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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飞书走檄如飘风(1 / 1)

骆宾王在初唐四杰中排名最后,然而名望却最响。这名望并非因为他诗文精致,而是来自他讨伐武则天的一篇檄文:《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又名《讨武曌檄》。

当年武氏篡唐,徐敬业起兵讨伐,骆宾王亲撰檄文。这篇檄文写得风云色变、气吞山河,海内为之震动不已。就连武则天本人读到其中“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两句时,都问左右这是谁写的。左右回答说是骆宾王,武则天感慨说:“这样的人才未能被朝廷所用,都是宰相的过失啊!”

《讨武曌檄》字字锋利,句句阴损,揭皮刺骨,不留任何情面。千古檄文,公推是篇第一。即便是陈琳的《讨曹檄文》,从气势上也要弱上三分。

此时《讨武曌檄》中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了一枚拳头大小的蒺藜,密密麻麻分布在整个滕王阁外,如同一群阴郁的黑色炸弹。檄文最大的特点,就是每一个字都是挖空心思的诛心之作,务求将对手恶名扩至最大。所以无论多强横的人,被这许多诛心蒺藜贴近爆炸,也会被炸得体无完肤,精神崩溃。

颜政见罗中夏迟迟不出来,又看到这许多来历不明的蒺藜,大为担心:“这家伙不会有什么事吧?”韦定国忽然开口道:“这四杰阵,其实有个致命的缺陷。”

“什么缺陷?”颜政急忙问。

“这个就要靠罗小友自己去领悟了。倘若罗小友发现不了,也只能怪他自己才学未济,不能堪当重任,怪不得别人。”

“你……”

颜政悻悻地缩回头去。

诸葛夏这时开始飞快地朗诵起《讨武曌檄》,他每念出一个字,就有一枚蒺藜飞入滕王阁内,旋即发出一声爆鸣。檄文讲究的是行云流水,读之铿锵有力,行文越流畅,感染力便越大,随着他念诵的速度加快,有更多的蒺藜飞入,爆炸声几乎连绵不绝。

笔若刀锋摧敌胆,文如蒺藜能刺人。

恐怕就算是朱熹和董仲舒再世,也会被这持续不断的诛心言论炸到精神崩溃吧。

历代文体之中,诗言志,词抒情,而攻击力最为强悍的,莫过于檄文。而《讨武后檄》又号称檄文第一,其杀伤力可想而知。

《讨武曌檄》全文五百二十多字,就是五百二十多枚蒺藜炸弹。这些炸弹全都陆续落在滕王阁这弹丸之地,轰炸密度之大,恐怕比二战时期的德累斯顿、利物浦和东京还夸张。在这种持续轰炸之下,滕王阁内外一片烟腾火燎,摇摇欲坠。面对眼前一片檄文火海,旁观的颜政、秦宜等人均是面如死灰。

诸葛夏在兄弟四人里最为低调,可他的檄笔却是四笔之中最为强悍的一支,试问谁能够一口气接下五百多枚可以自由操控的炸弹?更何况,还有“天涯若比邻”的滕王阁封锁了全部的空间移动,想不死都难。

“二哥也真给面子,难得见他一口气把整篇檄文都念完。”

诸葛秋从虚空中探出头来,笑嘻嘻地说道,随即他的身躯和长枪从一道空间缝隙中慢慢钻出来。他刚才靠着诸葛春的能力躲藏在空间之中,伺机要给罗中夏致命一击。虽然边塞枪终究不敌青莲笔,但他成功把对手困在滕王阁内,也算是大功一件。

“青莲笔毕竟是管城七侯之一,对先贤我们还是要保持尊敬的。”

诸葛春说是这么说,可嘴角还是流露出一丝抑制不住的笑意。堂堂的青莲笔都被他们兄弟四人联手灭掉,这可是多么值得夸耀的荣誉。他们四个人都是笔灵寄身,一直被家里那些神会的笔冢吏看不起,若不是费老一力维护,他们四个恐怕在家里就是二等公民。这一次,他倒想看看那些人还有什么话说。他们四个是第一批突入了藏笔洞的,是第一批干掉了青莲笔的,而且是第一批擒获了韦家族长的。

