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钧一听,再一看自己写的,简直是惨不忍睹,不仅忘了正破反承,连题意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看得他连连叹气,道:“晓成兄,这做八股的学问真是博大精深,上次听任姑娘说过那一席话,我自以为已经摸到了些窍门,可你这么一说,我又觉得我还差得远呢!”
常晓成道:“这怕什么,我也常常写得不好,我爹总说,自己的文章,自己看不出来,别人一看就看得清楚对了,你不是说咱们该怎么攻破八股这一关吗,照我看,咱们不如每天都花点时间,互相批改文章如何!”
陆钧一听,点头道:“这个主意是好。现在‘凌云社‘里,咱们三个加上张尹,陆锦,还有上月先生新批准开做八股的刘大岩,一共是六个人,每周两两一对,互批八股,下周再重新组对,这样不停的写,不停的找问题,纠正问题,肯定能有所提高。“
他两人在屋里说得起劲,外面赵氏和刘氏心里也很欣慰,笑道:“什么正啊反的,听着都让人发晕,也难为他们小小年纪,整日里就要费尽心思学这些东西。”
说罢,刘氏在外面喊道:“晓成,你爹这要走了,叫人来催咱们呢,你和阿钧今日就学到这儿罢,改日你们想讨论学问,请阿钧到咱们家住一晚便是。”
陆钧一想起在院子里躺着的常氏,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忙拉上常晓成出来道:“多谢伯母好意,我们已经说完了。晓成兄,明日社学里见。”
常晓成还在那里东张西望,想要看看是不是还能见上陆茗一面,却被陆钧在后面一推,推的他踉踉跄跄的扑到他娘跟前,又被刘氏笑着说道:“唉,这孩子,一天到晚没个正经模样。”
常晓成走后,陆钧对陆茗道:“茗儿啊,你不喜欢常晓成,少搭理他便是,干什么还让他帮我中案首?你知道以我如今的水平,是中不了案首”
陆钧一转头,正碰上陆茗那狡黠的目光,他两人坐在院里石桌旁边,陆茗道:“他是个傻子,但我听说他学问不错,让他多帮帮你,有什么不好?”
说着,她转身进屋,把常晓成带来的点心拿了出来,在桌子上打开,招呼祁儿和安材道:“来来,都来尝尝临清的点心。”
安材乐颠颠的跑过来,祁儿也凑到桌边,道:“哎呀,果然精致,可惜碎了。”
说罢,她拿来几个小盘子,陆茗伸手把那些点心给四人分好,边分边小声说道:“况且,哥哥你怎么知道你就中不了案首呢”
陆钧已经拿着一块点心吃了起来,另外两人也吃得津津有味,并没人听清陆茗的问话,此时月亮已经高高升至天顶,变成了一个玉盘大小,淡淡幽光洒在陆家各房的院内,也洒在离开陆家踏上归程的常晓成一家身上。
与此同时,城东黄家的大院子里,正搭着彩棚,请了院里吹拉弹唱的数名女子,浓妆艳抹,欢歌阵阵,数十里内外,都听得清清楚楚。黄长义刚刚不用人抬了,找了两个妙龄的女孩儿搀着,和黄步宇、黄步云两人同坐在棚内看戏。几人正看得高兴,忽然外面有人来报,王知县带着四衙的班头,一同送了贺礼过来。黄步宇稳稳坐在台上,鼻孔里哼了两声,道:“这老东西当日在堂上命人拿我时,何等气派,如今又来做什么呢?”
黄步云笑道:“这老东西做了半辈子墙头草,惯会查看人情高低。还用问么,他自然是听说冯公公给咱两个新派的差事,怕哥哥你怪他,又要来献殷勤了!”
