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重云再一次的意识到了,夫人虽然真的回来了,却又已经不同了。
她有了新的生命——新的身份、新的记忆、新的家人、新的牵挂。
他,他们这些人,对她而言,都已经是遥远的过去。
她虽然还能以做梦的形式回忆起些许关于前世的夙缘,却又模糊不清,并不能代替她如今的意志。
宋江城或许会觉得,仅仅只有这种程度完全不够,如果她能梦见重云,就一定能梦见更多,他也许会想要之前的夫人,属于他的夫人完全的回来,但对重云来说,一想起夫人本会与他们再无瓜葛,明明近在咫尺,却会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度过自己新的人生,他就觉得恐慌的厉害,并因此发自内心的感到,夫人此刻仍能想起些许片段,仍愿意来到他的面前,与他相认,这是何等珍贵的奇迹。
而她甚至说,她只信任他,只相信他。
这是上天多么深厚的恩赐。
“好。”重云下定了决心道,“只要夫人希望,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去做到。”
闻言,少女好奇道:“你准备做什么呀?”
她只是表达了自己对于家乡和兄长的思念而已,这也是为了塑造女帝的兄控人设——时不时就会在每个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兄长。
但在重云听来,女帝的声音软糯,不像夫人那样成熟,她虽然回忆起了些许夫人的记忆,但大体上却更偏向是一个普通的十几岁的少女,语气神情,都显得稚气许多。
因而重云也不自觉的用哄孩子一般轻柔的声音说话道:“我去把您的兄长带过来,与您相见,好不好?”
“在哪里相见?在这里吗?”
“若是您想的话,我们可以让他长久的居住在云天观里,这样您无论何时想要见他,只要出来便可以见到了。”
宋简似有意动,可是她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不……”
“为什么不?”重云道:“您不是想见他吗?”
“可是,如果那样做的话,阿兄就不自由了。”宋简低声道:“我不想阿兄和我一样不自由。”
不自由……
见她神情低落,重云的心不自觉的揪了起来道:“您……您在宫里,过得还好吗?可有人欺负您?”
宋简摇了摇头,笑了起来:“之前有几个嬷嬷很讨厌,不过已经被尉迟叔叔赶走了。现在挺好的,没有人欺负我,我还交到了朋友呢。”
“是吗……”可重云的神色看起来,明显仍不放心,他再三强调道:“若是有人欺负您,您一定要告诉我。”
“嗯嗯!我会的,但是我现在的确过得很好,不用担心我的。”宋简这么回复完,又将话题扯回到了宋崇凛的身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可是,也不知道阿兄现在好不好……我离开前,刚和他闹了别扭,都没有好好的道别,说的最后一句话,都是一句赌气的气话,说我恨他……”
她流露出了后悔的难过之色,“阿兄会不会因为这个生我的气,不会再想见我了……?”
“不会的,怎么会呢。”重云连忙安慰道:“夫……阿简这么可爱,怎么可能会有人不想见您?”
而一想到那个“阿兄”对宋简如此重要,重云心里就不禁泛起了一阵酸涩。
他凝注着她比当年更加年轻的面容,想到如今自己的年纪,忽然意识到了现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不由得蓦然心情沉重了起来。
这时,宋简忽然道:“重云,你帮我去看看我阿兄好不好?”
“嗯?”
“我觉得,阿兄比我更适合成为皇帝,如果他也这么想的话……你可以帮帮他吗?”
“……”
重云好不容易才再次见到她,他并不想要离开,可是宋简充满了依赖的望着他,好像在说,我现在能信任,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而他不想让她失望。
……
第二天,当重云找到宋如晦,告诉她自己要出一趟远门的时候,他已经把行礼都收拾好,准备说完就直接走了。
倍感突然的宋如晦惊讶道:“云姨,你要去哪?”
重云当然不会说实话:“只是出去走走。”
之前,重云并不想让宋如晦和女帝沾上什么联系,他知道自己养大的孩子十分善良和天真,万一与女帝培养出了什么情谊,怕是要和宋江城生起冲突。但以宋如晦那不知人间险恶的性格,怎么可能会是宋江城的对手?怕是只能吃亏。
但现在,他就不那么想了。
这是一对母女……若是近在迟尺却宛若陌路,该是一件多么凄楚的事情?
只是,现在还不是告诉宋如晦真相的时候。
他只告诉她,阿简是云天观新收留的女冠。
“总之,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多照顾照顾阿简。”
好在宋如晦也知道重云身份并不仅仅只是一个道观观主那么简单,他有些时候做的事情,总是要她不要多问,她自然避之不及,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此刻,他既然叫她多照顾照顾阿简,她自然照办,却也不好奇对方的身份来历。
只是……
“她叫阿简?”宋如晦迟疑道:“哪个‘简’?”
