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送走了游德川,游淼便径自进了后院竹林,乔珏喝得醉醺醺的,正在丫鬟伺候下洗脸,游淼进去就道:“小舅,咱们还有多少钱?”
乔珏笑道:“正打算这几天把账本给你看看呢,生怕你累了没休息过来,来来。”
乔珏吩咐人点起灯,又说:“还有些在李兄弟那里。”
李治烽也去拿了个匣子过来,三人便在听竹别院里坐下,外头风竹沙沙作响,乔珏煮上茶,香气萦绕,游淼坐拥万贯家财,好不惬意!
李治烽:“年前你让光武带回来的一万四千四百两银票,我都去兑了白银,就在库房里放着。”
游淼想起京城大户人家南逃时,自己与平奚联手捞的油水,当即就兴奋了。
李治烽又说:“这里是山庄一年的产出,四千四百两银,原先还存着七千石的粮食,去年发大水,开仓赈济去了三千石,现余四千石……”
游淼看过一次山庄内的产出与收入,最后李治烽给了一个能动的银两数额,共计二万五千两。接着又是乔珏的那边,乔珏管着扬州城里四间铺子,铺面的钱是另算的。乔珏素爱低买高卖,买入卖出,四间店生意越做越大,年前还购了一座大的临街门面,打算改成酒楼,这几年里外加江北茶山的收入,也足有万余两。
两边一合计,零头抹去,足有四万两。
游淼不住感叹,乔珏却笑道:“你在京城里三个月就捞了一万四千两,小舅忙得呕血一年不过就七八千,这年头还是做官好捞钱多了。”
游淼莞尔道:“千里为官只为财,不然怎这么多人削尖了脑袋朝官场里钻呢?”
甥舅二人大笑。
游淼收了账本,让乔珏预备下开春的钱去买种子,与李治烽回房去,游淼拉着李治烽的手,经过长廊时便坐了下来,怔怔看着灿烂的星空。
李治烽:“在想什么?”
游淼有点意外,李治烽很少会主动这么问他,他看了李治烽一眼,答道:“想你,想我自己,想这个家,想国家,想天下。”
李治烽说:“聂丹让我入朝为官。”
游淼吓了一跳,说:“他怎么没对我说过?”
李治烽没有回答,看着游淼,游淼说:“你想去么?”
李治烽淡淡答道:“被我回绝了。”
游淼点头,李治烽若是入朝,只能当武官,当武官,就要上战场杀敌,以李治烽的能耐,游淼倒不怕他有危险,但究其身份,他也不是汉人,要让他背负汉人的国运,未免对他太不公平。
何况打仗打输了,是要杀头的,赵超当然不敢砍他,但为了天启出力,万一吃了败仗还要被罚,也不是个事。聂丹多半是看上李治烽的本领,以及对仗胡人时的经验了。
“你那天为什么会回来。”游淼说,“因为想我吗?”
李治烽倚着柱子,坐在栏杆上,游淼挪过去点,顺着他的胸膛朝上仰头,亲了亲他的唇。
唇分时,李治烽看着游淼的双眼,说:“一半是想你,还有一半,是你们在蓝关下,朝我下跪。”
游淼:“……”
直至此刻,游淼才明白到,原来是他们在雪地中的那一跪,打动了李治烽。
“你去带兵也没什么不好。”游淼说,“其实我是希望你去的……只是天启没有立场,让你为它卖命。”
李治烽出神地看着静夜里的漆黑山峦,说:“我也想把羯人赶出去,至少别让他们留在对岸,晚上睡觉也不踏实。”
游淼笑了起来,明白了李治烽的想法,点头道:“我去想想办法,找天让赵超和聂丹来,咱们商量商量。”
李治烽又道:“得养点家兵。”
这倒是对的,游淼也想起来了,先前便总觉得有什么事未办。昨日查账时,他也隐隐约约有这个念头。但他从来没上过战场,不知道要养多少人才能保护这个山庄。
“两百人。”李治烽说,“让我训练,自保足够了。”
游淼问:“可是胡人都是几万几万过来的,两百人够么?”
