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姚定城又落起纷杂的絮雪,一匹骏马自城外飞奔而来,带着名年轻女子一路长驱直入穿过城门,在街头减缓速度奔走一阵后,停在云华驿站大门口。
风雪袭人,寒意缠身,陆怀薇甫一勒马站定,便掏出帕子掩嘴猛咳起来,守门弟子见状赶紧上前迎接,纷纷出言关怀。
“哎呀,陆师姐回来!”
“师姐这才去青罗城几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外头风大,师姐病还没好,快进屋罢。”
陆怀薇咳得胸口剧痛,几番干呕,她急急换着气,被几个弟子搀扶着下马,进入驿站坐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一张脸白得不像话。
“师姐喝点热的暖暖身子,”一名弟子奉热茶,担忧道,“您风寒已久,又不肯好生歇息,这般奔波劳累,身体迟早要垮去。”
陆怀薇将唇边的手帕移开,正要开口回话,那弟子又惊诧道:“糟,您都咳出血来!医药弟子呢?赶紧过来给陆师姐瞧瞧!”
发觉帕子上果然沾着一小片血迹,陆怀薇愣愣,嗓音嘶哑地说:“这几日太忙,忙得没时间喝药,怎么血都咳出来……”
很快,医药弟子闻询而来,立即替陆怀薇把起脉,先前那弟子叹息道:“师姐,您可一定要好好顾惜自己,眼看着叶师姐如今成紫薇教的奸细,各大州城的驿站都传遍,出这么大的事,宫外的一切都还需要您来打理,既然宫里已经乱,那咱们驻守在外头的弟子们可不能乱,您若是倒下,这一时半刻连个接手的人都找不出来。”
听她提起叶芝兰是奸细,陆怀薇脸色一变,语气微沉道:“风言风语罢,叶师姐究竟是不是奸细,还需要师叔回宫后才能定夺,连掌门都未直接发话给叶师姐定罪,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那弟子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垂首道:“是弟子失言,不该在背后乱嚼舌根,还请师姐不要动怒!”
由于各大州城的难民都被紫薇教投毒,尹秋等人离开姚定城前往云间城后,陆怀薇也跟着动身去别的州城视察情况,她这阵子不论走到何处都能听见弟子们在私下议论叶芝兰,虽说她初初听闻此事时也是难掩震惊,可冷静下来分析一番,自然就发觉不少疑点,尤其眼下谢宜君并未命人通报一二,只是将叶芝兰关押起来,可有关叶芝兰是奸细的消息却是很快便传到宫外,陆怀薇身为主管外门弟子的师姐,自然不能让这流言蜚语持续下去。
“在事情没有敲定之前,任何人都不得再非议此事,”陆怀薇正色道,“我只警告这一回,再要听见你们妄加揣测,一律按宫规处置。”
那弟子吓得汗毛直竖,还从未见过陆怀薇这般声色俱厉的模样,心知自己这回是撞到铁板,只得认错道:“弟子记下,师姐千万别动怒,您还病着,可别又气坏身子。”
陆怀薇叹一声,眉目间透着明显的疲惫:“我就是想着姚定城全是新弟子,没个师兄师姐看顾着,所以才这么着急赶过来,叶师姐的事情已经传好些天,但你还是头一个拿到我跟前来说的,你们啊,还是资历浅,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心里随时得有个数才行。”
那弟子听她语气柔和下来,自是松口气,恭敬道:“师姐教训的是,弟子一定谨言慎行,往下再不犯。”
陆怀薇摆摆手,表示并没往心里去,待医药弟子诊完脉退下熬药后,她才拖着疲累的身躯上二楼,打算小睡一场补补精神。
这时候还未彻底入夜,廊子里的灯笼都还没挂起来,但屋里已经一片昏暗,陆怀薇一路上咳得震天响,胸腔里头如同被火灼烧一般,又痒又疼,她关门,靠在门框上急促地喘着气,过许久才觉得好受点。
眼前可视度很低,街市上的灯光映照不到这栋小楼来,陆怀薇摸着黑找到火折子燃起灯盏,房里亮起来的那一瞬间,珠帘里头的桌边便倏然显现出一道人影。
陆怀薇眉目一凛,条件反射般地握住腰间的佩剑,可她还未将剑身拔|出来,便听那人开口道:“别闹出动静,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来。”
陆怀薇动作一顿,定睛细看,只见那里头坐着个身姿挺拔的青衣女子,细眉明眸,神色冷淡,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
“季师姐?”陆怀薇先是错愣一番,随后便面露惊喜,赶紧快步迎上前去,“你何时出的关?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见?”