诸葛秋此时身体已经完全从空间缝隙中走了出来,只剩下半截长枪留在里面。他轻松地一抖手腕,想要把笔灵带出来,却觉得手头一沉。诸葛秋不在意,只是往手腕加了些力道,可长枪却不动,仿佛另外一端被什么东西死死钩住一样。

“有古怪。”诸葛秋嘟囔道,却也没太放在心上。他运起全力,双手把住枪杆奋力往外一拽。这一次整杆长枪都被拽出裂隙了,可长枪的枪头上,还挂着一个古怪的钩子。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一个清秀的声音从缝隙里传了出来,那钩子听到这声音,把长枪钩得更加紧密。诸葛秋拽了几拽,竟再也拽不动了。

一只手扶住了空间缝隙的边缘,两条腿从容跨出,胜似闲庭信步,声音再度响起:“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最后那“钩连”二字,被咬得十分清晰。

罗中夏手里握着钩子的另外一端,从裂隙中悠然出现。于是,就出现了这么一番古怪的场景:诸葛秋拽着长枪,长枪钩住了钩子,钩子却被罗中夏握在手里。两个人、一把长枪和一柄铁钩连缀成了一个整体。

诸葛春大惊,他“天涯若比邻”的能力,是可以无视距离传送一个整体——即是说,所有与被传送者有物理接触的,都会被算作一个整体被传送出去。通过这种古怪的连接,罗中夏显然和诸葛秋也算成了一个整体,当他把诸葛秋拽出空间裂隙的时候,罗中夏亦随之而出。

“你……你怎么能逃脱!”诸葛春骇然问道。他明明看到罗中夏被困在滕王阁内,什么时候又钩住诸葛秋了呢?

罗中夏冷笑道:“多亏我运气好,平时读书读得不少,要不然几乎被你们给炸死了。”他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愧在卢前,耻居王后。连我都知道这典故,你们不会忘了吧?”

全场登时一片寂静。

当年“初唐四杰”这一说法刚刚提出来的时候,人多以“王杨卢骆”排座次。也是知名文人的张说与崔融曾经问杨炯对这个排名有什么意见。杨炯的回答是:“愧在卢前,耻居王后。”意即我很惭愧排名比卢照邻靠前,但是居然排在王勃之后,这让我很不爽。

这一段公案,费老自然熟谙于胸,并悄悄做了调整,让老二诸葛夏拿骆宾王的笔,让老三诸葛秋拿杨炯的笔,而让老四诸葛冬拿卢照邻的,以便最大限度消弭这一个不可避免的天然缺陷。可缺陷始终是缺陷,兄弟四人可以变成铁板一块,而这四支笔灵的裂隙,却是无可弥补。

按说这段故事很生僻,少有人知。偏偏罗中夏最喜欢八卦,在鞠式耕那里受特训的时候,他对品诗鉴词什么的一直兴趣缺乏,对这些文人之间的龃龉八卦却大有热情。刚才在滕王阁内,罗中夏看到杨炯的长枪,又想到王勃的滕王阁序,一下子联想起这个典故。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王勃与杨炯两支笔灵之间,因为这排名的历史问题,暴露出了一点点的不协调。纵然诸葛春和诸葛秋两人心意相通,边塞笔和滕王笔却未必如此默契。罗中夏抓住机会,趁着边塞笔欲撤、滕王阁未封的一瞬间空当,用青莲化出一条铁钩,钩着边塞笔钻入空间裂隙,只在滕王阁内留下数面盾牌迷惑诸葛春。

