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烛火昏黄。朦胧之中,感受到指尖轻抚眉梢,他缓缓睁眼,见朝思暮想之人近在咫尺,不由得心生恍惚。
佳人面色酡红,眉心微蹙,一双眼泛着莹莹泪光。
不知怎的,竟生出许多难过来。
他红了眼,却故作轻松,调侃道:“宰辅大人,你醉了。”
“或许吧……”
四溢茶香,竟抵不过微凉唇瓣上残存的酒气,只轻轻一吻,却激得心头一颤!
他愣住,而后笑道:“看来是我醉了。”
“或许吧……”
夜色弥漫,竟辨不清是现实,还是梦中。
马车一颠,元哲猛然回神!
他胡乱翻开手中书卷,却又不可遏制地回想起昨夜一幕。好似大醉未醒,隐隐还能嗅到那淡淡酒香……
本就乱了的心,此刻如野鹿疯撞。久难平静,却乐在其中。
而此时的顾七,正坐在小凳上拨弄炭火,根本无暇顾及亲王几多变幻的神色,只觉脑袋昏昏,好似一闭上眼就会睡着……
身子猛地一歪,顿时惊醒!
糟糕!竟真的睡着了!还流了口水!
她慌忙掏出帕子,连擦两下后突然停住。
哪里来的书?
瞥见书卷一端的大手,她顿觉不妙。缓缓抬头,见元哲微微欠身,唇角微扬,一双明眸如星河灿烂,居然……有些好看。
“臣……臣失礼了!”她愣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忙将头埋进双臂,作揖行礼。
“无妨。”他合上书本,置于一旁,“若实在困,便睡会吧。”
“谢殿下,已经……不困了。”顾七咧嘴囧笑,坐远些,又将头撇到别处。
“还是醉酒的裴启桓,更亲近些。唉……”他枕臂后仰,嘴角不自觉上扬,“本王还以为,你会因昨日所为,给我个说法。怎料你今日只字不提,竟还能睡着。”
她脸色大变,这才想起昨夜说了许多大不敬的话,赶忙跪了下来:“臣酒后失言,望殿下恕罪!”
“酒后失言?”元哲回想一阵,笑道,“直言不讳罢了,算不得什么。”
“那殿下……要什么说法?”
“自然是……”他一急,声音陡然高了几度,想起车夫在外,生生将话咽了回去,追问道,“你就只记得这些?”
顾七一头雾水,却不敢轻易应答。闭上眼努力回想后,仍无所获,只得硬着头皮道:“臣……不胜酒力,若有失礼,烦……烦请殿下见谅!”
元哲顿时恼火,抬手指了又指,可见她惶惶忐忑,又不忍发作。双拳攥得青筋暴起,咬牙应了一声:“好,好得很!”
接连几日,不见哲王开口说话,就连同乘一车,也总是沉着脸,不是看书,就是闭眼小憩。
这可愁煞了顾七。
明知他在气恼,却全然不知哪里得罪了他。只得凑着一张谄笑的脸,时不时献献殷勤,以求放过。
“哎哟,这天气,怕是要下雪。”
余光瞥见对面的人,连眼皮都没抬,静得像块石头。
她掀着帘,望着阴沉沉的天,更觉压抑,不由得叹了口气。
“是,估摸这雪,晚上会下起来,”车夫裹了裹夹袄,搓了搓发酸的鼻子,问道,“大人,天要黑了,得早早准备,抵挡风雪才是。前头有片林,不如在那宿一晚。”
“这样啊,”顾七挺直脊背,朝旁边瞟了一眼,见人纹丝未动,便自作主张应道,“那便去吧,正好天黑之前,能多捡些柴火。”
元哲瞧了她一眼,并未反驳。
夜幕降临,篝火正旺。
“殿下,水烧好了,”她从包袱里,摸出茶罐来,笑道,“不如,沏些茶,暖暖身子吧!”
一开口,那人便转过身,背对着自己。
她掐了掐额头,又笑着凑了上去:“也罢也罢,殿下既不愿吃茶,臣去把酒囊拿来。吃些热酒,解解乏……”
本就生着闷气,听她提起酒,登时便窜了火。
元哲黑着脸,抬起胳膊用力一甩,随后便听到“哗啦啦”的声响。愕然转身,见她正摔在碗盏上,滚烫的水泼了一身!
他顿时慌了神,将人一把抱起,直奔马车而去。
“殿下,殿下!我没事……”见他翻箱找药,急得满头大汗,顾七忙上前拦住,笑道,“穿得厚,并没烫着。只是衣裳湿了。”
他定了定神,随后长舒口气,瘫坐下来。
忽涌进一股风,灯盏即灭,陷入黑暗。
元哲站起身,欲往外走,却被人一把拽住。
“殿下……”她犹豫片刻,低声问道,“那夜,我到底做了什么,竟惹您如此不快?”
