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闭眼驯服力量的小月光,神情渐渐变得迷惘,又似是挣扎,怔怔低喃道:
“囡囡……”
“囡……是谁?”
低微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引起了李望秋和徐妧的注意。
李望秋偏过脸看去,面上神情顿时闪过一丝惊愕,连忙低头行礼道:“弟子李望秋,恭迎师祖!”
徐妧亦感讶然,但见得李望秋口中那位师祖的反应时,又想到了些什么,眼底的讶然顿时消失,化作一片平静沉然。
那人一脸的惘然迷茫太过明显,内心显然十分不平静,以至于外泄一丝气息,似山岳般强大的威压震慑了众人。
他嘴唇轻颤,小心翼翼地朝小月光走去。
下一刻,徐妧已出现在他与小月光之间,抬眼看向这人,淡声道:“还请前辈莫要扰了晚辈师妹的修行。”
任凭这其中有什么缘由,徐妧也不容有人打断小月光掌控自身力量的时刻。
宁静云察觉到那孩子的一瞬间,多年来沉寂似灰烬的心,终于有了再度跳动的感觉。
但那孩子却被一个陌生女修遮挡住了身形,他本欲将人拂开,却在听见她所说的话时,有些讷讷地点了点头,“是、是,让她好好修炼,谁也不得打扰。”
黄秋礼与其他执剑长老见到这一幕,俱是向李望秋投去询问目光。
李望秋也是满腹疑惑,但多少猜到了些什么,若是算一算师祖历劫归来的时间……心中猜想便更多了几分确定。
第85章只此一面万剑山山坪处。此刻只剩……
万剑山山坪处。
此刻只剩下徐妧、被唤作师祖的男子,以及清醒回神的小月光。
有些出乎徐妧意料之外,小月光在看见不修边幅的男子时,反而毫无异样情绪,只是走到她身边靠得近了些。
“她今年几岁了?叫什么名字?”男子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话是对着徐妧说的,目光却不偏不倚地看向小月光。
徐妧略加思索,便知道这位万剑山的师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修行大道历来崎岖多坎坷,纵有那先天气运加身者,终归不过少数。
似徐妧这般被外人当做福缘深厚、资质绝世的,可也经历了十数载炁眼撕裂愈合的痛楚折磨,以及时刻被强大力量影响、摧毁神智的危险。
而这位万剑山的师祖,徐妧过去曾听大师伯对其感慨了几回。
论实力境界,他乃太微垣中,当之不愧的第一人。
虽还未飞升,不论境界、实力,皆已有仙人之姿,张狂些说,纵使是天上仙人也难当他一剑。
九界归一处的天柱里,他创下无数极具威慑的传说。
剑斩仙人,荡邪诛魔戮妖。
独自一人便杀穿天柱上下。
但就算是这般强者,该历的劫也逃不过。
若是雷劫,以他的实力不过是淬炼一回佩剑罢了,若是心劫,凭他心境更是难以被幻境撼动分毫。
偏偏来的是情劫。
徐妧不知他究竟如何度过情劫,但看小月光这般举动,似乎是对不上号,垂眸征询过小月光意见后,便平静地回答了他。
云霄子看着满眼陌生,甚至隐隐带着些抵触看他的小姑娘,始终弄不明白他这会儿心底在想些什么。
似是发了一会儿呆,云霄子张了张嘴,将遮掩住双眼的枯发往后捋,语气干巴巴道:“你们随我来。”
徐妧微微皱眉,她眼下并非无要事处理。
尽管对方的身份摆在那里,但对徐妧来说,事情分轻重缓急,碍于面子、人情乃至宗门交际往来之事,排不到解决镇北王那档子事前面。
正欲推辞,便瞧见他表情木然的脸转了过来,视线先是落在徐妧脚边的小嗷呜上,又看向徐妧。
“来吧,说说你这只契约灵兽,说说你的打算。”云霄子好似睡不醒一般的眼睛睁大些许,“老夫时间不多了,若是你还记得一开始来我万剑山想要做什么,便随我来。”
说罢,他又恢复一副神色混沌难明的模样,耷拉着肩膀往山坪边上走去。
徐妧垂眸细思,身侧小月光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师姐,要是这老伯伯很厉害的话,咱们跟着去看看吧?我觉得他不像坏人。”小月光仰起脸与徐妧对视,细声说道。
“小月光,你可认得他?”
“啊?不认得……师姐,怎么了?”
徐妧微微皱眉,轻声道:“你,还记得关于父母的事情吗,小渔村里发生过的那些事,又记得哪些。”
小月光面上表情逐渐疑惑,她挠了挠头,有些低落道:
“我记得的,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在了海妖扬浪之下,那以后我便是吃百家饭和在海边摸些虾蟹小贝长大,直到渔村里的坏人想要将我抓去献祭给海妖,躲躲藏藏好久,才遇见师姐你。”
徐妧眸色微沉,宛若通透墨玉,倒映出小月光认真叙说过往的面容,丝毫没有半点异样。
“走吧。”徐妧果断反握住小月光的手,带着她随云霄子御空飞行。
似乎是嫌弃她们速度太慢,云霄子一拂袖,几片白云飘来,在徐妧和小月光眼前聚拢,围着她们旋转了几圈,待白云散尽,眼前顿时已是另一幅场面。
云霄子所居宫殿恢弘大气,唯独缺少生机,大殿立于山巅之上。
徐妧放眼望去,除了她与师妹、小嗷呜,还有万剑山的这位云霄子前辈外,就再无任何一个活物了。
“这世上让我看不穿的人不少,似你这般的,倒是独一个。”云霄子随便找了处白玉阶坐下,往后微微仰去,视线顺势看着徐妧。
徐妧神色平静:“前辈所言,恕晚辈不明何意。”
“真一庚辛金气隐现,我近来常有些觉察,但始终捉不住这一丝半点的痕迹,如今看来,果真是上界仙神降临。”云霄子怔了怔,道:“原是白虎圣君……”
徐妧看向他,清冷漠然的眼底终于泛起微微波澜。
须臾间,她似随意又迅疾得不留影地抬手拈住蝉翼剑刃,看向云霄子。
“前辈这又是何意?”
