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国公一走,尉迟瑾躺在地上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声低沉嘶哑,细细碎碎从他胸膛震出,引得他咳了许久。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以为世子疯了,耿青也被他这副癫狂的模样唬了大跳,好半晌才过去问道:“世子爷,眼下该怎么办?”
尉迟瑾笑了许久才停下来,随即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漫不经心的模样,说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回锦逸院养伤。”
耿青一愣,他原本是想问今日成亲临时取消的事,却没想到世子说的是这个。
“还愣着做什么?”尉迟瑾抬手:“赶紧扶我起来。”
“是是是。”
耿青扶起他就往锦逸院走,还边吩咐人去请大夫。
结果尉迟瑾听见了却说不用。
“可世子您背上的伤......”
“无碍,”尉迟瑾道:“小伤罢了,休养几日便好。”
“......”
耿青嘀咕,既然是小伤,为何还要休养几日,他实在是搞不懂他家世子爷的想法。
“世子爷,”想了想,耿青说道:“今日这事闹成这样,世子夫人那边......”
“我亲自与她解释就是。”
尉迟瑾脚步加快,竟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然而两人才走到垂花门处,便见一个婆子匆匆跑过来,说道:“世子爷,婉仪公主来了。”
尉迟瑾不悦皱眉:“来便来,请她去女眷席坐便是,与我说什么?”
“世子爷,”那婆子为难道:“婉仪公主说有要事见您,是跟世子夫人有关的。”
婉仪公主此时坐在璟国公府花厅喝茶,望着门外府上一片红绸囍字,闲闲地勾唇冷笑。
适才她进门时便已听说了,太子殿下当众解释尉迟瑾突发恶疾,今日婚礼取消。这等子借口众人心照不宣,好端端的,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却在即将成亲拜堂的时候,这理由谁信?
不过碍于太子殿下亲自出面,众人便也纷纷表示遗憾地离去。
她虽不知尉迟瑾为何最后关头要取消婚事,可不论如何,事已至此,覆水难收。
那人早已经走了。
尉迟瑾来不及换衣裳,拖着一身鞭伤进了花厅,开口便问:“公主此来所为何事?”
“为世子夫人的事,”随后她又一顿,说道:“哦,现在已经不是世子夫人了,该说是苏锦烟。”
尉迟瑾眯眼:“何意?”
“何意?”婉仪公主呷了口茶,手指气定神闲地敲了敲放在旁边的匣子:“你看了这个便知晓。”
耿青狐疑地将匣子拿过去,打开后见上头的东西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匣子里头躺着一份文书,上头明晃晃地写着——和离书。
“世子爷,”他颤着手。
尉迟瑾不明就里地看他,从他手上夺过匣子,然而只一眼,便浑身血液凝固。
他没有拿出来,只沉着眼瞧了片刻,抬头问:“这是什么?”
“尉迟世子不识字吗?”婉仪公主不大客气地说道。
她平日里与尉迟瑾无甚交集,也无需卖他什么脸面。当初之所以下帖子请苏锦烟去吃茶,纯粹是听了苏锦烟打压段淑然的那番话。觉得此女子有趣,便请过去见了一面。
却不想,只这一面倒是让她对苏锦烟颇有好感,而至结交为好友。因此,今日前来,单纯为帮苏锦烟出头说话。
苏锦烟走之前原本是想让苏穆知出面交涉此事的,不过想到苏穆知与太子殿下以及璟国公府往后还有交集,不可因她坏了关系。于是只好拜托婉仪公主前来。
婉仪公主不负好友所托,特地赶着尉迟瑾成亲今日前来,原本是想在他成亲拜堂之前当众将此事宣布,却不想来了之后尉迟瑾突然取消了婚事。
这倒让她有些始料不及,不过,也不影响她为好友出一口恶气。
此时,见了尉迟瑾的面色,她颇是好心情地品茶。
而尉迟瑾,此刻却是面色铁青,他僵了一会儿,拿起那份和离书看也未看便直接撕碎。
“我尉迟瑾不同意的事,还无人敢擅自做主。”他说道。
婉仪公主却是老神在在,看了眼地面上撕碎的和离书,她冷嘲一笑:“你同意与否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府已同意。”
“如今,”她缓缓道:“你与苏锦烟已不再是夫妻。”
话落,尉迟瑾心口骤然一痛,一种陌生的感觉如蚂蚁啃噬似的密密麻麻席卷了他。
他沉下脸,寒声道:“我们夫妻之事何时轮到外人插手?”
婉仪公主余光瞥见外边走来的人,冷哼一声:“你醒醒吧,你的新婚妻子还等着你身子好了与她拜堂呢。”
“至于苏锦烟,”她挑眉说道:“你放心,我会给她介绍更好的男人。”
说完,她起身抬脚出门,与正进来的女子擦身而过。
“表哥,”薛婧柔眼泪婆娑地被人扶进门:“我不许你取消婚事,我们现在就去拜堂好不好?”
然而,尉迟瑾视线却是紧跟着婉仪公主,他拂开薛婧柔的手,冷声问:“她人呢?”
