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有七八成把握的计划,在经过这一番对话后,安远侯心中忽然就生了些不妙的预感。
殷承玉见他无话,又道:“安远侯平叛心切孤能理解,但目光当放长远些。卸石寨的动静已有人盯着,那些叛军若有异动,孤自不会轻饶。但如今既然叛军并无动作,便当以抚民为主。等处理了蛀虫,开仓放粮,山东饥荒平息,叛军的人心散了。那时再去平叛,岂不是事半功倍?”
他说得在情在理,安远侯却是越听心头越沉。
太子虽然按照他的计划来了山东,但后续计划,却根本没有按照他预想的来走。
安远侯勉强应付了两句后,便匆匆告辞,并未注意到身后倏尔变冷的目光。
安远侯匆匆回了驻扎的卫所,他在屋里踱了几圈,反复思量许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提笔写了一封信,宣了心腹进来,将信件交给对方:“送到山上去,交给石虎。”
石虎是红莲教的左护法,如今手下掌着近万红英军。
第二次交手大败,他找回二皇子之后,便命探子去细查了红莲教的几个话事人。
——他曾经带兵平定过多起叛乱,那些起义军的贼首大多不懂什么谋略,只会横冲直撞。偶尔也会遇到有些头脑的,但也上不得台面,只要兵力充足,收拾起来十分轻松。
这还是头一次碰到如此棘手的叛军。
是以他特意命人去细查了红莲教几个话事人的底细。辗转打听,才知道红莲教目前都是由圣女应红雪在打理,而先前设下陷阱埋伏他的,也正是应红雪。
他敏锐地察觉了红莲教内部的暗涌,派人几番试探,终于和红莲教的左护法石虎搭上了关系。
石虎告诉他,红莲教被应红雪和右护法贺山掌控,教主高幼文日渐被架空,而他则因和贺山有矛盾,在教中亦没有什么话语权。
利用这一点,他顺利将红莲教从内部分化,又许以石虎重利,将之收为己用。
眼下看来,他提前布局是对了,石虎这枚棋子,正好派上用场。
太子既然不想出兵,那他就让他不得不出兵。
安远侯这边消息送出去的第二日,薛恕这边就得了消息。
西厂的探子跟了送信人一路,亲眼见着探子上了卸石寨,这才折返回来报信。
薛恕听了消息,立即去寻殷承玉。
出门之前又想起什么来,折返回里间,将那件洗干净叠得方方正正的中衣揣进了怀里。
薛恕寻过来时,殷承玉刚看完一干官员的供词,见他来了,便将之放到一边去:“有何事?”
“探子来报,说看到了安远侯的心腹上了卸石寨。”
卸石寨仗着地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因此探子没能跟上去,并不知道对方上去做了什么。
“果然是他。”殷承玉嗤了声,却并不意外。
当时听那捉住的叛军交代,说有朝廷中人和高幼文有联系时,他就猜测不是殷承璋就是安远侯。
如今看来,这事是安远侯的主意。
理由也很好猜,安远侯和殷承璋想趁机要他的命,为保万无一失,在叛军中安插自己的人是最稳妥的。
“昨日安远侯来寻过孤,想让孤出兵,孤没有同意,”
薛恕联系上下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卸石寨之行的目的:“他急了。”
“没错。孤没有动作,他们的计划就无法施展。”殷承玉自架子上取来一副青州府舆图展开:“只有逼着孤出兵应敌,他们才有机会。”
“若安远侯和高幼文等人有联系,那红英军近日很可能会有动作。”薛恕快速道。
殷承玉瞧他一眼,手指在青州府的几个州县上划过,最后手指重重落在益都城上:“为了最大的程度的挑衅和激怒孤,他们不会选择周边的州县,多半会攻打益都城。”
“臣会暗中布防,叫他们有去无回。”
殷承玉目光在他眼下青色定了定,道:“这几日便辛苦你了。”
薛恕摇头说不辛苦,迟疑一下,还是自怀里将中衣拿了出来:“臣已经将衣裳洗干净了。”
殷承玉将中衣接过来,本想随意放在一旁,忽然注意到触感有些不对劲,收回手来仔细一看,眉稍就挑了起来。
他将叠起的中衣抖开,就瞧见原先好好的一件中衣,已经被撕扯的不成样子
“怎么坏成这个样子?”殷承玉抬眸,目光异样地打量着薛恕,神情却并不诧异。
他细细抚摸过那些撕破的地方,发现有些地方断口平滑齐整,明显是被撕裂的。但有些地方却起了毛边,摸着十分不平整,像是被什么尖锐之物磨的。
殷承玉的目光落在薛恕唇上,眼眸眯了眯:“怎么,不服孤罚你?”
薛恕闷声说没有,却也没有解释。
总不能说是情动之时难以自抑,才将好好一件中衣给撕扯坏了。
但他越是闷不吭声,殷承玉越是要咄咄逼问。他又上前一步,捏着薛恕的下巴,叫他转过脸看着破碎的中衣。自己却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不是怨孤罚你,那是想报复孤?还是……也想对孤如此?”
还是……也想对孤如此?
