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1 / 1)

余烬年觉得自己今天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遍似的。

江折柳身居高位之时,反而不会有这么多轻松的玩笑,他的冰冷寡欲和他的实力一样出名。因此即便是余烬年表面上叫他认真一些,但心里其实还是松了口气的。

至少没被那群人伤到心,就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江折柳的伤势沉重不可医,就像是闻人夜每次探入进去查看到的那样,这些经脉已经碎裂着纠缠到了一起,像一团玩乱了的毛线团儿。在这种状况下,他身上哪里出问题都属于正常范畴,何况现下只是视力有些模糊。

余烬年说这些话时,江折柳倒是没什么反应,一双漆黑冰凉的眼眸静静地望过来,看不出情绪有什么变化。但一旁的闻人夜却听得认真又暴躁,听着听着就要看江折柳一眼,最后目光停在了他的眼眸间,怎么都挪不动了。

余烬年道:“江仙尊,你要是不想变成睁眼瞎,就在我这儿住下。像你这种不治之症,我可是要灌很多药的。我正好最近写了一个食疗药膳的书,让人参娃娃给你做饭。至于诊金么……还仙尊昔日之情,晚辈怎会讨要,这可是能证明我的医术登峰造极的大事。”

江折柳点了点头,知道在他心中疑难杂症万年难遇,治好治坏都对医修有帮助,便问了另一件事:“人参娃娃?他俩还没锅炉高吧。”

“不必担忧,”余烬年道,“江前辈会被他们两个的厨艺留住的。”

他说得十分自信。但江折柳早已辟谷多年,对人间食物的滋味没什么记忆,倒不是特别相信这句话。

接下来,这个医圣在他面前又絮絮叨叨乱七八糟地聊了一个时辰,将各种方案讲清摆明,把各类的计划、丹药、体系,说得激情洋溢、云里雾里。江折柳最后实在是听得累了,抵着下颔犯困,只能随意地敷衍两声,但他偶然一抬眼,看到闻人夜眼眸发亮,神情严肃,认真点头。

……听得这么专心?

小魔王的紫色眼眸是经常因光线和情绪而变化的,江折柳这时候看他,就觉得这双属于魔界王族的眼睛美极了,幽紫泛光,亮得几乎像是某种绝世罕见的宝石,带着一股极其纯粹的专注感。

他看了对方一会儿,伸手拉了拉闻人夜的衣袖,见到对方转过头看着自己,才开口道:“听懂了吗?”

闻人夜正色道:“虽然他讲得复杂,但我还是很有天赋的。”

“他讲得什么?”

“他的意思就是,”闻人夜郑重地道,“就算你是一个泡沫,但是只要在泡沫外面一层层保护起来,你就碎不了。”

江折柳:“……比喻能力还挺强。”

正当这时,余烬年终于讲完了所有的话,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然后喊了一声,让两个道童进到观内把房间给收拾出来,另一面转头对着江折柳道:“丹心观后面有一个药池,正好可以给你继续用玉魂修体丹,另外……”

他说到这里,才想起玉魂修体丹是魔界的宝贝,又看了一眼闻人夜,边思考边道:“你……是魔界王族的哪一位?跟魔尊熟不熟?”

余烬年常年在丹心观钻研新药,偶尔才外出采风,多是前往人界,对各界之事所知不多,像魔界尊主更迭这种事,他虽然有所耳闻,但其实连名字都记不住,更别说能记住外貌特征了。

不过因为江折柳用过魔界的宝贝,加上闻人夜的紫眸十分显眼,余烬年便觉得这应当是一只地位不低的大魔,估计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仙尊的美貌给蛊住了……不要说是魔族,就连余烬年自己,在靠近江折柳时,都觉得太过考验定力。

闻人夜皱了下眉,道:“我就是魔尊。”

“噢,你就是……啊?”余烬年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对方回了个什么话,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他思考了一下,慢慢转过头看向江折柳,真心感佩道:“……前辈都这样了,竟然还能牺牲自己稳住魔界,这无私大爱,真让晚辈十分叹服。”

江折柳也在看闻人夜,适当地露出了一个稍稍有点惊讶的神情,但看起来又不是那么特别震惊,他想了想,应道:“嗯……不愧是我。”