“够。”李治烽淡淡道,“打仗不是拿命换命,而是让大家都活下来。”
听李治烽这么一说,游淼便安心了,虽然两百人的家兵在江南已算是极大的规模,但游淼曾经担任过京畿军的文职,知道养两百人,对于现在自己的家业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负担。
“人从哪里找?”游淼又问。
“买。”李治烽道,“扬州市集上买。”
游淼嗯了声,事实上如果李治烽愿意,担任边防军将领倒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拿着国家的钱守自己的山庄,一切都有了保障。但如今事态未明,也不能对聂丹寄予太大期望。靠谁都不管用,只得先靠自己。
而要赶走胡人,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要打仗,就要兵,他不知道现在剩下多少兵了,但至少他知道一点——孙舆没有发兵,就证明局势真的非常麻烦。
或许江南现在只剩下了自保的力量,而剩下的一切,只能交给时间。幸亏经过昨夜的那一场大战后,羯人已经意识到长江天险难以攻破,只能撤回沛县,驻兵茶马古道,等候北边来的增援。
双方至今还未有战书,也无议和一说,五胡在北岸虎视眈眈,而江波山庄,赫然成了整个江南的最前线。数日后,游淼准备前往扬州一趟,当然,有孙舆的吩咐,他是不会贸贸然进官府里去的。
这一次他只是与李治烽出行,探探那边的消息,顺便看看自己的几家店铺如何。李治烽则负责前去市集买人。
山庄里开始耕种了,佃户们也都陆续回来,见到游淼经过时,纷纷直起身与游淼打招呼。
“少爷!胡人打不过来罢!”有人喊道。
“没事!”游淼笑道,“有我在呢!他们不敢过来!”
“少爷是探花郎了!保佑个好收成啊!”
游淼:“一定的!今年又是个好收成!”
山庄里的气氛一如往昔,除却少许关于北岸的传闻外,一切都并无不同。两座吊桥已弃用,被李治烽临时拆去。岸边悬崖上立着高耸的木制塔楼,监察对岸动向。
船只撤回江南,而郭庄的集市取代安陆,成为了物资集散地,游淼先在郭庄逛了几圈集市,发现粮米都比往昔贵了将近一倍,战乱时期,大量北方士人南逃,想必所有地方的东西都涨价了。幸而江波山庄鱼米菜油都能自给自足,按乔珏的意思,是先囤着粮食,务必不要抛售。
游淼一路上经过数个村庄,距离扬州越近,村落里的外来者就越多,常可见蓬头垢面,在官道两侧的地上搭着竹棚暂住的北方流民。如此一路晃到了扬州,扬州城防一片混乱。进去后游淼霎时就惊讶了,城中到处都是人!
从前来时已觉扬州热闹,然而现在再看,已成了一个巨大的难民营。水道两侧,巷子里,凡是能住人的地方都挤满了人,大路上到处都是在做生意的。就连大宅子里人也似乎多了三倍。
“这么多人?”游淼难以置信道。
李治烽道:“北边第一次交战失败,来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整条大路上喧扰声大得耳朵快聋了,游淼只能扯着嗓子喊,行人堵着路,他们的马连过都过不去,前方还有人大声吆喝开道,像是官府的车。
西城水道两侧成了一个硕大的集市,而集市不远处就是挤满了百姓的营地。
“你。”李治烽骑在马上,朝路边一人吩咐道,“跟我来。”
那人马上起身,周围的人全动了起来。
“官爷!招工吗?”
“大爷!赏口饭吃吧!”
四面八方的人仿佛得了命令,全部起身一窝蜂地围了上来,李治烽一路走一路选人,游淼光是在路上就被人群堵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堵到将近入夜时才过河对岸去。他都快不认得扬州城里的路了。
最后李治烽先翻身下马,交代其中一人,让他带着队伍回去江波山庄,让乔珏安顿。再牵着马穿大街走小巷的,最后从一个拐角转出,面前便是江波山庄的店铺。
四座铺子两两挨在一起,占了扬州城里最好的位置,本来中间有块空地,现在乔珏把空地买了下来,正在打地基预备起个扬州城里最大的酒楼。从前乔珏在扬州做什么生意都没底气,后来游淼在京城中了探花郎,这下江波山庄在整个江南出了名。乔珏腰杆子硬了,也能打横走了。要买地做生意,公文几乎一条路走到底,谁也不敢卡他。
游淼也就在乔珏刚开铺子的时候来过一次,看完地段便爽快掏钱,而后想着乔珏这些生意也是做着玩,便不怎么去关心,如今过来一看,发现竟然已达到这么大的规模了!
一间米铺,一间油铺,一间卖茶叶兼蜂蜜及山庄特产,另一间专卖码头处海外往来的货物,间或有亲戚朋友的货托在店里卖,成了个杂货行。游淼先进米铺,天已渐黑,伙计们正在卸米。掌柜的大声道:“不做生意了!今天的米卖完了,去别家!”
