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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见到病弱的云珺的第一眼,凌霄以为,自己这次,应当不会再欠下什么了。
而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欠云九的,不能不还给云珺。
她明知那道神力,是针对她的陷阱,可她还是跳了进去。
流云明知她不可能见死不救。
流云也明知,不靠神力,她救不了此时的云珺。
肉|体凡胎如何能承接虚空碎片而不被湮灭,云珺却还在用肉|身消解着那块碎片。
凌霄不明白。
明明,是这么弱的一介凡人...
云珺知不知道......一块虚空碎片而已,她扛得住。
凌霄觉得,他是知道的。
丛云国皇宫上方的雪,似乎下得越来越大,一阵紧似一阵纷纷扬扬落下,铺了满地的、圣洁的白色。
凌霄手里仍拽着,云珺那只已变得软耷耷的手。
她垂着头,脸部轮廓紧绷,一动不动,让人看不清表情。
不知何时,她的身前周边,远远的围满了一圈手持弓箭和刀剑的凡人侍卫。
凡人看不见凌霄身上越渐浓厚、震荡不停的魔气,只能感觉到自她身上溢出的,越来越低的气压和冷意。
他们也看不见,凌霄的瞳孔已变成两个黑色漩涡。
她眉心处的菱形印记,隐隐有碎裂的痕迹。
凌霄握着云珺的手紧了紧,她紧抿着唇,闭了闭眼。
“魔尊!”
识海内天道一声低喝响起,凌霄身上震荡的魔气蔓延而出。
所过之处,世界如同进入永夜,白雪都变成了黑烟。
那群抖着腿,围在凌霄四周的侍卫和云帝,甚至没来得及露出惊恐的表情,就已消失在原地。
一息之间,半个皇宫的凡人,魂飞魄散。
云珺的尸体也没能幸免。
凌霄的手里只剩一片空荡荡的虚无,她愣了愣。
无暇多想,她垂头,一掌拍向自己的眉心,死死压抑着魔元内,连神力也快压制不住的,暴动的魔气。
蔓延而出的魔气颤颤巍巍地止了去势。
凌霄的魔元内装着曾经半个魔界的魔气,也装着当时近乎整个魔界的,瘴气。
此前魔气和瘴气也时常暴动,凌霄的体质特殊,除了忍受锥心的疼,那些魔气都被她镇压的好好的。
奈何万年前幽河暴动,她的神识在幽河内,受了很重的伤。
自那以后,她压制起魔元暴动,便很有些吃力。
但只要她不多动用魔元内的魔气,就还相安无事。
而她刚刚不过动用了魔元内十分之一的魔气,原也无事,偏多出了神力和那道残念胡搅蛮缠,搅得魔元一片狼藉。
凌霄咬牙对天道说:
“带我走。”
她本就受伤的神识,刚刚在消灭残念之时,又受了一击。
魔气暴动的厉害,神力不听使唤在和它纠缠,凌霄阻止外界魔气扩散都已有些勉强。
不想天道默了默,竟和她来了一句,“我带不走。”
该死的没用。
“天罚呢?”
她犯了杀戒,这么大的罪过,天罚怎么不及时降下来。
天道又沉默了。
凌霄却也顾不得同他交涉了。
痛。
识海处,天崩地裂的痛。
是十万年前魔界瘴气暴动,那些化魔期受瘴气影响,发狂发疯的所有魔所受的痛苦,加于她一人之身的痛。
凌霄眼里旋涡疯狂旋转,她试图将溢散的魔气收回魔元,不想神力封了她的魔元和魔气在纠缠,阻止了外界魔气的回归。
凌霄暗暗咬牙,就要不顾神识受创,强行破开一道隙缝之时。
一只冰凉的指尖,忽然落在了她的眉心位置。
一瞬间,抚平了她的魔元内,所有的纷乱和暴动。
凌霄愣愣仰头。
黑沉沉的永夜里,就窥得了,神的面容。
上神流云。
“收回去。”
他用一双清冷的眼眸俯视着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浅淡。
不似云珺温润。
凌霄眼睫轻颤,她垂下眸,依言将溢散而出的魔气,收回体内。
魔元内的神力似知道主人来了,乖乖巧巧地让了路。
外界魔气散去,露出一片死寂的,丛云国皇宫。
流云收回了指尖。
凌霄沉默的,背倚到城墙之上,仍是垂着头。
她垂着头,便没看见,流云那双清冷的眸里,倏忽涌现出的,晦涩难明。
她只能听见头顶处,他浅淡的声音。
“魔尊犯了杀戒,应入冥府,受业火焚身之苦。”
就知道。
每次上一刻把她从火坑里救出的人是他,下一刻把她推向另一个火坑的,也是他。
确实都是她的错。
凌霄扯扯嘴角,低低应一声:“嗯。”
她翻手拿出自己的噬生盅酒,猛然记起自己没了味觉,顿了顿,又把酒收了回去。
被流云看在眼里。
“魔尊。”
他轻唤了她一声,忽的问了个让凌霄全然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这世间人,如何分?”