闻人夜的水平,就是当年他父亲也赶不上。尊位更迭,承接有序,倒没什么意外的,意外的是……

“尊主,”他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挑眉道,“尊主对我的无私大爱,让江折柳受之有愧啊。”

闻人夜盯着他漆黑无光的眼眸,探身靠近过去。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松柏气息,与魔气混杂着蔓延过来,几乎将江折柳周围围绕住了。

小魔王的气息舒缓中带着一丝忐忑,薄唇紧抿,十分精准地维持了一个江折柳不会避开的极限距离,靠近后才低声道:“不是无私大爱,是我要圈住你,养着你。”

江折柳看着他问:“然后呢?”

闻人夜滚动了一下喉结,语气中略带一丝紧绷地道:“……然后强取豪夺,掳回魔界。”

江折柳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伸手戳了戳小魔王的脑壳,道:“好啊。”

闻人夜没想到他会答应,怔了一下,然后被戳到了额头,他一边把对方冰凉修长的手指握在掌心里,一边补充了一句:“……我是魔尊,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你能不能害怕点。”

他们两个交流太顺畅了,余烬年找不到机会插嘴,只能把需要的量写在纸上交给了闻人夜,不过按照他刚才的观察,那个什么魔界的宝贝,让闻人夜拿出来给江仙尊当糖豆吃估计也舍得。

接下来的两三天,余烬年彻底见识到了这位新任魔尊的癖好——

他把江折柳的房间像筑巢一样重新布置了一遍。

原本丹心观的每间屋子,都是清净简单的正常陈设。但闻人夜这人……这魔实在是太挑剔了。所有东西全都换过了一遍,连地上都铺了一层绒毛毛毯,金丝银线封边儿,一推开房门,扑面而来的豪奢贵气与浪漫风格。

江折柳坐在屋子里,简直就是这间屋子里中最名贵的那个,一丝一毫都显得美貌惊人。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直到余烬年发现了一柜子的……衣服。

有带禁制的仙袍法衣,也有纯粹名贵皮毛做的披风大氅,还有一些颜色鲜亮的长袍、以珍珠宝石为玉纽的道服,各类各样,数之不尽。

某日例行诊脉,他眼睁睁地看着跟在江前辈身边的那只小鹿掀开了衣柜,抱过来一件就是在修真界都昂贵难言的七重禁制玄色薄绒披风,随口念叨着:“让我看看今天的奇迹柳柳……”

……到处都充满了一股腐朽的灵玉气息。

江折柳倒是很平静地接受现状,闻人夜喜欢在他身边筑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阿楚有一点小小的为他换装的癖好,也不是很难以接受,都好,都还行,都可以,他的心态早已无比淡然,有一种就算明天入土都能十分平静的安详。

常乾和阿楚都跟着他过来,他们两个坐的是第二辆马车,没有跟他同乘。而常乾一过来就被人参娃娃的厨艺吸引住了,最近一直在厨房偷师。

而阿楚不一样,阿楚最喜欢围着他团团转,有事没事凑过来猛吸一口,然后再快快乐乐地去做别的事,反而不像是对修行很认真的样子,倒是在吸他这方面很认真、还很专业。

阿楚坐在窗边按照医嘱配药,把好多瓶瓶罐罐的丹药收集到一起,用纸包好,分成每日每餐的分量,然后伸手摸了一下药膳的碗边儿,觉得温度合适了,才蹦蹦跶跶地往江折柳身边凑,把碗递给他。

江折柳虽然视力没有以前好,但还是很喜欢看书,特别是余烬年这里的艳情话本特别多,他还算没有失去自己最后的乐趣。

江折柳接过药膳,感受了一下分量,觉得那俩人参娃娃可能是憋着要把他喂胖,这怎么一次比一次多。

不过他们做饭确实很好吃。江折柳一边缓慢斯文地吃东西,一边听阿楚嘀嘀咕咕地算日子,最后好像终于算准了,眨了眨眼:“神仙哥哥,你今天是不是该药浴了。”

江折柳动作一顿,抬眸看他一眼,眼睫雪白纤长,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那闻人夜今天不在,就是因为……

“闻人哥哥好像在药池等你呢!”阿楚捧着脸冲他眨眼,“是不是你们可以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然后我就……哎呀!”

