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宜早不宜迟,等天一亮苏岑就到大理寺找张君告了一个月的假。
“事由呢?”张君皱眉看着他。
“事由……”苏岑装作凝眉一忖,“要不张大人等我回去问问王爷。”
“病假,病假,不必惊扰王爷了,”张君急忙回道,“想休多久休多久,把病养好了再回来。”
“多谢张大人,”苏岑微微一笑,刚走出两步又一回头,“这毕竟是私事,王爷的意思是希望张大人不要声张。”
张君急忙点头,“那是自然,自然。”
看着苏岑出了房门,张君刚松下一口气,一抬头只见门口又伸了个脑袋进来:“那张大人,我那些兰花……”
“我帮你养,浇水是吧?晒太阳是吧?”张君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小祖宗,走吧走吧。”
“多谢张大人。”苏岑笑了笑,这才满意地打道回府。
“一个月,”看见人总算走了,张君对着背影啧啧两声,“还能爬的起来吗?”
回去的路上苏岑又顺路去宁府扎了一头,他之前答应了宁老爷子等休沐的时候去看他,如今得出个远门,便提前过去打声招呼,省的到时让人枯等。
今日不同昨日阳光明媚,老爷子没在后院里闲逛,而是藏在屋子里头煨茶。
老爷子如今赋闲在家,养花养鸟,听曲儿喝茶,昨日苏岑给泡的那茶他喝着好,今日想自己试试,奈何怎么也泡不好,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看见苏岑过来老爷子不禁大喜,立即把苏岑拉到身边让苏岑再给他示范一遍看看。
苏岑看着桌上茶具摇了摇头,“方法不对。”
老爷子皱眉,“哪儿不对?茶是昨天的茶,水也是昨天的水。”
苏岑笑了笑,接过茶则舀了一点茶叶到杯中,又拿着玉杵捣碎了,边捣边道:“把茶饼碾成茶末,等水微沸初漾时直接冲泡杯中茶末,这样茶水交融,沏出来的茶茶汤浓酽,茶韵也更悠久。”
宁羿一副专心受教的样子点点头,看着这孩子小小年纪,一双手在茶具之间行云流水,颇有大家风采,越发欢喜,又动了心思要把人留下来。
苏岑却笑着摇了摇头,只道近日刚接了个大案子,今日过来就是辞行的,等回来一定来府上谢罪。
“大案子?”宁羿凝眉想了想,他虽已不过问朝中事,但也不至于就闭塞了耳目,想了半天最近京中也没有什么大案子啊,不由看着苏岑等他作答。
“盐利淮西头,”苏岑没打算对这位四朝老臣藏着掖着,直言道:“说起来算是桩旧案子了,祸根已久,弊病丛生,我便是要去除那祸根的。”
宁羿凝眉叹了口气,“李释那个兔崽子还是要对他老子立下的规矩下手了?”
苏岑道:“凡事讲究因时而进,当年战事吃紧,榷盐令确实解了国库之虚,但如今是太平盛世,以休养民生为本,当年的规矩自然就不适用了。只是盐商从榷盐令里尝到了甜头,如今越发变本加厉,这么些年他们剥削百姓也该回本了,但还是不断加利不知餍足。榷盐令说到底就是朝廷把盐务外借,如今只不过是要他们还回来罢了,算起来尚还没问他们要利息呢。可惜有些人就是看不清,觉得在手里就是自己的,攥着死活不撒手,殊不知跟朝廷抢东西,他们攥得越紧,枪打出头鸟,只会死的越快。”
宁羿终是认可地点点头,却又道:“理是这么个理,但这规矩不管怎么说毕竟是太宗皇帝留下的,儿子反手甩自己老子一耳光,怎么说都不占理。你要知道人言可畏,里子要,面子也得要,到时候若真是骑虎难下,难免得给出个说法。”
苏岑听得出好坏,知道宁老爷子这是为他打算。这件事关系皇家颜面,办好了不见得有他的好处,办不好却会成为众矢之的。这么些年官商勾结根深蒂固,底下的地方官哪个跟当地的商贾没点关系,他这么一刀下去断了人的财路,说不定还要断了人家仕途甚至性命,到时候饿狼扑虎群起而攻之,做出什么都不奇怪。若真的闹到朝廷下不来台面,很可能拿他出来当挡箭牌,给他扣一顶忤逆先祖的大帽子,李释也不见得保的了他。
这些他昨夜就想过了,但病疮已成,放任不管只会越烂越多,剜疮的事总得有人去做,封一鸣可以,那他也可以。
临走之前苏岑忍不住问了一句老爷子还记得封一鸣吗?
宁老爷子眯眼想了片刻,意味深长哦了一声,“小封啊,他如今还在御史台吗?”
“您知道他?”苏岑微微一惊,宁老爷子不问政事多年,竟然能记得当年御史台一个小小御史?
“挺聪明的孩子,好像还是哪一年的二甲传胪,”宁老爷子想罢点点头,“没错,李释带着来过一次,我有印象,他如今去哪儿了,好久没来过了。”
苏岑身子明显一僵,定定神后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出来,“王爷经常带人回来?”