凌霄不明所以,她没抬头,应得漫不经心却很笃定。
“强者,弱者。”
流云似是低低闷笑了一声,很像云珺无奈起来的那种笑。
但那声音太短太低,凌霄不敢确信。
“你该知道,云珺不是因弱而死的。”
流云这么对她说。
凌霄就僵住了身子。
她僵硬着脖子,想抬起头来看看流云此时的表情。
未及抬起,一只手,轻缓地落在了她的发顶。
凌霄愕然。
那只手掌,轻柔的在她发顶,顺了一顺。
动作似安抚,只是有些短促。
短促的仿佛只是移了个指节的距离,就停住了。
却也足够,叫凌霄的心脏,不受控制的,怦然作响。
怦然声里,她听见流云淡淡的声音也被蒙上了一层隐雾,朦胧而失真。
“这世间人,还分男女。”
凌霄困惑,就听流云继续说道:“魔尊,你该学一学。”
学什么?
凌霄想抬头,可她动不了了。
流云轻覆在她脑袋上的那只手,散出丝丝缕缕的神力,钻入了她的魔元里。
一道神力网,彻底封锁住了她的魔元。
也封住了,她的全部修为。
瞧。
流云就是比云珺危险。
紊乱人心什么的,都是为了发动致命一击。
而对流云,她毫无还手之力。
凌霄的心霎时恢复平静。
她垂着头,不发一言,像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骄傲如魔尊,不该是这样。
流云收回手,他的手指在空中微不可察的,颤了颤。
他知她在愧疚。
可他并非要她如此偿还。
流云微抿唇,一挥手,两人便已出现在冥府之中。
凌霄没了修为,只觉一晃眼,还来不及看清眼前情形,不知何时揽在她腰侧的手,就抽离了出去。
她恍惚,只看见流云一个清隽的,冷然的背影。
凌霄料想他是又要去入轮回了。
“流云。”
流云停住脚步,但没回头。
她对他认真地道了一声:“多谢。”
流云未发一言,往六道轮回而去。
凌霄则转身,自去找阎王领罚。
阎王大抵是提前得了流云的指示,但却不知她被封了修为,见到她,竟还怕得止不住哆嗦。
“魔尊,上次多有得罪,您......”
凌霄不甚在意:“无妨。”
见她似乎心情又是不佳,阎王咽了咽口水,把自己的八卦之心咽了回去。
他沉默着,一路将凌霄带到了冥府的地下第十九层,停在了一个类似山洞的入口处。
“魔尊,这里就是业火窟了,您请便。”
阎王这话说得,好像她是来观赏风景可以随意进出似的。
凌霄挥挥手,毫不犹豫地就往洞窟里走,走到洞窟门口时,她回头问了阎王一句。
“本尊要在里面待多久?”
流云只说她要受业火焚身之苦,却未告知她要受多久。
阎王听到这个问题,却没反应过来般愣了愣,他甚至不确定地反问了一句:“您...进去就知道了?”
凌霄嘴角抽了抽。
她不再多言,转身入了业火窟。
没有熊熊烈火,没有炎炎灼热。
只洞窟四周亮着幽幽的光,在凌霄入内的瞬间,那光就落到了她身上,无影无踪。
凌霄闷哼一声,顿住了脚步。
听闻冥府之中,有一业火名唤幽冥鬼火,专门用以灼烧灵魂,歹毒异常。
那光照到凌霄的神识和灵魂上,炙烤得人痛不欲生,百爪挠心却无能为力。
凌霄便知道,这定然就是幽冥鬼火了。
难怪要封了她的魔元。
这痛,凌霄真不敢保证,自己能忍住,不释放出魔元内的魔气来抵挡。
是比魔元魔气暴动,更胜数倍的疼痛。
魔气暴动只在她的识海,只伤及她的神识,幽冥鬼火,却是在烧着她的魂魄。
她毫不怀疑,这火若受不住,自己必然魂飞魄散。
那些无辜凡人因她魂飞魄散,她受这火,很公道。
凌霄席地而坐,闭上眼,任由业火灼烧。
时间被无限拉长,一息似一年漫长,凌霄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
不知过去多久。
她的意识浮浮沉沉,有时在深不见底的黑渊里,有时在白茫茫一片的天光里。
反复的起起落落,凌霄终于,在黑与白的交替之间,彻底坠入了,那个黑色深渊。
漫无边际的黑。
如同最初被魔界孕育而生,她就是从遥远深邃的黑暗里,破壳而出。
只是这次,她陷入了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