诸葛夏拼尽全力轰出去的蒺藜,炸的只是一栋空荡荡的滕王阁罢了。

韦家这边长出了一口气,诸葛兄弟四人却都是脸色铁青。他们这一套战法演练已久,还从未出过纰漏,想不到今天却被人抓住了破绽。

罗中夏见他们四个的脸色僵硬,心头大爽,右手一指,快意道:“你们玩够了,那么该我了吧?”青莲笔势一振,祭出了攻击力最强的七律《胡无人》。

一时间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诸葛夏刚才已把诛心蒺藜释放一空,这时恢复已经来不及了;诸葛冬的五悲笔更是被这肃杀气氛搞得无计可施;诸葛秋气得火冒三丈,挺枪刺去,却不提防被云龙风虎卷起在半空,然后重重摔下地来。诸葛春眼看自家兄弟抵挡不住,终于下了决心,大声呼喊道:“兄弟们,血锁重楼!”四人对视一眼,眼中尽是无奈。

罗中夏闻言一愣:“他们居然这么拼命。”兄弟四人一起咬破舌尖,喷出四支血箭,洒向半空。诸葛春强忍疼痛,驱使滕王笔跃至半空,化作一栋滕王阁。那四道血箭正好喷到阁楼四周,小楼毫光微现,嗡嗡作响,整栋建筑剧烈地颤抖起来,随即朝罗中夏头顶罩来。

罗中夏看到那小楼从天而降,不禁冷笑道:“黔驴技穷。”他双臂一顶,大喝道:“飞步凌绝顶,极目无纤烟!”整个人双足踏空,飞到半空,堪堪与小楼错开。

那楼却似有了灵性一般,阁楼一转,周身血雾缭绕,又朝着罗中夏罩了过去。罗中夏没想到这滕王阁看似笨重,却如此灵活,一下子又一次被罩进了楼里。

“糟糕!”

颜政跳起来大叫道,挽起袖子要去助阵,却被韦定国轻轻拦住:“你且莫惊。”颜政被他这么一说,定睛一看,却看到诸葛兄弟四人没像上次一样对滕王阁狂轰滥炸,而是极力控制着笔灵,任凭舌尖鲜血潺潺流出,化成血雾围绕在滕王阁四周。四个人面色苍白,身躯都微微发颤,也被浸在自己的血雾之中。

“这是什么?”颜政疑惑道。

韦定国道:“古人写文,有‘呕心沥血’一说,言其耗费心力之巨。这四位正是用自己的精血,把初唐四杰的笔灵发挥到了极致。换言之,他们是用自己性命,重重封锁了滕王阁,让罗小友动弹不得。”

韦定国虽然身无笔灵,但学问眼光却非颜政所能望其项背。

“那他在楼里,岂不危险?”

“不会,这四个人只是寄身,未臻化境。就算是牺牲这四条性命,也只能困住罗小友一时三刻而已。他虽失去自由,却无性命之虞。等到这四人血液耗尽,滕王阁便会自行崩溃。”韦定国说得十分笃定。颜政“哦”了一声,放下心来。

仿佛为了证明韦定国说的话,罗中夏的声音从滕王阁里传出来,自信十足:“你们不要担心,这里没啥古怪的。用不了一会儿,我自己就能破楼而出。”

众人还没接口,诸葛春忽然哈哈大笑道:“你当真以为,你们可以等到那时候?”他全身血量正在飞速下降,脸色也愈加苍白,这笑声开头中气十足,笑到后来便上气不接下气了。诸葛家其他三个人仍是面不改色地喷吐着血液,滕王阁已经变成一座血楼。

一直没说话的韦定国皱起眉头,背着手问道:“你什么意思?”

“看看你的周围吧!”诸葛春的声音已经低沉下去,他看起来虚弱不堪。

这时诸葛兄弟四人和罗中夏刚才剧战掀起的烟尘已经平息。藏笔洞前的众人看到,在已变成一片瓦砾废墟的青箱巷口,影影绰绰出现了许多人影。他们陆陆续续从外围聚拢过来,衣着狼狈,没有一个人不带伤不挂彩的。可见在内庄这些人吃了不少苦头,连人数都大不如前。

“诸葛家的主攻军团?!”

