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没听她答话,姜四爷倒是淡淡一笑,“让你装做哑巴,免得被人识破,这会儿就假装上了?也罢,去书院吧。”
……
进入白鹭书院后,姜娆每一步都走得分外新鲜。
倒不是因为进了书院感到新鲜。而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是她爹爹的义子。
姜娆忍不住学姜平走路的步态,没一会儿功夫就有了七八分像,步伐利落飒爽。
那单是那二三分的区别,还是令姜平叹了一口气,“姑……少爷,您摆臂的姿态不对,就按着您平时的样子走路,四爷说了,您身体病弱,走路时步子小一些,也无妨的。”
姜娆耷拉了一下脑袋。
摆臂的姿态不对……
她直接将两手负在了身后,挺着个圆溜溜塞满了布的肚子往前走。
姜谨行被姜四爷带去见燕南寻,不久后,燕南寻派了个小厮过来,领着姜娆与姜平游览书院。
书院里的景致与外面不同,没有那些点缀在墙头的蔷薇海棠,只有潇潇竹林。
绿意茂茂却又单调,除此以外,没了其他的颜色。
确实是治学的好地方。
一想到是她把容渟送进了这里读书,她的唇角就微微弯起来有些得意。
好奇容渟在哪儿,姜娆捡了根小木棍,反正如今是男子身份,不用太过在意仪态,姜娆蹲身在地上划下了几个字——
“带我去见九殿下。”
姜平心道四爷要是知道姑娘您是来看九殿下的,兴许得后悔他用一整个时辰给姑娘您化上的妆容。
……
巳时,散课后。
柳阁老的孙儿与谢首辅家的嫡子仍旧是那副看不惯容渟的样子。
方才那堂课,并非燕南寻的课,而是另一位与燕南寻有些不对付的老儒生所教的经纶。
不可能再有上回半路杀出个姜四爷的情形,柳和光与谢童彦半点的收敛都没有,从学堂中出来时,极其刻意地撞到了容渟的轮椅上。
却先发出了“哎呦”一声。
“专往路中央挡着别人走路,没长腿吗?不会靠边走走啊。”
“忘了,确实是个残缺的,两条腿都没用,明日的骑射课,又得缺堂吧。”
容渟冷眼观着,面色沉稳,不怒不惊。
……
恰时三皇子经过。
可他扫了容渟与柳谢二人一眼,迟疑了一下,却径自走开。
即使有心与容渟交好,可谢首辅和柳阁老,那两位是更加得罪不起的人物。
两厢一比较,天平歪向了哪边,该不该帮,他心里一目了然。
柳谢二人还以为三皇子会留步帮一把容渟,见他脚步匆匆离开,生怕牵扯到其中的样子,哧讽笑了一声,也走开了。
远远的,依旧能听到他们讽刺的笑声。
容渟抬眸,视线掠经他们消失的方向,只一眼。
眼前却闪过了许许多多与柳谢二人相似的人影。
还有三皇子那样的人。
各有各的肮脏与丑陋。
他握着轮椅的手指绷得发白发白,精致漂亮的凤眸眼尾无声攀爬上了浓浓的厌恶与烦躁。
心肠愈发冷硬。
直到视线垂落至腰间悬挂的月白色玉玦上,最终选择了不动于声。
……
用午膳时其他学子各有各的小圈子,两两三三成对成群,唯独容渟像是被刻意隔开了一样,所有人都像躲着瘟疫一般躲着他。
他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的桌边,面前摆着的饭菜依旧如同前几日,清汤寡水、见菜不见肉。
容渟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
徐山青来看十七皇子那天,为让人知晓他对待外孙一视同仁,假惺惺到他这来看了一眼。
从那天起,书院里的氛围就变了。
从饮食起居,再到时常来找他麻烦的柳谢二人。
处处不如意。
大概是那只老狐狸不想再让他在白鹭书院里待了。
可这日子比起小时候……已经好过了太多。
更何况他的荐信,是她从她父亲那里求的。
