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映寒点点头,道:“当然,我早知道了。”
那小厮又道:“陆少爷可曾透露过,陈礼文与陆小姐的婚期定在何日?”
莫映寒嗤笑一声,道:“他们着急的很,但成亲毕竟不能在这山上,还是要将陆忻送到陈家。但我看陆家对这件事情,似乎还多有疑虑,这次陈礼文上山,应该是陆家想观察一下他的为人,看看陈家联姻的诚意。”
那小厮皱了皱眉,对莫映寒道:“时间紧迫,公子,我们该如何是好呢?”
莫映寒笑道:“不要着急,陈礼文和陆怀一样,都不是什么难对付的角色。就算咱们不动手,他这门亲事也未必能成。”
他的小厮似乎还不太放心,刚想再次开口,莫映寒却轻轻把手在他唇边一按,让他闭上了嘴,再也不敢说些什么了。
斋房里,陆钧他们刚刚举箸准备吃饭,门口左玉安又带来一名学生,让他们都惊异的睁大了眼睛。一顿饭来了两个新学生,还都是他们认识的人,这实在是太意外了。常晓成这次反应大得多,他“啪”的把手中竹箸往桌上一拍,咬牙切齿的道:“呵呵,张尹,他长了本事了,竟然自己找上门来挨揍了!”
陆钧也结结实实的被出现在门口的张尹吓了一跳,虽然从张尹的表情来看,他比他们三个人受的惊吓更甚,他抖的像片树叶一样,紧紧跟在左玉安身后,弄得左玉安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新来的少年到底在怕些什么。
常晓成冷笑了两声,自顾自的又捡起筷子,开始吃饭了。孙迟好奇地问他们道:“怎么,你们和这人有过节吗?”
常晓成道:“哼,何止是有过节,简直是不共戴天!”说罢,他就将在洛陵时张尹如何投靠黄长义,后来又出堂作证,想害死林朝诚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他没提他们放蜜蜂蛰黄长义以及张尹给黄长义报信的事,一来这事儿是个秘密,二来他也绝不想再触动李尚源心里的伤痕。孙迟听罢,也有些愤然的道:“他这样一个势利小人,学问又不出众,书院怎么能让他入学?!”
说到这里,陆钧才发现这是他们最应该关注的问题,这个张尹没钱没势,学问虽然还可以,但也没有那么出类拔萃,到底他是怎么进入书院的?陆钧的思路回到了他们火烧黄家的那个晚上,从那之后,张尹一家在洛陵就销声匿迹了,陆钧想着想着,不由得就想到了在河边聚集的愤怒的洛陵百姓,高大的黄家宅院,通往那一间装饰华贵的地窖的层层石阶,忽然间,一声声惨叫在他耳边回荡,他眼前冒出了他们再次赶回去的时候,地上那一小滩干涸的血迹。
这些回忆让他一阵作呕,他不由自主地想道,一个什么都没有了的人,拖着一副残躯,他又能兴起什么样的风浪呢?
过了晌午,讲经堂里空了出来,据说今天生员正课的学子们要在这里“论经”,不过他们论经的方式有些特别,陆钧从来没有见过,于是也就打算跟着孙迟他们一起去看一看。
到了讲经堂,陆钧不出意料之外的又见到了堂长陆怀,然而令他颇为意外的是,刚到的陈礼文也在台上,还有莫映寒和另外几个陆钧没见过的士子,估计也是正课生员之中的佼佼者。可能是由于学院对论经之人仪表上的要求,莫映寒把花也摘了,粉也洗了,这么一看,还是很干净清秀的一个人。
今天论经的主题是理学之“道”和“性”之间的关系。陆钧大概知道,在这个话题上,南北的各个学派之间存在分歧,但以陆钧现在的水平,还没法脱离四书五经,去探求理学中这些更深层面的东西。他只能耐着性子,听陆怀在台上侃侃而谈,道:“何谓‘性’?中庸有云,‘天命之谓性’——天下无性外之物,而性无不在。天下之道理,皆从‘性’中来。人能若能知性,则天下之理无不明,而此心之理无不贯通。然而天命虽与生俱来,却常为外物所役,故我等为学,需存天命之善而摒弃外物之恶,力求知性知天,方能归于正道”
陆怀说完之后,陈礼文却开口道:“陆兄高见,然而在下以为,万物与我乃是一体——人心之灵,才是天地的主宰,原在‘性’之上。若是没有你我心中的灵明,谁去敬仰天的高远,地的辽阔?谁去分辨鬼神的吉凶灾祥?与其求于‘天性’,不如寻自‘本心’,才是真正的‘道’”
陆怀自以为深得方程和的真传,以前他论经的时候,也从来没人反驳过他,这陈礼文初来乍到,就试图把他们桐阳学派那一套带到蒙兴来,他盯着眼前在那里洋洋洒洒说个不停的陈礼文,心里觉得他根本就配不上自己的妹妹陆忻。
陆怀虽然心中不悦,但下面的士子们却都兴趣大增,心想,这次论经比平时有意思多了,虽然后来莫映寒等人纷纷开口,把陈礼文驳斥了一番,但最后谁也没有说服谁,一直到快晚膳的时候陆怀才宣布论经结束。
来听论经的士子们,包括陆钧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慢慢走出了讲经堂。对书院的生活,陆钧已经开始找到了一点感觉,他意识到,这里的“教学模式”虽然也是围绕着科举,但却并不仅仅局限于科举,毕竟,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青年才俊,入朝为官对他们来说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目标,他们有些人还是想在儒学上有所建树的。很多人都是为了追随方程和的思想,才选择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学习。