云霄子低头想了想,直言道:“我已是飞升在即,受九界法规法则所束,有些事,我知道却不可出手干预。”
“站得高,看得远,也看得更多,说到底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一件。”
徐妧指间微松,放开剑刃,平静道:“前辈飞升在即,已是半步仙人,言语之中又何必藏着机锋,让我这小辈来猜。”
这位足以称之为剑仙的云霄子前辈,出剑不带丝毫锐气,否则也不是徐妧说拦就能拦住的,也让她好奇对方这番举止言语的用意。
云霄子看起来有些浑噩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他随性撩起枯草般的头发,坐到了地上。
还拍了拍地面,示意徐妧也坐下。
徐妧看了眼小月光,不知不觉间,小月光闭着眼站在那儿,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沉吟片刻,也不再纠结,索性席地而坐在云霄子对面。
“老夫修炼多年,经历无数,算不得万事皆知、万物皆晓,但此时境界看不破的命数,几乎屈指可数。倒是你,让老夫如同雾里看花一般,虚虚实实竟有些难以分辨。”
云霄子说话的时候,像是习惯了往腰间一摸,落空了愣愣神,也不在意。
他眯着眼像是打量徐妧,又似看得极远。
“过去老夫常有个疑惑,世上哪来这般多得天厚爱之人,仿佛天下气运分十,仅三分福泽世间万物,剩下七分,落在了那些个泛泛之辈头上。”
云霄子一抬手,峰间缭绕云雾随他粗糙手指涌动变化,像是以指为笔,以云雾为墨,勾勒出一道道人影。
“直到前些年,我做了一个梦。”他说到这时,眼底神色略显迷茫,不一会儿又恢复如常。
“梦醒以后,实实在在成了世人口中所谓的剑仙,亦发觉过去的疑问,都有了答案。以德不配位之辈,用通天动地之术,使其成为所谓天命之子,搅浑一池又一池的清水,直至浊不复清。”
徐妧默然与其对视,片刻之后,平静问道:“前辈如今修为已是何等境界?”
“境界。”
云霄子将这两字轻声重复一遍,好似随之陷入沉思,复而仰脸看天,一咧嘴,“与你说了这么多,乃至一些不该说的话,也都说了,想必你也明白我的用意。”
徐妧微微颔首道:“晚辈明白。”他所言,是交代此后他不能为之事,又或是将某些责任托付给了她。
“你同我虽只是一面之缘,却自有因果联系在此。”云霄子笑过一场,反倒是凭添几分豪气,“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可言,我不多问你,亦不多说。”
“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心中所想若不负天下众生便为之。”
云霄子道:“老夫亦有些事情想做,待到去往那所谓上界,正好以手中剑,斩了那些个妄图伸入太微垣的爪子,断了它们的念想!”
话音落下一瞬,整座山峰周遭风云涌动。
明明没有丝毫气机泄露,仍然导致这异象无端出现。
这位前辈看着神色浑浑噩噩,说话情绪几番转变,时而清醒,时而复还浑噩,可他每一句话,犹如堪破天机,洞悉万物。
历来能够踏破虚空,飞升成仙者并不在少数。
但即便成仙,实力依然会有高低之分。
或许他人到了临近飞升的境界,心境难控,有所飘然膨胀。
但以磨砺心志与己身为道之根源的剑修,断然不会这般,否则断的是他及执于手中灵剑的根基。
捋了捋刚刚得知的信息,徐妧内心泛起波澜,云霄子定是在境界超脱之际,窥探到了所谓天机,更是能够感觉到她拥有的‘系统’与天命之子们的联系。
但徐妧并不对此感到惊慌,若是云霄子对她拥有的东西有想法,凭二人之间实力差距,不必多说这么些话。
所以她依旧神情淡然,不失坦荡。
“前辈所言,晚辈明白。”
太微垣即便是不乏惊才绝艳之辈,也不至于会有这么多得天独厚身承大气运的人存在,徐妧在这之前,对他们的存在有过不少猜想。
人本各有命,谁运气好些,谁运气差些,大多都无法超出自身实力之外,左右一些事情发展的结果。
纵有那承天命得大气运之人,至少不该是这般品性。
德不配位,便是徐妧对见过的天命之子的印象。
云霄子打了个哈欠,先前引动异象的气势犹如一个错觉,此时他就像个村野农夫,毫无剑仙高人之姿。
“老夫站得位置高,看得多了,索性再自持岁数大,告诉你一个道理。”他忽然笑了起来,“有些事若是要做,大可不必将大义挂在心头。”
“你们太和宗不总说什么行事只看本心么,这就对了,何须理会他人言说,拳头大就是道理。该杀的杀,要放的放,心无阻碍,来日我在上界等着与你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