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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月结束,张柏攒够了十两银子,买了一只玉镯,托人送回张家。
玉镯子成色不算多好,但胜在构造精巧,细细一圈,看上去娇俏灵动。
张得贵夫妻俩又备了布匹茶点,和张柏精心挑选的玉镯子一同作为吉礼,送去了孙家。
孙进热情地迎接了张家老两口,当初张得贵把张柏领来松南书院时,这个老实憨厚的乡下汉子红着脸询问他是否能先欠着束脩的样子,孙进还记得极为清楚,谁知道他们日后还能成为儿女亲家呢?
几人喝着茶吃着点心,杨氏伸着脖子偷看了眼门外,孙进心领神会,把福娘叫了出来。
福娘一进门,对着三人行过礼,抬头一看见杨氏的脸,惊讶道:“大娘?”
她还在杨大娘那儿买过菊花,后来再没见她来桥边卖东西,以为她家中出了事,福娘还向王阿婆打听过,王阿婆却说她也不知杨大娘住在何处。
没想到,杨大娘竟然是张柏的母亲?
杨氏笑呵呵地应了一声,拉着她的手和蔼道:“好姑娘,咱们又见面了,好些日子不见,瞧瞧,又水灵了!”
福娘被她夸的脸红,杨氏越看她越喜欢,拉了她坐在一起,不停劝她吃点心。
张得贵嫌老婆子肉麻,咳嗽两声,正色道:“孙夫子,我家大郎能娶到孙姑娘,实在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老头子也没什么本事,但我敢保证,孙姑娘嫁进来,绝不会受委屈,您放心便是。”
杨氏牵着福娘软绵绵的小手,也应和道:“那是,好姑娘,你嫁进来,什么都不用做,有我老婆子呢,家里还有两个混小子,尽管使唤便是!”
越说越没谱了,眼见福娘脸都快红的冒烟了,张得贵悄悄瞪了杨氏一眼,让她少说两句。
张柏这对父母,也是玲珑心肝之人啊。孙进笑眯眯地品茶,心中感慨。
或许这桩婚事,比他预料的还要好。
福娘也没想到,张家会这么热情,待晚上打开张柏送来的礼物时,她又被震惊了一回。
张柏怎么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看见那只淡绿的玉镯时,福娘暗衬。等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又认出是芙蓉种,不算太贵重,她又放下心来。
淡淡的欢喜在心里弥漫开来,她轻轻戴上玉镯,白皙的手腕上如同绕着一湾春水,触手生温。
她仿佛能看见少年皱着眉仔细挑选镯子的场景,必是犹豫了许久,才定下这一只。
福娘从未在他人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在意,好像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考虑她是否开心。
怎会有这样傻的人呢?
松南书院门前,河边柳树长出嫩芽,小河淌水,浓浓春色倒映在水面上。
一大早,孙家住的胡同便热闹起来。
媒婆着一身喜庆的红色褙子,扭着肥胖的身姿往孙家走来,她身后跟着十几个挑着担子的男子,担子上扎着红绸,一看就是送聘礼来的。
真是好大的阵仗,胡同里的人都跑出来瞧热闹,有人数了数,聘礼足有十八抬!
要知道这年头,嫁娶都不易,便是因为许多人凑不齐这聘礼和彩礼,西城又多是贫苦百姓,四抬聘礼娶个媳妇也是常事,这男家出手如此大方,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
然后众人便羡慕地瞧着媒婆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孙家门前。
仿佛是一滴冷水溅到了油锅里,众人目瞪口呆,目光中满是惊讶。
不是吧?孙夫子的闺女这是,这是又定亲了?还攀上了这么好的婚事?
大家都住得近,对孙家的事早有耳闻,当初福娘被退婚,多少人茶余饭后都在说,今后怕是再难说到好的婚事了,三年过去,似乎也正是这样。
谁知道这事情还有转机?孙家没出一点声,怎么悄咪咪地就办了这么大一件事?
有妇人想起前些天遇见有人来给孙家送礼,好像还是拿红绸子包了的,不过她并未在意,现在想来,那时便是在纳吉了吧?
她叽叽喳喳跟身边人一说,大伙儿更是惊得合不拢嘴,都往前挤着,好奇不已。
屋里孙进听见媒婆叫门声,整了整衣襟,出来打开了门。
媒婆一见他便笑起来,连连道喜,“孙夫子有礼啦,今日张家下聘,看看这聘礼诚意可足?孙夫子让让脚嘞!”
