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1 / 1)

这破庙,确实闹鬼。

夜半有阿沅气若游丝的哀鸣不说,更要命的是,每逢子时这十八里坡上的死尸便会成群结队出来——觅食。

人会饿,鬼也会饿的。

阿沅也饿得不行,但她能忍。而这些行尸走肉更像是被人为操控的,并不是所有死尸都会变成厉鬼的。

成为厉鬼除了心有不甘和怨气,还要当日的阴气够重才行,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尤其是如此数量庞大的,成群结队的,阿沅跟在季陵二人身后混了这些年也见了些世面,这更像出自某些邪修的手笔。

比如那半瞎李喜欢用人血修炼,用死尸炼小鬼的邪修也不是没有。

只是平常来那么四五个也够多了,今日这铺天盖地仿佛要把这破庙踏平的架势——

阿沅瞪了一眼这病书生,怪他!

这十八里坡寸草不生,能吃的早吃干净了,除了黄沙味儿,就他这股人味儿熏人!

果不其然,本就纸糊似的围墙立马就被这群死尸弄塌了。他们双目浑浊,全靠嗅着空中那似有若无的味儿,登时一张张面无表情的青白面孔齐齐看向病书生的方向,就是阿沅也心头一悸。

余光瞥见那病书生木头似的立在原地,这会儿怕是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吧?

那群行尸犹如得了号令,一个个身形诡异畸形地朝书生匍匐攀爬而去,喉间发出骇人的犹如野兽般的低吼声。而这书生——仍然一动不动。

这是……

吓傻了?

阿沅皱眉凝视着,半点出手的意思也没有。

她不会傻到和这群行尸抢食,她这情况不被这群行尸发现就不错了。

她修为再低也是修了个肉身出来的,难不保那书生不够打牙祭,这群行尸就来吃她。

她自身都难保了,当然不会为了个萍水相逢的人出手。

哪怕这个病书生的长相真的很对她的胃口。

哪怕她真的觉得如斯美人落入这些污秽之口真的很可惜。

哪怕她前一刻还在为看到一个活物欢喜。

哪怕……

可是这书生至于行尸的爪子都快伸到眼前了还吓得一动不动,连逃跑的本能都忘了么???

在阿沅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然扯着病书生的胳膊钻进了镂空的坐佛内。

造这坐佛的工匠许是偷工减料,这坐佛竟然是空心的,不过这也方便了阿沅,每夜这些行尸游荡进破庙之时,她就躲在这镂空的坐佛内,倒一次也没让这些行尸发现过。

只是这坐佛内的空间本就狭小,平时也就将将容她一个,此刻又加了一人,还是个身高腿长的大高个,一人一鬼就这么塞棉花似的塞进去,阿沅整只鬼几乎嵌进这病书生的怀抱之中,动弹不得。

登时阿沅被一股冷香混着一丝药香从四面八方包围起来。

一人一鬼近的,呼吸相闻。

阿沅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低叫一声捂住了脸。

她想,若是这书生敢尖叫、敢嫌弃她,敢说她一个“丑”字,又或者不用说话,眼里是嫌恶、恐惧、恶心之类的,她就把他推出去,喂行尸!

她说到做到!

“你……咳咳……”

清冽的、低沉的嗓音响起,阿沅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阿沅死死咬住嘴唇,她知道自己现在多丑、多吓人,难堪像波浪一样一下一下冲击着她的心理防线。就在她快要被这股难堪击倒,委屈、羞愤的泪控制不住的浮现之时,书生接着道:

“疼吗?”

阿沅愣住了。

手腕被人碰了一下,阿沅好似触电般缩回,书生连忙道歉:“对不住,是我鲁莽了。我弄疼你了吗?”

阿沅缓缓放下手,触及书生一双凤眼又下意识捂住脸,半晌又缓缓的放下。望着近在咫尺的书生,呐呐道:“我……是鬼。”

“嗯。”书生轻声应了一声,接着手成拳抵在下颚闷咳几声,似乎怕被外面的行尸发现。

阿沅眉头微蹙,怀疑书生没听清,又补了一句:“我跟外头那群行尸一样……不,也不一样,我是鬼,是妖,是……”

而书生的凤眸却死死凝在阿沅骨肉翻飞的双腕上,轻声道:“疼吗?”

“……啊?”