他被江折柳敲了一下头。

江折柳慢条斯理地道:“这里的书,你要少看。”

阿楚看着他一边说一边翻那个带插图的艳情话本,鼓了鼓脸,小声道:“那哥哥还看呢。”

“我是扩展知识。”江折柳一本正经道。

阿楚:“呃……那我、我就是单纯的好色……哎……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人要傻了qaq……”

————

余烬年的药池周围养了很多灵植,都是一些不用见阳光的夜间灵植,大多数都会开花。

灵植旁边铺满了白玉做的池边儿,里面的水温是调试过的,但还是有些热了。

江折柳觉得困的时候,正好被一双手握住了指节,小魔王就陪在他身边,低声提醒他不要睡着,不然药效吸收得不好。

水波四荡,纹理慢慢地散开。药池旁边点了两盏灯,灯架上盘着花草藤蔓的装饰。

“……第二次魔界来访?”江折柳勉强打起精神,顺着对方的话回忆了一下,“那个小孩子就是你吗?”

闻人夜没想到对方提起那次,竟然觉得自己是小孩子:“我那时已经很厉害了。”

即便是现在他在江折柳面前,有时候还会稍微显示一点年轻气盛的意味。

江折柳想了半天,才记得自己当时还真的出面了结了他的挑衅,随口道:“……真跟你动手了?我的心情要是再坏那么一点,你就没命了。”

闻人夜握着他的手,盯着他肩头雪白濡湿的长发,低声道:“你不会的,那正是与魔界修好的时机,你怎么会下杀手。”

江折柳总算将对方的初恋场景想了起来,只不过在他的记忆中,这实在是非常模糊、微不足道的一件事,跟眼前这个闻人夜比起来,有一种奇妙的虚幻感。

“就因为这个?”江折柳道,“你也太记仇了。”

闻人夜话语梗了一下:“……倒不是记仇,是……”

他盯着对方漆黑的眼眸,本来好端端的心脏又开始瞎跳,又折腾死了几只鹿,他每次在江折柳面前都特别费鹿,最后忍不住轻轻地滚动了一下喉结,伸手盖住了对方的眼睛。

江折柳眼前一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了。还不让我说?”

对方的呼吸有点急促,充满了紧迫的气氛和欲言又止的暧昧心绪。

他的手覆盖在江折柳的眼睛上,感觉一对雪白纤长的睫羽在轻轻地摩擦着手心,似乎微不可查地眨了下眼,掌心痒痒的,还有些发烫。闻人夜另一手扶住了他的肩膀,隔着一层湿润的薄衫贴合在他的肩上。

掌下的躯体单薄脆弱,连骨骼的走向粗细都能一一描摹而出。但他不敢动,他觉得自己紧张得要死了,说这种话要比领着大魔们在玄通巨门里厮杀还更急迫紧张,他都有点找不回自己的声音了,嗓音无由来地发哑发沉,像把自己的情意全都献出去,让他在柔软的心尖儿上用刑。

但江折柳怎么会是那种人呢,他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也跟着安静了一会儿,没有催他,而是轻声问道:“……不能看着你吗?”

这句话让这只遇到初恋怂成一团的魔尊大人找回了话题,靠近对方耳畔解释道:“你看着我,我什么都不敢说。”

江折柳的耳根被扑得有些发热,或许不是被对方气息渲染的,而是他自己也有些耳根发热。

“我不是记仇。”闻人夜道,“其实我是……”

他的话语再次停顿,好像那几个字像是个坎儿似的。闻人夜在心里大骂自己没出息,可是他一看见这个人,就是很没出息,脑海里什么都想不到了。

过了几息,江折柳感觉一个很柔软的触感落在了眉心上,是一个局促的、耗费了巨大勇气的轻吻,像蜻蜓点水般飞快而过。对方蒙住眼睛的手渐渐移开,气息却越来越炽烫。

他听到闻人夜的声音,沉哑低柔地在耳畔响起。

“你……你懂了吗?”

江折柳徐徐睁开眼,见到对方凝望着自己的双眸——幽紫发光,写满了执着和赤诚,即便他不说,也已经把心都掏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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