季晚疏略略颔首,算是与陆怀薇打个招呼,回道:“秘密出关,少有人知,你先替我保密。”
这屋子里也没个茶水,陆怀薇本想唤人上一壶招待季晚疏,但听她这话便也作罢,不解道:“是有什么要务得暗中进行么?掌门知不知道?”
“除师叔和前往魏城的弟子,暂时还没有别的人知道,”季晚疏说,“我来找你,是有事要问。”
陆怀薇说:“什么事?”
季晚疏看她一眼,道:“暗卫弟子跑去魏城对尹秋下手,这事你该是有所耳闻。”
陆怀薇然,叹口气:“何止有所耳闻,听说叶师姐已被掌门扣押在刑堂,暗卫弟子都是由她亲手组建,还被掌门在她房里搜出制作面具的材料,纵然我听闻后觉得疑点颇多,但也不敢妄加揣测。”
季晚疏暗地里留意着她的神色,问道:“依你之见,这事有哪些疑点?”
陆怀薇答道:“首先暗卫弟子虽是叶师姐挑出来的人选,但她不一定就是暗卫弟子背后的主谋,须知暗卫一旦出事,掌门必会追究是谁挑选的他们,如若真是叶师姐在背后指使,她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层?出事第一个就得找她的麻烦,这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惹祸上身?”
季晚疏“嗯”一声:“接着说。”
陆怀薇便又接着道:“再说那面具材料,距离温朝雨当初劫走小秋已经过去好几年,我若是与温朝雨接头的内应,必然在当时就会及时销毁罪证,断不可能留到今日,就算是这些年还要暗中精进易容术的手艺,也绝不会把材料搁在房里,叶师姐是宫门大师姐,她能力如何我们都心知肚明,能将整个宫中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令掌门赞不绝口又那般信赖,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叶师姐能出的纰漏,所以我觉得,必然是暗卫弟子背后的人在故意栽赃叶师姐。”
季晚疏静静听着,沉吟片刻道:“你是无悔峰长老之徒,与李副长老多有来往,能在他眼皮底下偷盗材料的人,你能说出来几个?”
陆怀薇回忆少顷,皱眉道:“这事不好说,李副长老至今也未收徒,他独居一隅,脾气古怪,成日闷在房中钻研技艺,除非是他老人家传唤,一般没人敢进他的屋子,更不要说他存放材料的暗室设机关,即便有弟子要出入清点,也需要李副长老亲自开门,且清点过程中李副长老也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以防弟子弄错数目,所以能瞒着他老人家偷盗材料的人,几乎可以说是一个也无。”
季晚疏眸光流转,思量须臾道:“你我也认识这么久,我在无悔峰待那两年也只与你关系要好,眼下就不绕弯子,我此次除查过叶师姐,来这儿就是为查你,你在无悔峰地位不低,比其他弟子更有机会接触李副长老,但你方才所言不假,是为实情,不过我仍是想听听你的解释。”
陆怀薇得这话,自是惊诧万分,始料未及道:“师姐你……你怀疑我?”