即使日子真的糟糕成了小时候那样,他也不会辜负她的心意。
一道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容渟神色微动。
少年抬眸,眼眸忽的亮了起来。
他听着这道熟悉的脚步声,转头朝后看去。
却看到一个身材圆润、面容平凡的小少爷,正往他这里看。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失望。
明明脚步声是一样的。
阴沉沉的目光,逐渐变得不悦起来。
……
可那小公子步伐加快了一些就往他这里走来,面容生得平平如奇,唯独一双眼睛亮如繁星,使人挪不开眼。
不止脚步声像,连眼睛也生得神似。
容渟的不悦几乎上升到了极点。
和她相似……
他也配。
他动了动指骨,有一种想掐住眼前这个丑八怪细细脖颈的冲动。
小姑娘见容渟真的没认出来她,顶着一张平凡粗糙的男人脸,莞尔笑了。
见周围没人注意他们,声音极小地说道:“是我呀。”
容渟愣住了。
姜平这时为姜娆打了饭菜回来,喊姜娆,“小公子。”
容渟深深皱起了眉头。
姜娆示意姜平将饭放下,让姜平和怀青一道下去用膳。
背后有其他书生的脚步声,她不敢说话了。
拉过来容渟的手,展开他的手指,在他手心写字。
姜四爷心细,除了脸颊脖颈,在她手腕手背上也涂了特制的黄泥,和脸色差不多一样的肤色,像是在太阳底下晒了许多时日那种蜡黄。
但她的指腹和手心还是白皙的,指甲盖上的豆蔻被洗得干净,露出了原本莹润的粉色。
姜娆一个字一个字在容渟手心里写。
“我爹爹帮我女扮男装”
“我现在身份是他体弱多病的哑巴义子”
“叫姜有福”
容渟克制着从手心一路蔓延至心头的痒,问她,“不能说话?”
姜娆点了点头。
“也好。”他说。
容渟收回手,手掌落回到袖下,攥得紧紧的,像要把那温度留住。
看着姜娆的视线变得柔和,与方才天差地别。
仿佛刚才在心里骂人丑八怪的不是他。
姜娆看了一眼自己的饭,又看了一眼容渟的饭,有些困惑。
反正这会儿她是个“男孩子”,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容渟的手也没有关系,姜娆把容渟耷下去的手又捞了上来,慢吞吞的写了几个字,“你怎么吃的这么少”
“厨房里只给了这些。”
容渟平静说道。
他这回却未将手收回,直接摊开放在桌上,原来是个话不多的人,今日却忽然话痨了起来。
一反常态,一连抛出了几个问题。
“你是如何进白鹭书院来的?”
“是由你爹爹带进来的吗?”
“你从何处找到的合身的男子衣衫?”
说完就等着姜娆在他手上写字。
姜娆听身后有人,憋着不敢说话,只能摁着他的手,不厌其烦地写写画画。
但在他掌心里写了几句话后,她就不干了。
再折腾下去,饭菜都要凉了。
……
用膳时,姜娆盯着容渟的饭,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虽然其他的书生的饭菜也没好到哪里去,可至少能填饱肚子。不像给他的,明显吃不饱。
她一时猜不出发生了什么,又怕拉着容渟的手写写画画耽误他吃饭。
便皱着眉头,先将她碗里的肉都夹到容渟的碗里,想等过会儿再问。
筷尖在半路与另一双往她碗里夹肉的筷子相逢。
抬眸时四目相对,在做着同样事情的两人皆是一样的怔愣。
姜娆动作一滞,看着对面的容渟。
不像她的碗里有好几块肉,他面前的碗里,汤水清可见底。
就只有他要夹给她这一块是肉而已。
少年姿容美如画,肩头平阔,身形犹如修竹,且美且飒。
姜娆心头莫名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