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楼知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裴然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等着他。
好半晌后，楼知亦闷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奇怪？”
“没有。”沈裴然应声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好奇怪？”
“没有。”沈裴然道，“我没有觉得师尊好奇怪。”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一点儿都不坦诚？”
“师尊是我见过的最坦诚的人了。”
楼知亦不满道：“胡说八道。”
沈裴然迟疑良久，感受着楼知亦掌心轻覆于他眼前的温暖触感,开口问道：“那我现在是该忘记这件事？还是应该……”
楼知亦望见眼前的少年乖乖巧巧地任他操纵的模样,心里叹了声气,心道：他算是知道了，他就是被这个徒弟给吃得死死的。
“算了。”
楼知亦缓缓放下手,定定出声道：“就这样吧，这果然真的是一个大秘密啊！”
眼前温暖触感转瞬抽离,沈裴然缓缓抬眸，看向楼知亦。
此前，当他在殿门前发现他师尊周身变化时,当他发现因为那氤氲神性而无法看清他师尊的面容时,他心里是无尽的慌乱。
那一瞬,他想要靠近他的师尊，想要再靠近一些，靠得足够近,直到他能够看清他师尊的面容为止。
可是,他又无比冷静的知道,若是再靠近一些,那就已经不再是寻常朋友关系该有的距离了。
于是，他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慌乱与渴望。
他的师尊问他，是在害怕什么吗？
他回答的是没有,没有在害怕什么。
可他深知在回答的那一瞬，他心里害怕的是……如果他的师尊厌恶他了，该怎么办？
若他的师尊真的是空灵一族之人,会抛下他吗？会不要他吗？会远离他吗？
当他师尊收敛了那些神性，主动靠近他时，他想要将近在咫尺的这个人抱住，融进骨血之中，然后让这个人再也无法远离他。
然而，他只是轻轻地、轻轻地抱了下他的师尊。
从刚才说出那个秘密之前，他无法抑制的去想，他想要一个光明正大的、不必再克制的身份，可以让他在那些有烦人的家伙来打扰他师尊的时候，他可以出声、可以出手，而不是以一个所谓朋友的身份，看着那些家伙觊觎他的师尊。
他想要这样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拥抱他师尊的身份。
于是，他决定将这个秘密说出来，不去管一切后果的将这个秘密说出来。
沈裴然静静望着他的师尊。
好半晌后，他轻声问道：“师尊生气了吗？”
楼知亦瞥了眼沈裴然，故作高深的反问道：“你觉得我是该生气呢？还是不该生气呢？”
沈裴然闻言，轻垂下眼眸，低声道：“是我骗了师尊。”
楼知亦道：“要说骗，也该是我先骗了你，这样一说，你不是更应该生气吗？”
他看向自家徒弟，问：“你生气了吗？”
“没有。”沈裴然摇摇头，道：“我没有生气。”
“你没生气，那我也没生气。”楼知亦道。
其实，他现在想来，他徒弟没有生气，没有觉得他这个人奇奇怪怪的，都算是好的了。
若是换一个人来，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真的吗……”
沈裴然轻声低喃的说着，旋即他出声道：“师尊并未生气，那就好。我原本是想着，等师尊何时主动说出来，我才将这个秘密说出来的。”
楼知亦闻言，好奇道：“那你怎么现在就提前说了？”
搞得他有些措手不及的。
沈裴然闻言，先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楼知亦。
好半晌后，他开口道：“师尊还记得我从神城给您带的花灯吗？”
楼知亦点点头，应声道：“记得，是你辛辛苦苦挂了很久，才将整个上林春挂满花灯的。”
“我去买花灯的时候，那位摊主说，花灯节上的花灯……是要送给自己心悦之人的，是要送给未来道侣之物。”
“我将花灯挂满整个上林春，是因为上林春中有师尊。”
楼知亦轻眨了下眼，望着眼前的少年，心里隐约有了些预感。
这是不对的。
他微动了下唇，想要出声阻止，又不可避免地想到沈裴然口中的那整个山道的花灯，将上林春照亮，如白昼一般。