婉仪公主停下来,看了眼薛婧柔又看了眼眼角发红的尉迟瑾,淡淡一笑。
“她走了。”
“我不信!”
尉迟瑾跨出门槛,急急地便要往锦逸院去,然而才下了台阶,便猛地吐出一口血,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是夜,璟国公府灯火通明,丫鬟婆子们都忙乱成一团。
锦逸院,薛氏与国公爷坐在外间的椅子上不住叹气。
“这都是个什么事哟。”
薛氏这一天真是又累又头疼,看了眼还躺在内室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儿子,忍不住又抹了把眼泪。
埋怨道:“咱们就这么个儿子,你怎的下手这般重?莫不是真想打死他,好称了你那庶子姨娘的心意?”
闻言,国公爷脸黑:“好端端的你提这个作甚。”
“难道不是?”薛氏也憋了火,这么多年忍受的委屈今日一股脑地发作:“反正你另外有个好儿子,等明儿我们母子死了,你也好将那曹氏扶正,再将你那好儿子也一并入嫡出族谱。”
“我又不是故意。”平日里向来温顺的妻子今日跟他闹起来,国公爷心里也不舒坦,说道:“瑾儿平日皮糙肉厚,上回那样的剑伤都没事,又岂会忍不下几个鞭子?”
这下,薛氏哭都没力气哭了,觉得这个丈夫良心喂了狗,不安慰她倒也罢,竟还这般轻飘飘地说没事。天知道当她得知儿子吐血晕倒时魂都要吓去了一半。
她气得索性进了内室,眼不见心不烦。
尉迟瑾也恰好醒来,见薛氏坐在床边,哑着嗓子问:“母亲,锦烟呢?”
薛氏问道:“瑾儿你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她去哪了?”
面对儿子这般憔悴的神色,薛氏无奈叹气:“瑾儿你放心,娘已经修书去江南苏家了,兴许她只是一时生气回了娘家。”
经过今天这些事,薛氏又怎么会看不出是怎么回事呢?
儿子临时取消婚事,听到儿媳跟她和离又吐血晕了过去,再是迟钝,她也明白过来了,感情这些日子小俩口都在怄气。
可怄气归怄气,哪能动不动就和离的。弄明白事情原由,她倒是第一时间写了封信去江南苏家询问。
“瑾儿饿了吗?”
她扭头就要吩咐丫鬟去端饭食进来,却被尉迟瑾止住。
“母亲,”尉迟瑾道:“我想静一静,你跟父亲先回去。”
“那你......”薛氏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出门。
人一走,屋子里便安静下来。
尉迟瑾环顾四周,依旧是之前的模样,连梳妆台的东西也不多不少,甚至软塌旁还放着针线篓。
他视线定在一个香囊上,伸手拾起来。
香囊只绣了一半,上头的花色别致,可针脚实在是算不上好,时而密时而疏。
脑海里也渐渐浮现那日,她坐在榻边为他换药的情景。彼时他说枕头后有东西硌着了,让她拿出来。
当时无心之举,却窥见她促狭俏皮的一面。
两人视线交汇之时,他亲眼见她白嫩的耳朵渐渐泛红,眸色娇羞。那时的她,竟比月下的海棠还要美上几分。
尉迟瑾就这么坐在榻上,手里握着香囊愣了一会儿,直到门被推开,耿青领着个丫鬟进来。
“世子爷,”耿青道:“世子夫人近日以来一直是这个婢女服侍。”
尉迟瑾依旧盯着香囊,未曾抬眼,只低低吩咐:“说。”
小丫鬟怯怯地看了尉迟瑾一眼,然后跪下说道:“世子爷,奴婢跟着世子夫人这些日子,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哪不对劲?”
“世子夫人早在上个月时,就一直清点她的嫁妆,后来霜凌姐姐还带着许多东西频频出府。”那丫鬟想了想,又说道:“有一次,奴婢跟着进库房收拾,见里头东西空了大半,当时觉得奇怪也没敢多问。”
闻言,尉迟瑾顿了下,而后低低笑出了声,苦涩难言。
原来她早就起了离去的心思。
“这期间,你们世子夫人可曾出过门?”他问。
“出过的。”
“去了哪?”
丫鬟想了想,回道:“去过一次茶楼见婉仪公主,还去过钱庄,对了,还经常去素芳阁。”
“都做了什么?”
丫鬟摇头:“奴婢不知,奴婢只跟在外头等候,没进去看。”
尉迟瑾垂下眼睑,摩挲着手中香囊,面上辩不清情绪。
过了一会儿,又有个丫鬟进来,手上拿着封信笺。
“世子爷,”她将信笺递上:“这是在西厢房的桌上发现的。”
尉迟瑾接过那封薄薄的信笺,喉咙微动。好半晌,才说道:“都出去。”
夜色微凉,透着西窗潜入的清风,烛火忽明忽暗。
尉迟瑾盯着那封信笺静静地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启——
“尉迟瑾,你我皆心知肚明,这桩婚约并非什么天赐良缘,只不过是利益相合勉强而为罢了。我知你一心想娶的另有他人,因此,愿解怨释结,放夫归去。此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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