韦定国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住,他感觉到嗓子里有甜甜的液体涌出嘴边。诸葛家主攻军团此时在这里出现,只说明一件事:

韦家的笔冢吏,已经全军覆没。整个韦庄内庄,再无半支韦氏笔灵。

历代战乱依然顽强存活下来的韦家,却在这太平盛世之时,遭受了灭族之痛。身为族长,韦定国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心如刀绞。

“他们怎么会知道这里的?”颜政诧异地问道。藏笔洞地处隐秘,诸葛兄弟四人都是靠着二柱子引路,才能走过来。就算韦家笔冢吏全灭,诸葛家也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摸过来。

听到颜政的疑问,诸葛春惨惨一笑,转头看着秦宜,道:“你以为我们真的会相信你吗?小狐狸!”秦宜嘴角抽搐,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你自以为用名利为借口,诱使我等孤军深入,便可以各个击破?殊不知,我等兄弟四人又怎会为这些虚妄浮名而耽误了费老的大事?我们出发之前,就早被费老暗中设置了笔灵印记,一举一动费老都看得清清楚楚。从我们踏入藏笔洞的那一刻起,所有韦庄内的笔冢吏,就都知道了藏笔洞的方位。”

秦宜花容失色,她本来想略施小计,却反被人将计就计。这对素来以谋略自豪的她,真是个无比沉重的打击。

刚才罗中夏的胜利,一下子变得毫无意义。他已经被诸葛兄弟四人用生命封在了滕王阁内,剩下的人里,只有颜政和秦宜两支笔灵勉堪一战,却与诸葛家的主力军团根本不成比例。

“你们从来就没占据过优势,呵呵!”诸葛春傲气十足地说道。

这时候,进入藏笔洞的诸葛家笔冢吏沉默地朝着两边分开,费老缓缓走了过来,两条银白色的眉笔皱在了一起。一个相斗了千年的家族被他亲手终结,可从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胜利的喜悦。

“费老。”诸葛兄弟四人同时低下了头,他们必须要控制血楼,动弹不得,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对费老的尊敬。

“你们做得很好。”费老淡淡道。

“我们寄身的笔冢吏,并不比神会下等!”

诸葛春突然大声说道,他的面色已经苍白到不成样子,双眼先是坚定地直视着费老,然后移向了费老身后的主攻军团。队伍中的一些人朝他们看过来,眼神里是敬佩和惊讶,还有一些人把视线移开。

费老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知道,我从来没觉得你们和别人不一样,你们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他没有回头,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说给诸葛兄弟四人听的。

诸葛兄弟四人感激地瞥了一眼费老,同时运劲。他们周围的血雾一下子变得浓郁起来,血液被更快地抽走,把那一栋小楼彻底淹没在暗红色的雾气之中。滕王阁内的罗中夏忽然觉得周围压力陡增。原本他以为只要再过几分钟自己便可以脱身而出,现在看来又要多花些时间了。

“青莲笔已经被我们锁住了,请您尽快进入藏笔洞,胜利是我们诸葛家的!”诸葛春催促着费老,他们兄弟已经失去了全身四分之一的血量,恐怕已经支持不了多大会儿了。

费老不再去注视诸葛兄弟,他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藏笔洞的洞口。此时韦定国、颜政、秦宜和二柱子等几个幸存者都站到了一起,挡在了洞口,紧紧盯着这个造成韦家灭族的凶手。

可出乎意料的是,费老根本没有理睬他们,而是朝着虚空一拜。

“放翁先生,幸会。”

随着他的一声呼唤,半空中浮现一个人影,宽背高肩,白发虎目,正是陆游的本相。居高临下,不怒自威,就连周围的气息流转都起了变化。

陆游复活之事,除去罗中夏这一伙人之外,并无旁人知道。可此时费老居然一口便说破了陆游的身份,说明诸葛家事先的准备,比想象中还要充分。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莫非是周成那小子?”陆游道。

“陆大人目光如炬。”

在南明山葛洪鼎内,周成临死前拼出一丝怨魂逃出去,将陆游之事告知天人笔,诸葛家与天人笔联手,陆游复活这秘密自然也会知道。

颜政忍不住问道:“陆老爷子不是去桃花源了吗,什么时候又跑这里来了?”陆游看了他一眼,道:“我并非本尊,只是留在罗中夏体内的一缕意识,这是解开七侯封印必备的钥匙。”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若非如此,韦家怎会乖乖撤下《笔阵图》呢?”