花灯莹莹光华，仿若就在楼知亦眼前，莫名让他失了声音，只能听着眼前少年继续说下去。
沈裴然出声道：“花灯是我想送给心悦之人的，是我想要送给未来道侣的。”
楼知亦愣了愣，不敢去想，只能轻声问道：“那你是想要收回去吗？”
沈裴然闻言，看向楼知亦，开口缓声道：“可是，那些花灯都是我想送给师尊您的啊。”
楼知亦没再出声，他的沉默让沈裴然心里有些慌乱。
“师尊，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你能回答吗？”沈裴然道。
楼知亦依旧没出声，静静听着沈裴然的话。
沈裴然问道：“师尊，我能喜欢你吗？”
楼知亦无法去说“能”，或者说一个“不能”，他只是低了些声音，说：“难道你以前还讨厌我吗？”
沈裴然眸光幽幽，开口道：“师尊，您知道我并非是这个意思的。”
“我想问的是，师尊会同意让我喜欢您吗？”
“如果师尊同意的话……”
沈裴然倾身往前走了一步，目光落在楼知亦面容间，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声问道：“那师尊能不能再给我一个身份？”
楼知亦微微抬眸，撞进沈裴然望过来的眸光之中。
他像是无处可避、无处可逃般，呼吸微滞了瞬，问道：“什么身份？”
沈裴然轻声笑了下，道：“师尊能不能许诺我一个可以有正当理由去打跑觊觎师尊的那些人的身份？”
楼知亦又问：“徒弟的身份还不够正当吗？”
“不够。”沈裴然固执道。
楼知亦闻言，目光游离了一瞬，想要将眸光从沈裴然身上移开，可却又舍不得移开。
他想：他好像真的完了，被这个徒弟吃得死死的。
“你想要什么身份？”楼知亦问道。
“师尊只有一个，道侣也只有一个。”
沈裴然不再将自己的心思隐匿起来，认真出声道：“我想要师尊身边只有一个位置的道侣身份。”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位置上会有人的存在。”楼知亦低声道。
“可我不是人。”
楼知亦忽然间没绷住，轻笑出声，旋即听见他的徒弟语气轻缓而认真的问他：“师尊，会同意吗？”
“如果我不同意的话，你会怎么做？”
“如果师尊不同意的话……”
沈裴然眼睫轻颤了瞬，低声道：“我想将师尊抢回去，藏起来，让其他人再也无法觊觎师尊。”
这明晃晃的占有欲……
楼知亦竟然没有觉得有半分的奇怪，好像从他顶着沈意那个马甲出现在沈裴然身边之时，他这个徒弟就将自己的想法和心思极为明显地显露出来了。
从未掩饰过。
楼知亦想了很久，慢吞吞地出声道：“我问过你的，问你……魅魔一族会不会和空灵一族的人在一起，结为道侣，你说他们是天敌，不可能在一起并结为道侣的。”
沈裴然怔愣了好半晌，眸光有着一闪而过的欣喜。
他蓦然惊醒过来，否认道：“那是我胡说八道的，没有人说过魅魔一族和空灵一族的人不能结为道侣。”
“可他们是天敌啊。”
楼知亦尾音拉长，带着几分不可明说的意味。
“只要空灵一族的人同意，他们就能够结为道侣的。”沈裴然道。
“这样啊？”
楼知亦话语低缓，像是在沉思般。
半晌后，他点头应声道：“我同意了。”
这半晌的沉思，对于沈裴然而言，就像是一种煎熬般。
他想过很多种情景，若是师尊不予允诺的话，他该怎么办？
他要把师尊藏在哪里呢？
想了许久之后，沈裴然默然心说道：他舍不得。
师尊会不开心的。
他不能见到他师尊不开心的模样。
随后，当楼知亦出声之时，他听见他师尊所说之言，骤然睁大了眼。
楼知亦见状，笑了下，再次出声道：“我说我同意……”
他的话音未落。
下一瞬，沈裴然整个人倾身上前，在他唇边轻轻地碰了下，轻声问道：“我可以亲你吗？师尊。”
最后的“师尊”两个字，被沈裴然说得极轻，却又拉长了尾音，带着几分勾人的缠。
楼知亦的脑子忽的轻“嗡”了一声，思绪乱开来。
他不知道他这时候该不该出声，又或者说“师尊”这两个字，连带那一声轻缓的询问，从沈裴然嘴里说出来，本身就带了一种暧昧不清的禁忌，让人着迷。
“可以吗？师尊。”
沈裴然又问。
楼知亦禁不住这样的问法，又受不住沈裴然直白又灼灼的目光。
他心里带着几分无奈的恼意，抬手遮住沈裴然望来的目光。下一瞬，他却是主动上前，落下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旋即，楼知亦放开手，退后半步，眨了下眼，轻声道：“好了。”
沈裴然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师尊，出声问道：“那我现在是不是就是师尊的人了？”