游淼道:“不是来买东西的……”
掌柜迎出来,与游淼打了个照面,彼此都不认识,然而掌柜看到了后面的李治烽,忙满脸笑容来迎,说:“烽管家!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听说您刚从北边回来,也不在山庄歇歇……快请坐快请坐……”
李治烽护着游淼,让他先进店里,说:“这个是少爷。”
掌柜先是一怔,继而点头,游淼知道他没明白过来,料想心里说“哪位少爷?”便不待他开口,径自笑道:“自然是你家少爷,山庄里还有几个少爷?”
掌柜这才骇然,忙道:“游大人!不不,少爷!少爷来了!”
登时四间铺子里都惊了,伙计们一窝蜂围在米店门口,游淼忙道不要惊动,都回去,待会儿会挨间来看,接着便先看了米店。
外面百姓不知原因见此处热闹,便都探头探脑地来看,李治烽让人把围观者打发走,游淼便问了米价,进仓库看看,掌柜陪着一路说:“现在来买米的越来越多,每天能卖上千斤。”
“价格多少?”游淼问。
“一斗二百八十文。”掌柜说,“最高那会儿,扬州城里涨到了四百文,后来官府放话,让不许再涨了,孙老爷亲自过来问了扬州城里的米店,才把米价压下去。”
游淼点点头,说:“一天里不可卖多了。”
掌柜说:“一日从早上开铺卖到晚上关店,还有不少人排队在买,眼下扬州中要买粮食,都得大清早店铺没开门就来排队了。”
游淼心里计算山庄里的存粮,李治烽便道:“春耕一过,又可收成了,不用担心。”
游淼嗯了声,李治烽便牵着他的手,两人朝隔壁铺子里去,油铺的生意也好得不得了,另一家的掌柜过来迎,铺里还排着人。油铺与米店不同,要开到深夜。
茶叶与蜂蜜铺子人便要少点,游淼又看隔壁,朝杂货店里打了个招呼,也不过去了,便到茶叶铺里歇着。刚一坐下李治烽便去取茶花蜜过来给游淼吃,四家掌柜又过来垂手听吩咐,游淼赞赏了几句,让他们回去,剩下茶叶铺里那掌柜名唤黄大有的,问道:“少爷与烽管家晚上怎么打算?”
李治烽说:“打发个人,去鸿云楼订个上房,今日就在扬州住了。”
黄大有道:“烽管家,鸿云楼现在已住满了,都是北边下来的人,还都是大户……”
游淼道:“不妨,铺子后面我看那后院挺大的,还有空房没有?收拾收拾,我和李治烽对付一晚上就是了。我爹他们呢?”
掌柜说:“游老爷也正住在后院里,四家铺子后院都是连着的,天井里走出去就是,这个点,游老爷想必出去散步了。”
游淼点点头,又问游德川管铺里生意不,掌柜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李治烽便道:“少爷问你话你照实说就是。”
掌柜这才摇头,说:“乔老爷吩咐了……”
游淼点头明白,示意他不用再说,料想乔珏也不会让游德川插手铺子里的事,心道也好。
四家铺里的人都忙活起来,李治烽又亲自去买扬州城里有名的盐水鸭。游淼在院子里逛了几圈,看到王氏正在井边洗衣服。不由得便蹙眉,王氏抬头时见游淼便惊了,说:“淼子!哎!淼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游淼哭笑不得道:“我的铺子,我自然就过来了。”
王氏忙又回头喊人:“汉戈!汉戈!你弟弟来看你了!”
游汉戈穿着青布长衫,光着脚,一听王氏喊开,连鞋子也顾不得穿便奔出来。怔怔看了游淼一眼,半晌不作声。
游淼知道他还记得数日前上山庄吵架那事,游淼这人倒是无所谓,平日便吊儿郎当的,开口就问:“吃饭了吗?”
“没……还没有。”游汉戈有点不自在,说,“爹去买下酒菜了,你怎么来了?”
王氏乐呵道:“快去和你弟说说话儿,特地来看你呢。”
游淼心道谁特地来看你了,真是黑的能说成白的,但嘴上终究还是没说。游汉戈却马上回去穿鞋,打整好后出来,游淼说:“到前面去坐坐?”
游汉戈看那模样已消了几天前的气,对着游淼还怪不好意思的。
“丫鬟们呢?”游淼说,“你娘怎么自己在洗衣服?”