季晚疏皱皱眉:“废话少说,你只管解释,我听完自会斟酌。”
陆怀薇胸口起伏,忍不住狠狠咳嗽起来,她捂着帕子极力平复心绪,叹息一声才回道:“表面上看,我因着身份似乎的确比旁人更有机会接触李副长老,但是师姐,从我被师父收到座下起,我就一直负责宫外的事宜,常年在各大州城奔走,每年除开师父和掌门的召唤,我几乎只有过年时才能回宫一趟,面见李副长老的日子少之又少,更何况当年小秋被劫去紫薇教时,我在青罗城带完后生子弟回宫复命的路上,被秦筝打成重伤,你也探望过我好些次,我在病床上躺多久你是知道的,我一没有动机,而没有作案条件,师姐,虽然不知你为何怀疑我,但我确实没有偷盗材料,不论你信任与否,这便是我的解释。”
季晚疏一直盯着她细微的神色变化,听完这番言论没有很快开口。
其实她从一开始便不曾怀疑过陆怀薇,相比起温和谦逊却客气疏离的叶芝兰,季晚疏与陆怀薇的关系更好,走动也更加频繁,季晚疏对陆怀薇的解不说有多深,但也有个大概,暂时不提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顾虑,季晚疏算是很清楚陆怀薇是什么样的人。
暗卫弟子的组建与她没有半分关系,而她这番解释也十分合情合理,即便真是她偷材料,可她人在宫外,又有各大州城的弟子们为她作证,她也没有时间回到宫里嫁祸叶芝兰。
纵然季晚疏同样觉得叶芝兰是被人构陷,但谢宜君既然已经将人交给刑堂,必然也是有借此事声东击西的意思,她们这些年轻弟子都能想得到的蹊跷,谢宜君没有可能想不到,所以暗卫弟子背后的主谋另有其人,这几乎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是以季晚疏仍是要接着往下查。
见季晚疏听自己的解释却不说话,陆怀薇垂眸一笑,神情透着点隐隐约约的落寞,她将沾血的帕子收起来,没让季晚疏瞧见,苦涩道:“师姐这一闭关就是五年,而这五年来,我回宫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每次回去得匆忙,走得也匆忙,一直没机会去闭关房探望你,没想到五年后再见,师姐却是带着任务来查我的,我虽然不会责怪师姐,也明白公事公办,但这心里么……还真是有点难受。”
季晚疏听她这么说,心中不禁也有几分唏嘘。
当年温朝雨还未自爆身份回到紫薇教时,季晚疏一直跟着她住在惊月峰,那时候师祖还未离世,几个师叔也都在,入住惊月峰的日子是季晚疏在云华宫最开心的时光,等温朝雨回到紫薇教后,一切就都变,师祖因病仙逝,如意门惨遭灭门,沈曼冬不知去向,谢宜君当掌门去明光殿,惊月峰就只剩满江雪一个人。
然而满江雪那阵子东奔西走,鲜少会在惊月峰留宿,季晚疏待不下去,沉星殿里四处都是温朝雨的影子,她没师父,失去唯一可以交流的人,在云华宫日渐成个无门无户的异类,又因着她脾气火爆,性子倨傲,别的弟子也不爱与她来往,季晚疏形单影只,也不想在惊月峰待着,便成日往后山跑,观星台那时候还没有立下师祖们的衣冠冢,她就整天在观星台|独自练剑,困就在亭子里睡觉,饿就去宫里吃饭,吃完饭又回去。
直到某天无悔峰大长老在观星台设座论道,不少弟子都前去聆听,正巧那阵子季晚疏已在宫里打遍无敌手,被谢宜君亲封为云华宫首席大弟子,陆怀薇在山下遇着麻烦,请示过掌门后便央求季晚疏与她一同下山执行任务,两人经过那一次熟悉起来,季晚疏便去无悔峰,与陆怀薇朝夕相处两年,总之陆怀薇在宫里,季晚疏也就在宫里,陆怀薇下山,季晚疏也会跟着下山。
是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陆怀薇是季晚疏在宫里为数不多的好友,季晚疏以前从不将任何人往家中带,可陆怀薇却是跟着她去过不少次季家,季氏夫妇也对陆怀薇印象极好,因着这个缘故,季晚疏对陆怀薇也比对待旁人有所不同。
房里只燃一盏灯,又隔得远,两人坐在珠帘这头,光线仍是有些昏暗不清,季晚疏沉闷一会儿,看向陆怀薇道:“你苦着脸做什么?我若真是对你心生疑窦,便不会掩人耳目来找你,直接把你抓回宫里面见掌门才是我的作风。”
陆怀薇见她说这话时看也不看自己,满脸别扭,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师姐闭关这许久,性子还是没变,我若真是奸细,你这样明明白白地来问我,我也不会傻到承认么。”
季晚疏无视她的揶揄,干巴巴道:“走个过程罢,我心里有杆秤,”她说罢,站起身来,“你在姚定城有没有什么要紧事?没有就随我走一趟。”
陆怀薇见状也起身,问道:“师姐要去哪儿?”
季晚疏说:“五年没回家,还是得回去看一看。”
陆怀薇虽然赞同,但也不免感到意外:“现在?”
“现在,”季晚疏点头,“我一个人回去,少不又得听一番啰嗦,到时候不耐烦吵起来,又得不欢而散。”
“明白,师姐是要我去做和事佬,”陆怀薇轻笑,“那好罢,师姐放心,我见伯父伯母后,一定替你打掩护。”
季晚疏瞧她一眼,这才露出点少有的笑意,两人一拍就定,连行礼也懒得收拾,陆怀薇下楼,背着季晚疏匆匆喝医药弟子熬好的药,才又牵来马儿同季晚疏踏上前往锦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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