轻飘飘一句问话,却如同蛊惑人心的邪语,叫薛恕心生躁动,到了难以自抑的地步。
“不是报复。”他抬手攥住了殷承玉的手腕,低头将那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指含入口中,重重咬了一下,又轻柔地在牙印处落下轻吻。方才抬起眼,直直撞上殷承玉的目光,哑声道:“……是喜欢殿下。”
由爱故生欲。
过于膨胀的欲望又滋生出难以压抑的恶念来。
在他的身体里,理性和兽性每分每刻都在撕咬争斗。
情绪的拉扯让他感到煎熬,但撕扯之后留下的每一道印记,都镌刻着他对殿下的感情。
越拉扯,绑缚得越紧。
可他却甘之如饴。
“食色性也。”殷承玉垂眸轻抚手指上的牙印,抬眸看他,眼神透出愉悦:“看在你并未撒谎的份上,这回便不罚你了。”
“出门在外,诸事不便,弄坏了孤也没有第二件再给你。”他将那破碎的中衣又放回了薛恕手中,似笑非笑道:“你且自己修补修补罢。”
作者有话要说:
狗勾:每天都更爱殿下多一点!
大狗:没脸没皮(鄙视
第57章
除了西厂的番役盯着卸石寨上的动静,还有另一方人马也派人盯着卸石寨。
听到下面人来报,说有不是寨子里的人上了卸石寨时,应红雪就冷了神色。
“他们还在和安远侯往来?真是不撞南墙心不死。可打探到他们说了什么?”
当初她得知石虎和安远侯来往,甚至高幼文也被石虎说动,想要投靠安远侯,拿红英军换自己的前程时,就曾经极力反对。只是那两人被利益蒙了心窍,根本听不进去劝说。
为了以防万一,她才和高幼文决裂,与贺山带着自己的直系出走。
但红莲教虽尊高幼文为教主,但实际上却是她一手经营起来,她带人出走并不是意味着要放弃之前的经营,只不过以退为进,由明转暗,以免受高幼文和石虎拖累罢了。
“老鹞怕被发现,没敢靠得太近。只隐约听到他们在说起益都城,似乎是想出兵攻打益都城。”
“益都城?”贺山大为费解:“不是说太子现在就在益都城?他们这是上赶着找死呢?”
红英军现在看着人是不少,但其实大部分都是活不下去来投奔的平头百姓。看着声势浩大,但实际上不中什么用。当初朝廷派了安远侯来平乱,还是应红雪设了局,利用他们轻敌才得了胜。
如果正面对上,硬碰硬,一盘散沙的红英军是决计打不过朝廷军队的。
不然他们这次出走,也不会才带了两千多人。
应红雪表情有些凝重:“他们这是想拿红英军演一场戏,换自己的富贵前程。只是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命去享受。”
二皇子和安远侯来平乱不成,紧接着朝廷又派了太子来。
这怎么看都像是太子和二皇子的党派之争。
更何况现在安远侯还暗中联系红英军,让红英军攻打太子所在的益都城,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陪着演这一场戏。
可偏偏高幼文和石虎仿佛被猪油蒙了心,一门心思要往火坑里跳,拉都拉不住。
“那咱们要管吗?”贺山习惯性征询应红雪的意见,神色有些踌躇:“还有不少弟兄们都在山上呢。”
应红雪垂眸深思,平心而论,她并不想掺和到这里面去。
高幼文虽是她师姐,两人在庵里时感情还算不错,但这两年间她已经忍够了高幼文的鼠目寸光和猜疑。只不过红莲教是她一手经营起来,这才一直忍耐着没有撕破脸。
眼下正是个分道扬镳的好时机。
“他们要送死的话,不必去管。”
说完见贺山一脸欲言又止却又忍着没有开口,才又问:“怎么?舍不得你那些弟兄?”
贺山这人性情爽直,和谁都能称兄道弟。
“是有点。”贺山叹了口气:“看着他们去送死,心里总有些不得劲儿。”他说完,小心觎着应红雪的脸色,又给自己找补道:“但我都听你的。”
应红雪这才笑了。她本是艳丽的长相,高鼻深目,轮廓深刻。尤其是一双狭长的眼睛,似狐狸一般,不笑不动时总仿佛透着几分妖气,叫人觉得难以捉摸。
但此刻,她的神色看起来却有几分温柔。
“这几日你带人去沙古道守着,他们若是要打益都城,必定要走沙古道。到时候能拉多少人回来,就看你的本事了。”
贺山闻言,立即振奋起来,“诶”了一声。
目光闪闪看着应红雪,磨磨蹭蹭没走:“你昨天不是说腿又疼了吗?我留下来给你揉揉?”
——应红雪早年腿受过重伤,因为医治不及时,落下暗伤。不只是走路时会有些微跛,平日里伤处的骨头还会时不时疼痛难忍。
若是少劳累多休养还好,但这几日他们离开卸石寨,在山里跋涉寻找新的驻扎地,着实费了不少力气。虽然贺山大多时候都将人背着,但难免还是有劳累之时,旧疾就犯了。
应红雪看他一眼就知道他转着什么心思,笑了下:“白日里要忙,你晚上再来吧。”
殷承玉正在书房里翻阅红莲教重要头目的生平。
——那被捉住的叛军是高幼文的心腹,知道不少东西。为了保命,这几日搜肠刮肚将红莲教上下有些姓名的头目都交代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