有什么用处?
战场就是如此,他杀敌,自然也会被敌杀,军营里的汉子,哪个身上没伤痕?
衣服脱下来,深深浅浅的疤,将军和士兵,全都一样。
穆连喻就是战死的,马革裹尸。
而他,胸腔以下,没有半点儿知觉,什么都要人伺候,穆连诚最初时想过,还不如死了,战死沙场。
夜深人静时,想到穆元谋和练氏,想到娢姐儿,想到蒋玉暖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还是咬着牙挺住了。
他要真死在战场上,要他的阿暖怎么活?
穆连诚垂眸,再抬眸时,突然心领神会,明白了这刻无言的意思。
什么都不用说了,穆连康和穆连潇都是知道的,穆堂肯定是全部都说了。
二房这些年的谋算,都清清楚楚地摊在了他们面前,至于当年尚且年幼的穆连诚有没有牵扯其中,也没有人会说破。
他已经瘫了,这辈子就是躺着过了,做了还是没做,穆连潇和穆连康没打算追究到底。
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
还不如细究呢。
或者说,还不如打上一架,就跟小时候一样,挥着拳头打架,一身都是泥,被老侯爷踢着屁股拎到校场受罚。
但现在,老侯爷不在了,而他也打不了架了。
穆连诚胡思乱想了许多,最终打破一室静谧的也是他,他道:“府里还好吗?阿暖还好吗?”
“二弟妹……”穆连康叹了一口气,“孩子没了,被几个丫鬟下了堕胎药。”
穆连潇愕然,这个消息委实太过骇人。
而穆连诚是彻彻底底的懵了,回过神来时,眼睛里全是泪水。
他没有想那几个丫鬟是谁,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也不想问是哥儿还是姐儿,他满脑子都是蒋玉暖。
失了孩子,她一定会自责、会痛苦,她还撑得住吗?她这些日子哭了多少眼泪?
他恨不能立刻就见到她,他努力活下来,就算成了一个废人,也想回到京中,只是因为舍不下她。
“阿暖呢?身子还好吗?”穆连诚的声音在颤。
穆连康颔首:“我来的时候,二弟妹让我给你带话,说她和娢姐儿等着你回去。”
咽呜一声,穆连诚还是哭了出来,知道自己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他没有哭过,而现在,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穆连康和穆连潇出去了,今夜无月,只几盏灯笼照亮了庑廊。
“阿潇,”穆连康低沉着嗓音,“祖母说,都是天意。”
穆连潇抿唇,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松,松了又攥。
这样也好,没有子嗣,穆元谋的兴风作浪没有任何意义。
再恨二房,再清楚前世今生发生了什么,让他与穆连康一起,去谋二房众人性命,都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们兄弟两个是杀过人,杀过的鞑子、外族,数都数不清,但这两者还是不一样的。
心里总归有道坎。
若穆元谋和练氏不懂收手,起码,让吴老太君安安稳稳地走。
老太君时日不多了,作为孙儿,穆连潇不想老太君走前再遭受那些剐心剐肺的事情。
两日后,兄弟三人回到京城。
穆连潇进宫复命,穆连康与穆连诚回府。
二门上,穆元谋和儿子四目相对,他踉跄了两步,捂着胸口重重咳嗽起来。
饶是清楚穆连诚的伤情,亲眼见到自己儿子瘫了,还是有些挨不住。
练氏哭得几乎要断气,想抱抱穆连诚,又怕伤着他,只能看着他躺在那儿,而她的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人被抬到了柏节堂,单嬷嬷请了他们进去。
穆连诚没有看到蒋玉暖,目光四处转着,突又想转过来,她还未出小月子。
吴老太君扣着穆连诚的手,她的手腕关节突出,只一层皱皱的皮,手背上大大小小的斑点,看得穆连诚心惊。
“活着回来就好,活着回来就好。”吴老太君喃喃道。
宫里赐的御医到了院子里了,杜云萝起身相迎,刚撩开帘子,穆连慧快步进来,两人险些撞在一块,亏得反应都不慢,各自往后退了两步。
杜云萝本能地拿手护在了肚子上,小日子一直没有到,她想,可能真的有了。
两人侧身而过,杜云萝一个激灵,她发现,穆连慧的手掌也是放在了肚子上的,她扭过头去,看着穆连慧进了暖阁。
眼瞅着御医进来,杜云萝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跳。
御医给穆连诚看脊柱的伤,除了吴老太君和练氏,其余女眷都退了出来,到了书房里。
杜云萝往穆连慧的肚子上瞟,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敢确定,又控制不住去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