她可比宋如涧,宋如泓他们,更清楚这个字背后代表着什么。
而重云凝望着她,一时之间,很想告诉她实话:“你的母亲回来了。”
但想到如今宋如晦和宋简站在一起,宋如晦更像宋简的母亲,他就又保持了沉默。
如晦是大人了,可夫人如今还是个孩子,她做梦梦到自己有个女儿是一回事,发现自己的女儿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比自己大了那么多,又是另一回事。
她会不会吓到?
想起之前她扑进他的怀里,因为梦境中发生的事情感到害怕,又想起她说,她只想起了他,只需要他,重云便深深的望了宋如晦一眼,决定隐瞒下去。
“……你别这么看我,”宋如晦被他那么意味不明的看着,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我又做错什么了?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重云不置可否道:“总之,我尽快回来。”
但宋如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精神一振道:“云姨……”
“怎么?”
“你是不是在逃避啊?”
“……何出此言?”
宋如晦的目光落在了他的面容上,露出了仿佛县官断案一般的神色:“刚才一见面,我就发现,你是不是化妆了?”
她说:“我好多年都没见你化过妆了,怎么突然又打扮起来了呢?岂不闻女……咳,人为悦己者容?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叫做阿简的姑娘了,但又觉得是对我娘的背叛,接受不了这件事情,于是决定离开一会儿,避开那个姑娘啊?”
“……”重云下意识的便想驳斥她胡说八道,胡思乱想,可张了张口,一时之间竟然发现自己不知该从何反驳起,只能自己听着都有些苍白无力道:“不是这样的。”
见状,宋如晦反而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了。她来了精神道:“其实要我说,我娘都走了那么久了,你就算重新再喜欢上谁,她也不会怪你的呀……更何况……”
更何况,你们本来也并无什么名分……何必如此执着呢?
但这伤人的事实,宋如晦没有说出口,她关心他道:“云姨,你有没有想过,恢复男儿身生活?要是你喜欢那个叫做阿简的小姑娘,不如就娶了她吧?人一辈子难得动心,你既然已经错过了我娘,又何必再错过她呢?”
“……你怎么说的如此轻巧。”重云却不自觉的伸手抚上了自己时隔多年,重新施以了淡淡脂粉的面容,忧愁的叹了口气:“我就算有心,她也未必愿意……我已经老了。”
“谁说的!”而一听这话,宋如晦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喜他这样贬低自己:“谁说你老了!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匹敌你的容貌气质!要不是你总是窝在家里不露面不出门,我们云天观的门槛都会被来看你的访客踏破的!只要你愿意的话,什么样的小姑娘追不到手啊?你怎么这么没有自信!你还年轻着呢!”
重云却仍然只是叹气摇头。“你说的简单。”
宋如晦不服气道:“这世上很多事情,本来就很简单,明明是你们这些人非要想的特别复杂!”
说完,见重云还是没什么自信,她就故意想要刺激他道:“我之前在如泓那经常听说他和阿简一起玩耍,可别到时候心仪的女子变成晚辈——要是她和如泓在一起了,她可得叫你……”
宋如晦算了算辈分,却发现越算越混乱:“叔爷?”
重云被这个称呼刺痛了一瞬,但他并没有让宋如晦发现,外表显得一如既往的冷静道:“如泓经常在你面前提起她?”
“没错!我虽然没见过她,但是早就知道她这么个人了。”
“……那么,你还要多看着点如泓。”
“这怎么看啊?他都那么大了,我总不能把他时刻拴在眼皮子底下吧?怎么,你担心他抢走你的阿简姑娘呀?那你先定下关系来嘛!”
这件事情说来过于复杂,三言两语之间,重云难以向宋如晦解释清楚,只能道:“总之,你帮我看着点如泓。”
之前他是想袖手旁观,任其发展,可如今知道女帝便是夫人以后,重云就只觉得……最好让宋如泓离她越远越好。
宋如晦搞不清楚来龙去脉,但见他表情严肃,便先点了点头:“好的!”
可她表面上答应了下来,心里却不以为然的想,云姨自己不去追求人家,又不许如泓追求人家,那人家小姑娘多可怜啊。挡人姻缘的事情她可不做,平白无故的棒打鸳鸯,那不是话本里的恶毒女配嘛。要是人家郎有情妾有意的,她干嘛去招人恨呀。
说来说去,要是云姨能更有自信一点就好了……只是,他对娘亲的深情,反而成为阻拦他得到幸福的最大障碍。
情深不渝本该是令人赞叹之事,宋如晦在他身旁陪着他这些年,却只觉得,有时深情实在误人。
所以说,要什么男人!谈什么恋爱!写话本赚钱它不香吗!
宋如晦将重云送下山后,就立刻回到屋里继续写起了自己的话本,托这件事情的福,她顿时又迸发出了新的灵感。
……
“阿简!”
“嗯?”
由于宋如晦那颇有主见的放任自由的态度,宋如泓在重云走后,与宋简的会面一如往昔,没有得到任何多余的阻拦。
这一天,他有些期待的发出了邀请道:“过几日就是佛母诞辰了,那天我们一起去看祭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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