未有回应。
她仰着头,用力眨眨眼,仍辨不清神色。
“即便定罪,也该有个说法。”她不肯松手,缓缓起身,“到底,要给个怎样的交代,才算完呢……”
话未说完,那身影一闪,将自己瞬间堵在角落。未等反应,便被人紧紧箍住,更有扑面而来的热气,伴着几近疯狂的吻,似报复般用力折磨,后辗转变轻……
顾七惊得呆住,心跳陡然失常,手脚更是动弹不得。下一瞬,却沦陷其中,任他肆意索求。
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他浅啄两三回,不舍地松了手,喑哑的声音微微发颤:“你……”
“对不起。”
他愣住。
“殿下……”她深吸口气,尽量不让自己崩溃,却还是红了眼眶,“对不起。”
元哲只觉喉头发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而后浑身发抖,狼狈地跌下车。
车中安静异常,静得什么都听不到。
忽然,觉得胸口闷得难受,顾七仰着头用力呼吸,却仍觉喘不上气,身子越来越冷。
她俯身跪坐,从包袱里摸出小瓶,费力咽下一颗药丸后,蜷缩成团。缓了小半个时辰,沁出一身冷汗后,方得缓解。
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
比先前体寒不适,更厉害许多。
正如徐硕所言,自己的身体,越发虚了。
既到了这般田地,即便晏楚荣制了解药,只怕也无力回天。
她缩在角落,将自己藏进黑夜里,枕臂偷泣。
二更天,飘起细雪。
元哲仰起头,见漆黑夜空落下絮絮白雪。他伸手欲接,怎奈片片雪花落入掌中,瞬间化散。
良久,酿出一声叹。
“罢了。”他扔掉酒囊缓缓起身,从大树后走了出来。遥望着马车,犹豫许久,还是奔了过去。
点燃灯盏,见顾七湿衣未换,大氅未披,蜷缩在角落里睡着。
他顿觉揪心,怪自己太过莽撞,忙脱下外衫将她裹住,又拽过大氅盖了上去,小心翼翼掩着各个角落。
“殿下……”
见她醒了,竟觉得无比心安。先前的苦闷和不解,顿时烟消云散。
这才发现,只要她安,便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元哲心结已解,坦荡荡直视着她的眼睛,柔柔应了一声:“嗯。”
二人相视一笑。
太阳升起,驱散林中薄雾,众人再踏归程。
车夫戴好毡帽,牵着马朝官道上走,望着林中茫茫大雪,笑道:“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能多收些粮食!”
“嗯。”顾七掀着帘,望着雪景应了一声。
“爹,爹!”
她探出头去,见迎面来了个樵夫,手牵着一头杂灰的瘦毛驴,上面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奶娃娃,穿着厚厚棉衣,圆圆的小脸冻得通红,正昂头喊着:“我要憋不住了!”
“让你不要跟,你偏要来!真是懒驴上磨……”樵夫一通埋怨,却还是将娃娃抱了下来,“害得我连柴都砍不了多少……”
路面崎岖,半边车轮碾过浅沟,引车身一歪。
她惊得回神,定睛一看,早不见那父子身影。放下帘,有一只手伸了过来,将汤媪放入自己掌中。
“谢殿下。”
“想孙平了?”
“没有。”她捧着汤媪,心里空落落的。此一别,只怕再难相见。自己竟没能在临行前,多看他几眼。
“放心,戎狄会照顾他。”
她点点头,不再说话。
官道平坦,行车的速度快了许多。可元哲,却越发心事重重。
翌日午后,抵达驿站。
更换马匹,储备食粮,一切准备就绪,却见他坐在道旁,目不转睛望着前方的路。
“可有什么不妥?”顾七坐了过去,顺着视线向远瞧。可茫茫前路,也只有几个赶路的樵夫。
“再有几日,便到国都了。”
“是。”她点点头。
元哲锁眉沉思,而后问道:“先前你说,进青州城前,便写了信。”
“是。”她口快应了一声后,顿时觉出不对来。
“行这一路,就没看到过运送粮草的车队。即便走的其他官道,这驿站也是必经之地,一问才知,竟不曾有运粮的车经过。”他面色凝重,心中犯疑,“难道,粮草只是幌子……意在召我回去?”
“不可能,陛下不会坐视青州不管,定是哪里出了差错。”顾七摇摇头,“快马加鞭,信早该到了。运粮的车马迟迟未发……要么,是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要么……”
她心里一沉:“是有人从中作梗……”
二人异口同声:“唐鹤!”
元哲瞪着眼,咬牙切齿道:“若果然是他,便是离死不远了!”
“若真是他……”顾七蹙着眉,顿生出不好的念头。
晏楚荣说过,元承熙中毒已深,恐难根治。如今身体早已虚空,不过用药吊着命。若唐鹤知晓此事,趁机逼宫,只怕……
“待不得了!”她猛然起身,“得赶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