阿沅顺着书生的视线也看向自己的双腕。

惨烈的,丑陋的,全是日日夜夜啃出来的牙印。

阿沅怔怔看着病书生修长的、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触碰着她腕上的肌肤,好像被一根羽毛轻轻挠了一下,书生碰到的肌肤登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阿沅瑟缩了一下抽回手,藏在衣袖内。

书生绞在她双腕上的视线跟着断了。阿沅抬眸看去,霎时撞进一片犹如海一般的,深沉的,她看不清情绪的凤眸中。

仅一瞬,那书生垂下眸,歉然道:“失礼了……”

阿沅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阿沅拧着眉将心中怪异的思绪抛开,许久,落下一个结论——

怪人。

一时一人一鬼都没说话,阿沅也没空纠结这些小心思了,外头行尸那犹如野兽低吼的声音越靠越近。

阿沅知道它们在嗅着空气中的人味儿,也知道他们不能一直藏下去,迟早会被发现的。但是,她现在没有任何办法。

尤其那该死的痒意又铺天盖地的翻涌上来。

沈易感到怀中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他顿了一下,低头看去——

阿沅两手攥着他的衣,从他的角度能看到阿沅煞白的侧脸,抿成一条直线的唇,以及犹如蝴蝶振翅般颤抖的长睫。

“很痛苦么?”

阿沅没空理他,甚至没怎么听清他说了什么。她此刻快被那股痒折磨死了,还要分出一分心神观察外头,冷不丁,于缝隙中和一行尸对上了眼神。

阿沅:“……”

短短一瞬,那行尸就扑上前来,怼着这条缝隙,接着其他行尸也纷纷凑上来,坐佛一阵晃荡,那獠牙不断往里刨着,小小的缝隙逐渐开裂了。

阿沅脑子空白了一瞬。

完了。

她要被这群行尸分而食之了。

可笑她汲汲营营,狼奔鼠窜三月竟是个这个下场。

她眼睁睁看着那缝隙越来越大,浑身僵住,动也不能动。

原来还想活个三六九的,告诉季陵这厮,没了他,她能过的更好!然而现实是,她连三个月都没挺过去。

难道离了季陵……她真的什么都做不成吗?

前有行尸虎视眈眈,后有一波又一波的痒意蚕食心智。

阿沅倒想把这一切怪在书生头上,怪在自己多余的同情心上,但她也知道,哪怕没有书生,只要她龟缩在这破庙一天,这事就迟早会发生。

事实就是,她离了季陵,寸步难行。她甚至连送上门肥肉(书生)也拒了,她到底还能做什么?

不甘心啊,好不甘心啊。

忽的,上方覆下一片阴影,一团热气吹拂在耳畔:“你吸我吧。”

阿沅一愣,抬起头,对上一双清亮的凤眸。

“……你说什么?”

书生润泽明亮的双眸直直盯着她:“唔……小生看那些乡野志怪的丛书中多有提到,书生夜半遇女鬼,多半会被那女鬼采阳补阴去……你受伤了吧?方才若不是你救的我,我早就被分食了。一是为了报答姑娘的恩情,二也是……”

坐佛又是一震,裂缝又大了一些,眼看要分崩离析了。

书生瞥了一眼,眼中浮现惊慌,加快道,“你是受伤了才躲在这儿是么?若是吸了我的精血,可有活命的机会?”

阿沅点点头,这本也是她的目的。吸点儿血起码会缓解身上的疼痛,她是没本事对付这群行尸,但要逃走还是绰绰有余的。

书生见状,松了口气笑了。真真笑若朗月入怀,有句诗词怎么说来着?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阿沅心里感叹,面上不显。

却见那书生又自言自语道:“不,不对。那书上说要阴阳调和方可……”

“可……可个屁!”

阿沅瞪他,双颊红红的,双眸一片水润:“不、不是那个‘精血’!就就就一般的血就可以了!”

“哦,原来如此。”书生似恍然大悟,凤眸弯成月牙,“是小生失礼了,抱歉。”

阿沅:“……”

见着那双含笑的凤眼,阿沅重重呼出一口郁气,便怎么也骂不下去了。

真真读书读傻了,跟个书呆子置什么气?

只见那书生自己扯开了颈上的衣裳,俯下身,凑到她唇边。

他这番动作下来,俩人更加密不可分,那段的颈就在阿沅眼前,线条流畅,隐隐有青色的筋。阿沅定盯着这根青色的筋出了会儿神,居然……咽了咽口水。

……救命。

她一个诱惑男人的艳鬼居然被男人给诱惑了。

那厢行尸还在不断冲撞着,坐佛眼瞅要裂了。阿沅不再犹豫,正要下嘴去咬时,一根纤长的手指抵在她的唇上。

头顶上方传来书生低沉的、暗哑的嗓音:“等会儿。”

阿沅抬眸没说话,瞪着他。

意思是:又怎么了?!

书生轻轻笑了声,清澈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凤眸落在她身上,轻而清晰的一字一句道:

“吸我的血……可是会上瘾的。你确定么?”

身后行尸的哈喇子都快淌身上了,阿沅瞪了病书生一眼,打掉他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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