楼知亦挑眉道：“你不是自己说的吗？你不是人的。”
旋即，他笑了笑，认真道：“你身怀魅魔血脉一事，不要再告诉其他人了。我是不在意的，但是……修仙界之中，绝大多数的人对于魅魔一族的态度是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我知道的。”沈裴然轻声道，“我只跟师尊说。”
说起这事，楼知亦倒是想起来了，反问道：“你没跟兰因说过吗？”
沈裴然沉默，又找回了那个理由，道：“他不是人。”
好一个不是人的理由。
楼知亦默然心说。
沈裴然看向楼知亦，出声问道：“师尊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的？”
“大概是在兰因嘀嘀咕咕说出他身后还有个少主的时候吧。”楼知亦沉吟道，“他嘴不严。”
“美色误人。”
沈裴然犹豫了下，低声坦言道：“他只是在师尊面前才会如此而已。”
楼知亦闻言，先是一怔，旋即才反应过来自家徒弟话语中的意思，问道：“那你也是吗？”
沈裴然不肯应声，轻轻撇开了目光。
楼知亦瞧见沈裴然现下的反应，不由得出声道：“你这样的反应，我觉得你一定在心里夸我。再这样下去，我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尾巴？”
沈裴然迟疑着，将目光落至楼知亦身后。
“嗯……”楼知亦想了下，又解释道：“就是我不禁夸的意思。”
沈裴然闻言，轻应了声。
楼知亦瞧见沈裴然的目光，问道：“难道你还真以为我有尾巴不成？肯定是……没有的啊。”
他又不是妖族的妖，怎么可能会有尾巴呢？
楼知亦说罢，又想到此前徐逆所说之事，出声道：“不过，你既然是作为潜伏于人族当中的‘他族奸细’，那你的任务是什么？”
“刚才徐逆在说第二个消息之时，在我耳畔响起了一道声音，这道声音告诉我，我的任务是在三日之后，夺得锻造秘钥的方法。”
楼知亦闻言，道：“你怎么就这么相信我了呢？如果我要是骗你的，会害你，那你岂不是就完了？”
“师尊会骗我吗？”沈裴然问道，“就算师尊骗我，我也愿意。”
甘之如饴。
楼知亦笑了下，看着沈裴然，认真道：“这处幻境里面绝大多数人所得到的任务，都是抢夺锻造秘钥的方法。”
“证明……那个藏在背后的人最想得到的，就是这锻造秘钥的方法。”
楼知亦分析至此，又道：“你帮我分析分析，这些人当中，谁最有可能是那个藏在背后的人。”
沈裴然闻言，微抿着唇，迟疑道：“我觉得他们都有可能。”
听到这话，楼知亦怔愣了一瞬，旋即明白过来，不由得笑道：“说正事呢，小徒弟。”
“是我。”沈裴然眼睫轻垂，低声道：“我是那个最有可能之人。”
楼知亦想了下，瞬间明白过来，出声道：“你是怀疑……在这群人当中，还有一个同样身怀魅魔血脉的人。”
“我有些好奇，你们是如何辨认同族的？”
楼知亦看向沈裴然眼尾处那抹泪痣，解释道：“我在一本书册中看到记载，说魅魔一族觉醒之后，都会有一处印记。”
大概就如同此前所见到的姬然一样，在其眉心是有一抹凤凰欲飞的印记。
沈裴然的印记同样是在面容间，是其眼尾处那抹泪痣，到彻底觉醒之后，会蜕变成一抹如同绯色桃花般的印记。
可是，兰因的印记是什么？
他好像从来没有见到过兰因身为魅魔一族的印记。
“他的印记不在脸上，在其他地方。”
沈裴然思忖片刻，出声道：“在上古时代，魅魔一族是极其自傲的，他们拥有着最绝对的血脉压制力量，印记越显，则是证明其魅魔血脉越是强大。”
“这么说，那只凤凰印在眉心，就证明那个叫姬然的前辈魅魔血脉极其强大？”
凤凰在传说中很早的神族当中，拥有着最为尊崇的地位。
姬然在上古魅魔一族之中的身份与地位，就相当于凤凰一般的存在。
楼知亦弄明白之后，评价道：“那他还挺厉害的嘛。”
旋即，他话音一转，又道：“不过，我徒弟现在也很厉害。”
怎么能夸别的魅魔呢？是不能当着一个魅魔的面，去夸另外一个魅魔的。
沈裴然原本听到楼知亦夸赞别的魅魔，心里带着几分失落与不开心，随后又听到他师尊夸赞他，那些失落便顿时烟消云散了。
他出声道：“没有师尊厉害。”
听到这话，楼知亦莫名想起了上一次惩罚任务结束后，自己唯独记下来的那三句话，其中之一便是：没有打不过徒弟的师尊，只有让着徒弟的师尊。
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啊。