游汉戈道:“都走了,没关系,她能做的。”
游淼想起山庄里的事,与游汉戈坐下,说:“爹没带钱出来?”
游汉戈笑道:“带了,钱的事,倒是不用你担心。”
游淼对这个便宜大哥还是很有好感的,毕竟当年离开家时,游汉戈给了他两袋钱。两人在院中茶桌旁坐下,游淼道:“怎不去买个宅子?也好买几个丫鬟伺候。”
游汉戈无奈说:“是你不知道,这光景,扬州城里就算有再多的钱,也买不着宅子了。”
兄弟无话,片刻后游汉戈又开口道:“弟……弟弟。”
游淼正泡茶喝,闻言一扬眉,见游汉戈认真道:“那天是大哥说话冲动,你别往心里去。”
游淼笑道:“不妨不妨,我本来也没往心里去。”
游汉戈又说:“我想找你商量个事。”
游淼示意他说,一边喝茶,一边心不在焉地打量院子,游汉戈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又笑道:“弟弟,你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游淼莫名道。
“像个当官的。”游汉戈又道,“去年九月,听江波山庄传来的消息,说你考中了探花郎,十一月那会儿又听说你在京城当御史,大哥是真心高兴。”
游淼笑了笑,分了一杯茶,放在游汉戈面前,什么也没说,忽然发现游汉戈看着他的眼神,又有点陌生,有点惧怕。游淼这才回过神,知道自己不自觉地用官场那一套来对待游汉戈,令他疏远了,忙笑道:“大哥,你有什么事找我帮忙,只要我出得了力的,一定帮。”
“本来自家人,也不该说什么帮不帮的话。”游汉戈又自嘲道,“是关于咱爹的事。”
游淼本以为游汉戈想托他朝赵超说几句好话,送进扬州府里当个官,不料游汉戈所提,却是游德川的事。但他没有插口,只是静静听着。
“爹从山庄上撤下来那天,茶林都被烧了。”游汉戈说,“国家碰上这等事,也是没办法,可咱们爹年纪大了,有的事,一时也看不开。幸亏有乔舅收留,但也生了几场大病……”
说来说去,也都是上回王氏说的话,游淼并不打断他,游汉戈又道:“爹在这里住着,时常想你,铺子里又人多嘈杂,夜里常常睡不好。大哥想求你一件事:就让爹搬去江波山庄住几天罢。我和我娘,依旧住扬州铺子里,说到底也是我无能,才给你平添了这么多麻烦……哎。”
游淼道:“不用说了,我心里有数。”
游汉戈一愕,继而抬头看游淼,游淼沉吟半晌,只自顾自地喝茶,又渐渐地想起昔日游汉戈待他的好来。那天在大安城里,他曾经想到,自己被扣为人质,若要江南出钱来赎,游德川会不会认他这个儿子,掏钱把他赎回来?
翻来覆去地想,游淼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想明白游德川的心思,按他的想法,应该是会的。
所以在这个时候,收留他住进山庄里,也是人之常情。
黄昏时分,李治烽回来了,游德川也回来了,见到游淼一时间有些惊讶,游淼便吩咐下人备饭,预备在一处吃。李治烽洗手下厨房去给游淼加菜,游淼在院里坐了许久,与游汉戈聊话,说来说去都是前些日子的事,说多了不免添堵,便借故告辞下厨房去看看菜好了不曾。
李治烽正在打蛋给游淼做蒸蛋吃,游淼进去,从背后搂着他的腰,李治烽侧头道:“怎了?又撒娇。”
游淼噗的一声笑了。
李治烽:“有心事?”
游淼嗯了声,把游汉戈的话朝李治烽说了,李治烽无所谓地说:“你们汉人不是都讲究孝么?让他住进来罢。”
游淼叹了口气,说:“我有时候在想,万一没有你,我又被大安扣住了,我爹会不会愿意拿钱来赎我。”
李治烽把蛋搁上蒸屉中,边擦手边问:“换了他被抓,你会不会花钱赎他?”