听到陆游这么说,韦定国不由得面露尴尬。刚才罗中夏闯入藏笔洞示警的时候,那些长老压根不相信他的说辞,即便是韦定国也将信将疑。罗中夏情急之下,竟要伸手去破阵,被数名护法的笔冢吏一起出手制住,甚至打算当场格杀。

不料这一举反逼出了陆游本相。几个年轻的笔冢吏还欲上前动手,被陆游轻松打飞。陆游在诸葛、韦两家的地位尊崇,只略逊于笔冢主人几分。以他的权威,韦家这才心甘情愿地撤下笔阵图,让解放了的笔冢吏去内庄御敌。

而陆游则跟随罗中夏、韦定国来到藏笔洞口,为收笔做准备。

颜政和秦宜各自松了一口气,原本他们以为罗中夏被锁入滕王阁后,两边实力悬殊,已是万无胜机。而此时陆游居然苏醒过来,那还有什么好怕?诸葛家的人再多,也不会是这千年之前老怪物的对手。

陆游眯起眼睛,习惯性地打量了一下费老,费老恭敬异常,一动不动。

“通鉴笔?不错,史笔之中,除去前四史,就数它为最良。你能与之神会,实在难得。”陆游阅人,从来都是先看笔,点评一二,这是多年笔通积下来的习惯。

费老又施一礼:“老前辈谬赞了。”

他身后的诸葛家笔冢吏看到自家老大对一个鬼魂毕恭毕敬,无不讶异。不过费老向来治军甚严,无人敢站出来相问,只得互相交头接耳,纷纷猜测。

陆游道:“既然知道我是陆游,为何还不退去?”

他语气倨傲,可身份在那里摆着,并没有什么人觉得不妥。但在场之人仔细一品味陆游的话,却能感觉到倨傲之后的一丝无奈。以陆游的烈火性子,面对诸葛家灭韦家这等大逆之事,居然只要求诸葛家退去,其中曲折,颇堪寻味。

费老何等样人,细细一想便听出弦外之音,便从容答道:“老前辈,在下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一句话本出自三国时期的陈琳。袁曹大战在即,陈琳为袁绍写讨曹操的檄文,文采斐然。后来曹操打败袁绍,便拿着檄文质问陈琳,陈琳回答:“当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言其不得已之情形。

费老拿出这一句话来回答陆游,其中寓意颇深。陆游冷冷一笑:“当年诸葛家和韦家虽然屡生龃龉,终究还是同为诸子百家之后,同气连枝,知道‘外御其侮’的道理。这一千多年过去,怎么你们诸葛家越活越倒退,反与儒门勾结,兄弟阋墙?”

费老道:“我家族长深谋远虑,做这种决策,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身为部属,只是执行家主的命令罢了。”

“荒唐。”陆游面色阴沉起来,“他日笔冢复开,见了笔冢主人,你们也要如此辩解?”

“此非在下所能逆睹。”费老回答,这是诸葛亮《后出师表》里的一句。说的是北伐曹魏之事,势在必行,至于成功与否,就不是诸葛亮他所能看到的了。比起《前出师表》的意气风发,这一句却透着几丝苍凉与无奈。

陆游看着费老,半晌方道:“今日之事,没有转圜?”费老迎视着陆游的逼视,毫不畏惧:“没有,今日韦家必灭!”语气斩钉截铁。

“若是我不答应呢?”陆游皱起了眉头,周身开始散发不善的气息。诸葛家的笔冢吏如临大敌,他们从未见过一个没笔灵的人能释放如此强烈的力量。

费老没有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件东西:“临行前,家主叮嘱我说,若是在韦庄遇到前辈,就拿出此物来。”