思及此，楼知亦伸手拍了拍沈裴然的肩，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两人说话间，兰因说完情况，便又跑了回来。
在其身后，还带了好一些远远跟过来的“小尾巴”。
楼知亦一眼望去，便察觉出来了。
他有些无言，还有些头疼。
兰因出声道：“仙君，我说完了。他们说要去空灵一族的驻地。”
在上古时代，空灵一族并非是隐居于空灵境之中的，他们所谓的驻地……大概就是那处广场？
楼知亦心里猜测着。
说起来，这个幻境还真是有些假，比当初系统造出来幻境都还要假一些。
思及此，楼知亦出声问道：“你跟谁说的？”
“我自然是跟顾宗主说的。”兰因道。
“道主和妖皇还在打架？”
“我没看到他们。”
兰因摇摇头，猜测道：“他们大概越打越远了吧。”
楼知亦见状，又默然瞧了眼那些跟过来的“小尾巴”，道：“三日之后才是空灵一族锻造秘钥的时间。”
然而，到现在为止，他这个拥有空灵一族的身份之人却依旧没有得到任何有关于锻造秘法的方法。
究竟是构造这处幻境的背后之人不知道如何获得锻造之法？还是这个人想借助什么手段来让秘法重新现世？
这个问题的关键，好像在于他？
正当楼知亦思索之时，自他袖间的玉简中传来些许波动。
他以神识探出，转瞬获得了玉简中新显示的内容。
玉简之中，要求他前往空灵一族的驻地，准备锻造秘钥的材料。
这背后之人是在搞笑吗？他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去准备？
楼知亦没去管玉简的指示，甩开身后那些跟过来的“小尾巴”，同沈裴然一起，去了一趟魅魔一族的驻地。
此处幻境之中的魔界就如同现世一般，天色常年暗沉，不见曦光，乌云密布，阴郁得有些压抑，与其他两处驻地截然不同。
九州之中，也是雍州的环境最为恶劣。
楼知亦与沈裴然隐匿了周身气息，穿过嶙峋怪异的奇石林，来到了魅魔一族的驻地。
阴惨的天幕之下，数根高耸入云的石柱屹立，仿若是支撑起了整片天空般，粗狂而又壮观。
偶尔有吹刮而来的罡风袭近，楼知亦探手而出。在其指尖，是丝丝缕缕的、凝实的魔气。
魔气本该令人感到些许的不适应，可他却并未从这魔气之中察觉到任何的不适。
甚至，周遭灵气稀薄，他也未曾感觉到任何的异样。
这个地方……还真是有些奇怪。
楼知亦默然心说。
他出声问道：“应该往哪个方向走？”
沈裴然闻言，仔细感应过后，应声答道：“往西北方向走。”
两人穿过其中两根石柱，往西北方向行去。
这个幻境之中，魅魔一族的驻地根本不似徐逆口中所说，还有其他人存在的迹象，连半个人影……魔影都没见着。
甚至，楼知亦都未曾感受到有活物的气息存在。
徐逆根本没在这里吧？
正当楼知亦默然吐槽之际，远处视线豁然开朗起来，一方如同祭台般的高台屹立于广场之上。
在此之前，楼知亦见过空灵一族的祭台，广场由白石铺就而成。
而眼前这个广场，则是以一块又一块并不规整的黑石铺成。
除此以外，位于广场中心的那方祭台也是通体漆黑，祭台周遭刻有神秘纹路，泛着幽幽光泽，神秘又诡异。
而徐逆就站在祭台前，背对着两人。
楼知亦抬手拉住沈裴然，并未走进广场。
与此同时，他掩于袖间的指尖微动过后，将自己灵脉间的封印力量给解开了。
徐逆似乎听见了广场之外所传来的动静，转眸望来，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欣喜，出声道：“两位沈道友怎么来了这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步走下高台，朝着广场之外走来。
楼知亦静静望着徐逆行至广场边缘处，然后骤然停下脚步。
徐逆看着身在广场之外的两人，笑道：“我正在准备将新的消息传给你们，没想到两位沈道友就来找我了，是有什么消息要带给我吗？”
楼知亦问道：“一路走来，我并没有看见其他人，其他人呢？”
徐逆道：“我也不知道其他人去了何处，或许是听说了不久之后空灵一族将要锻造秘钥之事，去寻锻造秘钥的方法了吧。”
“我觉得不是这样的。”楼知亦道。
徐逆闻言，转眸看向楼知亦，问道：“那沈道友觉得是怎么样的？”
“我觉得他们……”
楼知亦眸光微抬，缓声道：“是被你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奉上，应该还有第二更。
感谢支持。
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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