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既白顿觉眼前一黑,大管家也没跟自己说呀!
不过想想六科和都察院那些个老匹夫空口白牙地就敢污蔑他岳家舞弊贪墨,是可忍孰不可忍,媳妇这银子……该砸!
“账上银子还够吗?不够的话,我——”
明锦眼含笑意打断他:“不够,所以我用嫁妆里的银子填补上了。以后就要靠世子爷你养好了伤努力当差赚钱养家啦。”
江既白想说当差赚的那点儿俸禄可能连平康坊最最犄角旮旯的铺子都买不起,但转念就领悟了明锦笑里的深意。
这不正是他丢弃伪装、“改过自新”的绝佳机会?
如果说昌王是善于抓住机会,那明锦就是专于创造机会。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这条路的?”江既白好奇。
明锦有些口干,舔了舔唇,看了眼放在临窗八仙桌上的茶壶,刚要起身,就被横伸至身前的手臂拦下,少顷,一杯温热的茶塞进她手里。
“也不是刻意谋划,顺势而为罢了。”明锦连喝小半盏茶,缓缓开口道:“昌王拉拢覃崔两家之心过于迫切,这时候哪怕有一点点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江既白沉吟片刻,恍然明了:“你在平康坊出手阔绰地买铺子,就是为了给他弹劾老将军和岳父的借口!”
孺子可教嘛。
明锦笑了笑,道:“如此一来,太后便有了替丁家出面的时机,让两家家主趁此机会表明中立的立场,从被裹挟拉拢的漩涡中跳出来。”
还有另外一层深意明锦没有说,覃崔两家经过此番风波后表明立场,同时也是对外界,尤其是手握盐茶票据的大商们释放出一个信号:如果你不想借机攀附权贵、不想被扒皮抽骨一般盘剥,还有覃崔两家的银铺这条路。
这一世,将覃崔两家拉出泥淖,明锦现在就能预想到不久后京城银铺界将会形成的格局,必定会出现以背靠权贵为首的一派与覃崔为首的另一派相对峙。
覃崔两家的银铺生意会登临一个顶峰,而与此同时,处境也会变得极具挑战。
虽如此,眼下这条路,却是两家家主毫不犹豫的共同选择。
商人逐利,亦有其道。
作为亲人,明锦自是不愿覃崔两家站到如今风头正盛的太子一派的对立面。但作为一个钱荒灾难的见证者,她又不得不借助家族的力量为大宁王朝的未来继承者存蓄一股生机力量。
江既白如此通透,自然也能想象得到覃崔两家今后将面临的局面,“这次去秦江府,我看到了许多在京城永远都不可能看到的景象,远比商队镖队传给我的消息更加惨绝。我将所见所闻据实记录下来,陆续寄给了言昭。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但是不这么做,我于心难安。”
今上治下,王朝百姓尚且如此艰难,若让太子继位……江既白无法想象,也越来越难以忍受去想象。
明锦表示理解地抚上他的手臂捏了捏,眉眼舒缓,仿佛这没什么好困扰的,开口道:“咱们臣子家的孩子都在出钱出力,他一皇家子弟,自然也要有所承担,总不能咱们累死累活,他躲在滇南享清福吧!”
浑言浑语,若是让老太太她们听到,非拧掉她的耳朵不可,可听在江既白的耳朵里,就觉得每个毛孔都是舒服的。
对啊,他一个做臣子的忧国忧民,江言昭一个皇子躲清静,哪有这种道理!要累一起累,这才公平。
“你再给我讲讲那个钱荒的危害,往厉害里说,我录一份给他送过去。滇南虽穷,他王府的私库可不穷,皇上每年都从内库拨银子给他贴补,也得给他机会出出力。”
明锦失笑,开窍开得可真够快的!
“好嘞!”不过,这个主意是真的不错,必须支持。
“陈玉蓉的事,你就不用再分心费神了,交给我来办,你就专心出诗集赚银子。”
什么开心做什么。
明锦任他反握住自己手,屈指轻抠他掌心,语气一派轻松:“这点小事,我还能应付,费不了多少神。”
江既白一直算计着明锦坐着的时间,拉她起身回寝房小躺一会儿,“我不在家另说,只要我在家,这种事就用不着你动手。”
他可不是什么慈善心肠,算计他都算计到家里来了,断要给他们个难忘的教训,以儆效尤!