在他手里放着的,是一卷装裱精良的字轴。费老手腕一抖,这卷字轴“唰”的一声,全卷展开,其上墨汁淋漓,笔画纵横,写的乃是一首词: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正是唐婉那一首《钗头凤》。陆游见了这笔迹,面无表情,眼角却微微一跳。他与唐婉的恋情故事,影响至深。他能从彼得和尚灵魂深处复活,与此女亦是大有渊源。实在没想到,诸葛家的人居然又拿出了这词来,不知有什么打算。

费老道:“柳苑苑的怨笔虽然已毁,不过在她去南明山前,她的主人就留了后手。这首词乃是她临行之前,用怨笔笔灵亲手所书,可以视作唐婉亲笔。陆前辈,这便送与你吧。”

他伸手轻递,那字轴便自动飞起来,飘飘悠悠飞到陆游身前。陆游双手接住,微微颤抖,去摸卷上的墨字。唐婉的笔迹,他极为熟悉,这时重睹旧物,一时间竟有些心神激荡。

文人笔灵,素来有相克之说。司马相如的凌云笔大气凛然,却敌不过卓文君;李太白的青莲笔纵横洒脱,碰到崔颢亦是束手束脚。所以当初秦宜用崔颢的《黄鹤楼》,能镇住罗中夏;而诸葛家用卓文君的《白头吟》,可以轻易封印诸葛长卿。

而陆游的克星,便是这一首《钗头凤》了。

那字轴开始放出丝丝缕缕的光芒,这些墨迹如同一片疯狂生长的藤蔓般,很快就爬满了陆游全身,把他层层包裹起来,就像是一具墨色的木乃伊。那些哀怨词句,缠绕在他身体之上,不得解脱。

若是陆游本尊在此,这字轴未必能有什么大用。可如今只是陆游的一缕意识,实力甚弱,唐婉亲笔所书的《钗头凤》足以克制。

陆游那一缕意识被字轴紧紧锁住,虽不至湮灭,但却无从发挥。换句话说,陆游如今沦为一个纯粹的看客,只能坐视旁观,丧失了干涉的能力。奇怪的是,面临绝境,他没有做任何挣扎,只是任由这字轴把自己周身紧紧缠住。

费老见陆游已被制住,大大松了一口气。在大战之前,“他们”将这一幅字轴送给老李,又转交给自己,说如果陆游出手干涉,就祭出这东西来。如今来看,“他们”真是算无遗策,完全料中了局势的发展。

陆游既除,费老心中大定,把注意力转向了韦定国:“韦族长,今日之事,不得不为,希望你能原谅。”

“哼,你杀我族人,毁我家园,还这么多借口。”韦定国冷冷回答,他已从刚才的悲痛中恢复过来,整个人变得极其冷静。陆游的意外被缚,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只要你让开藏笔洞,我可以答应你,韦家没有笔灵之人,我们不会追究。”

“哦!”韦定国负手而立,却没有挪开的意思。

“韦族长,建立一个没有笔灵的世俗韦庄,难道不是你的理想吗?”费老似乎还想做最后一次努力。

“你说的是这种韦庄?”韦定国嘲讽地努了努嘴,在费老和诸葛家笔冢吏身后是一片曾经是内庄的废墟,“还是算了吧。”

费老闭上了嘴巴,他知道已经不可能劝服这位韦家最后的族长。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为韦氏家族来一场轰轰烈烈的葬礼。他双目平视,紧抿嘴唇,高高举起了右手,这是总攻击的信号。等到他的手落下来,韦家就会彻底消失。

在诸葛家全体笔冢吏的团团包围之下,任凭谁来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费老的手慢慢落下。

这时候,被字轴紧紧包裹住的陆游忽然站直了身子。

费老愣了愣,他先凝神观察了一下,确定陆游仍旧被束缚着,没有任何挣脱迹象,这才放下心来:“陆大人,您如今只是一缕魂魄,又何必螳臂当车呢?”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陆游的声音显得异常平静。

费老略怔,旋即严肃地回答:“如今即便是您,也不可能翻盘的,何必徒费心力呢?”