“也不算经常,”宁老爷子掰着指头数了数,“也就是小陈,小张,小李……还有谁来着?”
目送苏岑强忍着一脸愤懑出了大门,宁老爷子心情大好地背着手慢悠悠往回走。叫李释不把人留给他,这就让他尝尝后院起火的滋味。
苏岑胸口里憋着一口气,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周遭三尺之内严霜飞雪,一路大步流星走过去引来路边行人频频回首。
他是气愤,既气李释手段高超,拿他当三岁小儿糊弄,表面上一副情深似海,背地里却劣迹斑斑。又气自己没出息,被床上的甜言蜜语糊了眼,拿薄情假意当了真。问题是这口气还没法出,他总不能跑去质问李释为什么前面还有小封小陈小张小李,在他没出现的二十年里,他总不能奢求李释为他守身如玉,宁亲王也是人,还是正值虎狼之年的男人,要说前面没人那才是真的奇怪。
所以就只能这样介于不说憋屈和说了矫情之间。
再细细想来,李释昨夜说封一鸣机灵,该是拿封一鸣激起他的好胜欲让他接这个案子吧。
最最可气的是,他明知道李释给他下套,却只能认命地往套里钻,李释对他的那点脾气拿捏的一清二楚,他就是不服软不服输,封一鸣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封一鸣做不到的,他更得做到!
苏岑怒气冲冲回了苏宅,早已日上三竿,宅子里却难得静悄悄的,不见阿福打扫,也不见曲伶儿上窜下跳。
途径曲伶儿住的西厢,苏岑忍不住上前敲了敲门,敲到第三声才听见里头窸窸窣窣有动静,刚待推门而入,门却从里头应声而开。
苏岑对着开门的人愣了一愣,半晌才道:“祁林……你怎么在这?”
祁林没回答,偏头看了看房里,曲伶儿这才探了个头出来,“苏苏苏哥哥……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你怎么没去上衙啊?我我我昨天喝多了,祁,祁哥哥也喝多了……就在这里借宿了一宿……”
苏岑这才想起来,昨天两坛桂花酿,他没喝成,便宜了别人。
“借宿一宿?”苏岑把两个人看了个遍,祁林只剩了一身深衣,曲伶儿更甚,只穿着一身亵衣亵裤――很明显还是刚刚才穿上的。
他养了半年的人估计也便宜别人了。
“叨扰了。”祁林面不改色地道。
“叨扰不敢当,”苏岑自顾自进门对桌坐下,危险地眯了眯一双冷峻的眸子,对两人示意:“坐。”
祁林拖了张凳子就地而坐,曲伶儿盯着那张硬圆凳却犯了难,磨磨蹭蹭半天才道:“苏哥哥,我屁股疼……我就不坐了。”
“屁股怎么了?”
“摔,摔了……”曲伶儿犹犹豫豫,“昨天喝多了,摔了一跤。”
这借口委实不新鲜,苏岑深有体会地点点头,对曲伶儿挑了挑唇角,道:“后院还有晒干了的川穹,一会儿给你敷上。”
“不用,不用苏哥哥,”曲伶儿急急摆手,偷摸看了祁林一眼,皱眉道:“我可能是内伤,休养两天就好了。”
昨夜他们把苏岑的两坛桂花酿喝了个干净尚不尽兴,把阿福灌醉后又从苏岑的小私库里搬了两坛花雕出来,喝到最后他就真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只是醒来之后自己一身赤|裸,双臂紧紧环抱在祁林身上,稍稍一动就腰疼屁股疼。
他实在记不起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才频频给祁林使眼色,怎奈祁林完全无视他,端庄周正的跟昨夜判若两人。
昨夜他虽然醉了,但迷迷糊糊间明明听见这人在他耳边叫他伶儿,而且他明明记得……记得有一个吻……
结果这人酒一醒就翻脸不认人,自己这腰疼屁股疼的都没说什么,他怎么还好像受了委屈似的。
“内伤啊,”苏岑意味深长点了点头,转头看着祁林,“我不过一夜没回来我的人就在祁侍卫手上受了内伤,只怕祁侍卫得给我个交待吧?”
苏岑脸上笑得跟花儿一样,整治不了你主子我还不能拿你撒撒气?
“苏哥哥,苏哥哥不用……”曲伶儿红着脸又看了眼祁林,小声道:“不用交待……”
苏岑狠狠剜了曲伶儿一眼,就这么点出息,难怪被人上了还帮人提裤子。
祁林冷冰冰板着一张脸,“苏大人要什么交待?”
苏岑回头坐好,对着祁林正色道:“俗话说长兄如父,伶儿既然叫我声苏哥哥,那我也不能看着他白白受人欺负,这次伶儿喝多了受了委屈我姑且不计较――”
“其实也不委屈……”
“你闭嘴,”苏岑睨了曲伶儿一眼,继续道:“――但是如果有下次,我希望凡事由伶儿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