张家?众人绞尽脑汁想不起是哪个张家,媒婆挥挥手让后面的人将聘礼抬进去,大家顾不上多想,又挤进去看热闹。
孙家小院中一时挤满了人,福娘在屋里没出来,小昭趴在窗上偷看,他还小,不懂外面是在做什么,见那一身红的胖大娘笑呵呵地和爹说了什么,接着又带他去看那些木箱里的东西。
外面人实在太多,小昭抻着脖子,还是看不见了。
福娘脸颊上起了两朵红云,强装镇定地绣着花,忽听外面有人惊呼道:“哇!竟然是活的!”
她有些好奇,不过爹不让她出去,她只能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
外面比她想象得还要热闹,那声惊呼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大家都顺着声看去,只见地上摆着的木头笼子里,两只大雁正扑棱着翅膀,不安地踱步。
活的大雁多难得!这得特意去猎户手中买,有时还不一定能买到,许多人家都不愿花这个钱,拿两只鸡代替的也不是没有。
媒婆又一一领着孙进看了各个箱子里的东西,一大扇猪肉、一担子喜饼、干果子、茶叶、布匹……每一个箱子里都装得满满的,看得人眼都绿了。
张得贵夫妻俩从人群中挤出来,刚才抬聘礼时慢了两步,就被挤在门外。
“亲家,若还有遗漏的,只管说便是!”张得贵朝孙进拱手。
众人这才注意到这对其貌不扬的夫妻俩,都有些惊讶,观这两人打扮,也不似富贵人家啊?
孙进连连摆手,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没有没有,哪里还有遗漏,你们用心了。”
以张家的家境,能凑够这么多聘礼,不知攒了多少年银子,他又不是卖女儿,张家摆出来的姿态已经说明了对福娘的重视,他已经很满意了。
趁他二人说话的功夫,有人悄悄向那媒婆打听男家的身份,媒婆笑道:“嗨呀,我一说你们就知道是谁,咱们张公子那可是聪慧过人,十五岁就中了秀才,这长兴县再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众人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张秀才啊……
张秀才家里好像跟富贵沾不了边啊?这么多聘礼,得把家底子掏空了吧?
有人嘀咕道:“张秀才以前不是在松南书院读书吗?难道他和福娘早就……”
“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福娘退亲那会儿他才多大,福娘又不是那种人!”旁人忙说了他几句,止住他的话头。
人家大喜的日子,说些胡话,也不怕被赶出去。
不说别的,福娘是这些街坊领居看着长大的,乖巧又懂事,做得一手好糕点,常常送给大家吃,孙夫子也是出了名的好人,怎么可能做出那等伤风败俗的事?
“张秀才我见过好几回呢,长得可俊了,福娘可真有福气!”
“但是张家穷啊……”
“又不是穷一辈子!等张秀才中了举,福娘可不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众人纷纷点头,要不说还是孙夫子有远见呢,福娘再拖下去,更说不到好亲事,左思右想,张家真是最好的选择了。
孙进顶着众人艳羡赞叹的目光,笑的眼角都是褶子,朗声道:“诸位街坊邻居,今儿不凑巧没备下酒食,待福娘大婚之日,大伙儿别嫌弃,都来喝一杯!”
大家哪有不乐意的,纷纷向他道喜,又怪他藏得深,直到下聘了他们这些邻里才知道。
孙进但笑不语,两家人都是为了福娘着想,如今聘礼也下了,这门婚事算是板上钉钉了,谁还敢来说些风凉话?
看过聘礼后大伙儿便散了,两家人关起门来商量婚期,杨氏请人算了两个好日子,一个是六月初八,一个是八月初十。
如今已是三月中旬,六月成亲有些赶了,孙家需要准备嫁妆,福娘也要绣嫁衣盖头,而张家院子也要修整一番,怕是来不及。
八月初十便不错,那个时候府学也放假了,张柏正好可以回来,不用请假。
孙进私心也想把女儿多留几天。
于是两家人一致决定,将婚期定在了八月初十。杨氏一想到小半年后福娘就能进门,心里乐开了花。
在孙家又待了一会儿,张家夫妻俩便乐呵呵地回去了。福娘出来,见孙进躲在屋里,捧着她娘的牌位抹眼泪。
眼圈有些酸涩,福娘悄悄离开,到院子里去看看,小院中堆满了箱子,满院的红绸映入眼中,福娘心头一暖,忍住了眼泪。
笼子里竟然还有两只活生生的大雁,许是刚才折腾累了,如今正交颈而眠,她走到跟前都没醒来。
书里说,大雁对伴侣最是忠诚痴情,年少时她也曾羡慕不已,不曾想到有一天,有人会捧着同样的真心来到她的面前。
他会是很好的夫君吧?那她……也会学着去当很好的娘子的。
但愿此生,白首相约,花好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