陆游却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样,自顾自说道:“而人主兼礼之,此所以乱也。夫离法者罪,而诸先王以文学取;犯禁者诛,而群侠以私剑养。故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诛,上之所养也。”

费老学贯古今,立刻听出来,陆游所说的乃是韩非子《五蠹》中的一段。这一段批判的是儒者与侠客,讲这两者从两个角度祸乱国政。可这一段和现在的局势有什么联系吗?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陆游忽然问道:“以你之见,何者为患更大?”

费老虽不知就里,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武者恃勇凌弱,文者贬损阴刻,两者各擅胜场。”

“若是两者相遇,谁可胜?”

“武者可占一时之先,文者却是得千秋之名。”

陆游哈哈大笑:“说得好,好一个‘一时之先’!”他态度陡然一变:“函丈算得到我会留一缕魂魄在此,我又怎会算不到他的后手?”

费老知道陆游此时打算发难,他脑中飞快地运转,罗中夏被封,陆游被封,对方如今能战之人只有颜政与秦宜,就算把视野扩展到韦庄之外,也只有韦势然算是一个强援,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无论怎么计算,韦家都绝无翻盘的指望。

“陆大人刚才背诵那一段话,到底是何用意?”费老陷入沉思,“难道……他只是在故弄玄虚,玩空城计?”出于对古人的敬畏,费老觉得陆游不会这么做,但事实摆在眼前,不由得他不这么想。他身后的笔冢吏已经因为过多地耽搁而鼓噪起来。在他们看来,眼前的韦家已是弱不禁风,轻轻一推就会轰然倒地。

这时候陆游开口道:“二柱子,你过来。”

是言一出,在场无论诸葛家还是韦家都是一惊。二柱子在这一代韦氏弟子里不算出类拔萃,性格憨厚,文学资质极为平常,只是凭着勤快而练得一身拳法。对付无笔之人还凑合,正面对上笔冢吏可是全无胜算。

难道他是韦庄最后的秘密武器?不可能!

二柱子自从进入藏笔洞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此时他迎着几十道或惊讶或恶意的目光,安静地走到陆游身旁,茫然地望着这位气质大变的彼得叔叔。木讷的表情,只是因为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

“孩子,如今就靠你了。”

陆游摸摸他的头,伸出手去,把自身化为一缕灵气贯注到二柱子身体里,二柱子双目圆睁,浑身开始剧烈地抖动。费老先是一惊,随即恢复了正常。他开始以为陆游是想上二柱子的身,借机摆脱怨笔字轴,但很快就发现陆游的意识彻底消失了,他给二柱子渡过去的灵气,更像是一支笔。

那没什么好怕了。二柱子那种资质,就算是强行给他寄身一支强悍的笔灵,也发挥不出几成威力。陆游若是做这种打算,只能说明他已是黔驴技穷。

费老刚打算吩咐手下人发动攻击,脑子里却划过一道火花。

陆游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在藏笔洞前的,都是文人炼就的笔灵,可谓文气纵横,占数千年之精华。

而费老自己刚才明明答道:文武相争,武者可占一时之先。

难道说……

费老的思维到了这里就中断了,他看到一个巨大的拳头挟着劲风冲到了面门。还未等通鉴笔发挥出能力,那拳头就重重砸在了他的鼻梁之上,击碎了鼻梁骨,击碎了面颊,鲜血横飞。巨大的力量仍旧不肯停顿,继续向前推进,费老的身体划过一条弧线,远远地落到了远处的废墟之上。

二柱子收回拳头,冷冷注视着这个让自己家族灭亡的凶手,眼神里毫无怜悯。在他的身旁,是一支短小精悍却涌着无穷战意的笔灵。

侠以武犯禁。这一支笔,在笔灵之中武勇第一。

人定西域,笔称从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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