也正因如此,这座深山里的书院的影响力,也就远远的超过了山下那些只会背背书,写写文章的社学、官学。
陆钧满脑子都是天性人心,所以,当他在号房里和张尹打了个照面的时候,他的脑子还一时没有转过弯儿来。
张尹手里的书篓“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引得号房里的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常晓成就跟在陆钧身后,他的沉默让张尹更加恐惧,陆钧觉得他都快昏过去了。
常晓成好心的打破了这个局面,他把自己的东西往塌边桌案上一丢,对张尹道:“走吧,咱们出去好好叙叙旧。”
张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把自己的书篓捡了起来,抱在怀里,道:“不、不行,我哪儿也不去,你要说什么,就在这里说罢。”
陆钧回头和常晓成对望一眼,然后,对张尹道:“已经晚了,在这里说话,打扰别人休息,就去院子里,你也不敢?”
张尹耳边回响起了莫映寒的话“这是书院,他们不敢把你怎样。”“他们若是问起,你就按我说的说,他们绝不会与你为难。”他低下头,想了想,把心一横,道:“可以在院子里,不能出院子”
常晓成扯住他的袖子往外一推,把他推了出去。
张尹踉跄几步,跑到墙下站稳了身子,眼看左右无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陆钧他们三个道:“常少爷、陆少爷,我真的没做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黄长义嫌我不听他的话,他就报复我,故意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他落马的事,都是他手下那几个混混查到的,真的不是我告诉他的”
黄长义已经死无对证,陆钧觉得在这件事上纠缠是没有意义的,他打断了张尹,道:“那么陈巡抚来洛陵的时候,是谁让你出堂作证的?!”
张尹一看他们没有接着追问告密的事,赶紧接着道:“那、那当然是陈巡抚和谭佥事找到我,让我作证的,他们派人在洛陵明察暗访已经很久了,那天的事情他们全都知道,他们也不过是想惩治几个人,向上面交差”
见陆钧沉吟不语,他又哭道:“我原本也、也不愿意,黄长义不仅打我,还打我爹娘,我也恨他!但是谭佥事说了,若是我肯作证,他们就送我上蒙兴书院来读书我、我实在羡慕几位少爷能来此求学,就、就答应了”
说完这话,张尹抬起头来,他这一会儿就流了满脸的泪水,陆钧对他的演技深深佩服的同时,也在琢磨着他这些话的真实度。其实,他所说的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漏洞,陆钧他们自然也不能去找陈礼文的爹问话,,看来这件事情,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弄清楚。
陆钧把常晓成往后一拉,张尹一个人留在了围墙的阴影中,陆钧小声问常晓成和李尚源道:“他说的话,你们信么?”
常晓成冷笑了一声,道:“信鬼我也不会信他,瞧他那样子,他要是没做坏事,会举家离开洛陵?!他要说的是真话,至于怕成那样子么?”
李尚源道:“若说是陈巡抚他们让他作证,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我也总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
他顿了一顿,道:“我就是怕”
陆钧和李尚源相对一望,心里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常晓成道:“算了,他来的倒好,他要是不来,我还不知道到哪里去和他算这些帐呢!”
三人商量好之后,便走回墙下,常晓成踢了张尹一脚,道:“起来,别在这里趴着,像什么样子!”
张尹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连滚带爬的跑回号房去了。剩下陆钧他们三人在院墙底下又仔细商议了半天,方才回到各自的号房休息。
陆钧接下来的日子在各种各样的讲座和研讨会中度过,几乎每一天,他们都有不少新的收获,陆钧也越来越认同常晓成所说的话——如果他们呆在洛陵,是一辈子都没有可能接触到这样的思想和知识的。
至于那天王先生留下来的让陆钧头疼的作业,他之所以能够完成,还是靠了藏书楼前那位老人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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