游淼道:“当然,那可是我老子。”
李治烽淡淡道:“自然他也愿意赎你,因为你是他儿子。”
游淼倏然有点触动,他不得不承认李治烽说得对。也正是这一句,令他更懂了些李治烽:或许在他心底,一直期望着有一个像汉人这样的家庭。所以不仅仅是游淼,更是游淼的家,游淼的世界,才如此吸引他。
入夜时,伙计们摆上一桌菜,游淼从掌柜处得知,就连铺子里住的地方也甚少,游德川与王氏,外加一个游汉戈,都挤在一个厢房的内外厢里。傍晚时一家人自己开伙,王氏做饭,就在狭隘昏暗的外厢中吃晚饭。
游淼来了,菜便流水般端上来,他当仁不让坐了主位。给游德川斟酒时,笑了笑,说:“爹,过几天搬山庄里来住着罢。”
一语出,游德川似有所触动,看着游淼,但终究没说出什么,末了道:“罢了罢了,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爹就在扬州城里住着罢。”
“爹!”游汉戈蹙眉道,“弟弟既然开口了,你就别再多说了。”
游德川看了游汉戈一眼,游淼又道:“姨和大哥也搬山庄里来罢,顺便照顾我爹,城里人多事杂,又不清静,想进城随时下来就行。”
一直沉默,顾着自己吃菜的李治烽给游淼挟了块鸭肉,说:“游世叔就搬过来罢,子谦也常放心不下你们。”
游淼哭笑不得,看了李治烽一眼,虽觉得有点窘,却不得不承认,李治烽这句话说得恰到好处。果然游德川放下筷子,点头道:“我就想去看看你娘生前喜欢的地方,这么多年了,是我对不起她。”
游德川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游淼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心道老头子呐老头子,你总算知道点悔悟了。
晚饭后游淼让人上山庄去传讯,翌日程光武赶着车,带着一队小厮过来,将游德川的家当搬上车去,游淼亲自请游德川上车。沿街百姓眺望许久,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都道游淼孝顺。
更有知道游德川为人及数年前另立嫡子之事的扬州老人,便以游淼之举教训自家子弟。游淼听到街头风传之时,才庆幸自己没和游德川赌气将他扔在扬州城里。把他接回山庄,既去了不上不下的念头,又得了个“孝廉”的美名。游德川吃又吃不多,花也花不多,山庄又是游淼一手打整起来的,又有乔珏坐镇,再怎么也不怕王氏母子夺了去。
抵达沈园时,乔珏便亲自出来迎,先前因游淼生死未卜,乔珏又得不到游淼的意见,便对游德川怠慢了些,不让他来山庄里住,单单给他个小房间,如今游淼亲自接回来了,乔珏便也换了个面孔,笑容可掬地与游德川说话。待卸车时方一拉李治烽衣袖,两人一旁去咬耳朵。
“怎么安置?”乔珏问,“昨天才塞了上百人给我,总不能让他们住沈园里,我便都打发到西边废宅里去了。”
李治烽道:“住西边山下侧园里罢,住着清静。其余人你不管,我安排就行。”
乔珏点头,李治烽亲自带人将游德川安排到侧园里住,如此一来走路到正厅也要两刻钟时间,夜里不怕游德川隔三差五地来逛。
游淼看着游汉戈卸东西,车上七口大箱子,游德川又亲自提着个铜锁匣,游淼便知道,父亲这些年里,存的一点钱都在那里头了,只不知道有多少。
昔日他总觉得游德川的钱是花不完的,而到了自己经营山庄时,才渐渐对产出收入有了个数,游德川光产茶叶,在流州卖茶叶,一年万余两白银顶天了。当年给游淼几千两上京,倒也是不能说不宠着他的。
而游德川手里提着的匣子,少说也有八万两银票。
看游汉戈那神情,多半连他都不知道父亲有多少钱。游淼知道游德川对于钱一道是极其上心的,说不得还防着他兄弟俩——毕竟老头子也只有这么点钱能倚仗。于是游淼便不去探听游德川的钱财,装作不知道,当成他一穷二白来投靠儿子就是了。
反倒是李治烽大方地给了游汉戈二百两银,供他房中花用,又让程光武去给游汉戈三人购置丫鬟小厮。
“平日里不在一处吃。”乔珏吩咐道,“厨房再雇个人,专给姐夫那边做一日三顿,姐夫年纪也大了,该补的补,不可节省。”
这话明着是为游德川考虑,实际上则是让他在自己院子里吃就行,别再过来和游淼凑一桌了。游淼听得直好笑,将游德川安顿好后,吃饭时还在米粒横飞,筷子挥来挥去地说这事。
李治烽眼里带着笑意,只不说话。
乔珏道:“我倒是想教训他几句,就怕你面子上过不去。”
游淼:“算了算了……这样就成了,让他过来住着,也没甚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