明锦反手与他十指相扣,用力握了握,心底霎时溢满莫可名状的感动与酸胀。
终身有托,大抵如此。
江既白这个主心骨回来了,林大管家顿时觉得肩头一轻,可是当大账房胡先生拎着账簿找上门来后,看着账面上的进出流水和合计数额,一颗心咵嚓又沉进了府里的莲花湖,还是绑着块大石头沉下去那种。
秉着独惴惴不如众惴惴的精神,两人又找上了当家主子。
江既白陪着明锦用过午膳,去小花园散步消了消食,等到她午睡了才舍得走出主院来到翠友轩。
天大地大都没有他要当爹了的喜事大,不就是银子嘛,江既白大手一挥,“把我私库里的银子都挪到府里的公账上!哦,对了,先把夫人从嫁妆里挪用的钱给补上。”
大男人怎么能让媳妇花压箱底的钱!
胡先生和林大管家默默对视一眼,据实相告:“爷,就算您私库里的银子再多出一倍,也不够填补夫人从嫁妆里挪出来的那一笔。”
江既白大惊,“私库就剩这么点儿银子了?”
之前他也没好意思细问,西市的一条街能值多少银子。不过影儿都没有,还能贵上天?
“不是私库剩的银子少,而是夫人从嫁妆里挪出来银子多。”胡先生报出了个数字。
江既白瞠目结舌,“我滴个乖乖,西市一条商街这么贵,是镶金了不成!”
西市那地儿,大是大,却是一片低洼地,盖房子都没人愿意选那片儿。京城寸土寸金,至今还能空着那么一大块地方,不是没有原因的。皇上正是不忍心这么大的地方空着,才会想要在那儿建个西市。
就这么个地方,好意思卖这么贵?
“您误会了,这只是半条商街的价钱。”胡先生严谨地澄清:“夫人原本只打算买半条街,覃崔两家家主知道后,一起出钱给夫人买下了另外半条街,说是凑个整。”
活了这么些年,胡先生也算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了,有人会在这种事情上凑整。
一个词形容:豪横!
有这样的姻亲,丁家需要冒着丢官流放砍头的风险贪墨银钱?
脑子被驴踢了吧!
江既白感觉整个人都麻了,靠进椅背叹了口气,道:“我私库里的银子还是都挪到账上吧,西市的商街一时半会儿也建不成,平康坊的铺面收过来后也还得重新整饬整饬才能开张赚钱,处处都得用银子。左右我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别让公账上太紧巴。”
胡先生应下,“待日后铺面上有了进项,我再把私库的银钱给您补上。”
江既白摆摆手,“我的私库便就此废了吧,商队和镖局那边都各自有账房金库,生意也都慢慢并到了夫人手里,我这私库就没甚用处了。倒是夫人那边,先生记得分批次把她挪用的嫁妆补上。”
不是见外,而是父亲叮嘱过他,嫁妆之于女子,是生活的最后保障,更是对母家的一份念想,不能轻易动用。
再说了,他江既白又不是真的扶不起来的纨绔子,他媳妇又不是真的挥金如土只为奢靡享乐,养家的担子,他还担得起来!
不过……
给滇南王府的书信得换成加急的,没道理有现成的银子不去抠。
林大管家没有急着跟胡先生一起离开,他想询问一下陈玉蓉的事世子爷准备怎么处置。
“人是一定留不得的,就是得有个正经理由。”江既白语调一如平常般懒懒的,眼底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不止陈玉蓉,背后的始作俑者和妄图做黄雀的那位,他都不会放过!
“爷,那个陈玉蓉正跪在院门口,说是想求见您。”春城急着进来禀道:“院门口的护卫拦了两下,人就跪在门口哭哭啼啼的。”
就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春城暗暗撇嘴,心里甚是不喜。
来得还挺快。
江既白跟林大管家交换了个眼神,道:“把人带过来吧。”
春城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应声退出去带人。
陈玉蓉跟着春城一路走进翠友轩,小心翼翼打量着沿途,移步换景,好不精致。
贪念如丝,缓缓布满她微垂的眼底。
第一次求见就能如愿,着实让陈玉蓉自己也觉得意外,待平静下来,又不禁信心大增。
想要笼络住男人的身体和心,只靠一副好相貌可是远远不够的,尤其是像世子爷这种见惯了欢场的男人!
“听说你要见我?”江既白翘脚靠着椅背,语气懒散地开口,看着跪在面前的女人,没有立刻让她起身。
陈玉蓉又施施然伏身叩首,“当日蒙世子爷出手相助,玉蓉才能安葬阿爹,大恩大德,玉蓉无以为报,只愿能服侍左右,略偿恩德。”
江既白轻嗤,“你想做我的近身侍婢?你进府也有些时日了吧,应该也见过时樱她们,你自认比得过她们?”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陈玉蓉却丝毫没有羞愧尴尬之色,又不急不缓地伏了伏身,“玉蓉自知比不得时樱姑娘她们,是以不敢奢求能在主院伺候,能在这处为您伺候笔墨茶水便足矣。”
“好啊。”江既白闻言答应得很是爽快,“正好这边也缺个端茶送水的,你便就在翠友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