黄步宇吃了这几个月的补药,身体早养好了,就是头顶上为数不多的头发又被揪去了半数,至今也没有长回来,这让他心中十分不快,又拿上了以往的官腔,慢悠悠的对来人道:“你去告诉知县大人,我兄弟今晚在内里设的家宴,全是女眷,不方便让他进来相见,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罢。
又过了一会儿,那人回来禀报:“知县大人说了,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老爷们与家人相聚。带来的几坛酒,还有一头羊,金缎、合香,还请二位老爷一定收下。至于冯公公派下来的公事,老爷们若有驱使,他随时听命。”
黄步宇一听王知县带来的礼物颇丰,道:“既然来了,又是往日同僚,还是请他进来坐坐,况且他说的有理,这监税的事,也要和他商量着办才好。”
黄家鼓乐声渐歇,整个洛陵都随之安静下来。陆钧今日随陆垠他们喝了一点酒,不仅没有困,精神反而变得有点亢奋。最近的变故,让他不得不重新开始思考陆家往后的方向。陆兴璘虽然回来了,但他如今可以说是暂时丧失了劳动能力,陆锦还得照顾他。那几百两银子的货,毫无意外的被扣在临清,都已经打了水漂。家里的铺子,果园,还有剩下的田产,这些家业,到底应该怎么打理呢?
到如今,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陆垠会被常氏说动,产生不让自己上学的想法了。家里有一个读书人,不仅少了一个能干活的人,还多了一张白吃饭的嘴,这一里一外,负担能不大吗?
这两年,将会是陆家经济上最艰难的岁月,他一定得想个办法让全家扛过去才行。
好在,他已经赶走了常氏,打破了各房之间各自为政,互相敌对的场面。陆家如今团结一心,这一点最为重要。再加上陆锦的变化,陆钟的成长,正如常晓成的爹所说的那样,他们这些往日的少爷,如今也该帮着父辈们挑起家庭的重担了。
他正想着,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安材打开院门一看,原来是陆锦、陆钟,又像往常一样,来找陆钧一起读书了。陆钧把常晓成说的互批八股的主意告诉了他们两人,陆锦并没像以前那样满腔为难的情绪,反而是马上就拿出了几张纸,对陆钧道:“正好,我这几天在家里趁爹休息的时候,自己琢磨着写了几个破题,哥你看看,帮我挑挑毛病”
陆钧接过他手中的纸,和陆钟一起认真看了起来。院子里时不时能听到几句议论声。三房、四房里,孙氏和秦氏正在为即将去社学读书的儿子们准备着新衣。
外面空荡荡的街道上,更声响起,几个排军开路,王知县满脸笑容的和黄家兄弟告别,上了轿子。刚一坐稳,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本来以为朝廷的税使能放过洛陵这小小的地方,谁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二日,陆钧一到社学,就和常晓成把昨天他们商量的事情禀报给了周峙。周峙听后,点头道:“这主意不错,范督学当时就教你们之间多多讨论,取长补短。况且我给你们批了这么多次,这回你们互相批批也好,能多学些东西。”
说罢,他把入了学社的六人叫来,对他们道:“你们当中,常晓成、李尚源、张尹三人做的八股已经有些样子了,你们各自带一个人罢。”
他先是指着常晓成道:“陆锦刚开始做八股,他又是你表弟,你就教教他好了。”
然后,他对李尚源道:“你的文章其实是你们三人中最严谨、最庄重的,刘大岩初识制艺之法,还没开笔,你的文章能给他立个好榜样。”
最后,就剩下陆钧和张尹了,张尹讨好的对陆钧道:“陆少爷,往后你要多多指点我啊。”
陆钧和常晓成等人商量过,平时还是不要孤立张尹,至少不要让他明显的感觉到他们已经知道了那天黄长义去找他的事,以免引起张尹的疑心。因此,陆钧对张尹淡淡一笑,道:“谈不上指教,不过是互相学习罢了。”
上午的两堂课结束之后,陆钧等人便拿着自己写好的文章,到下午的书算堂里,互相交换来看。张尹的文章其实已经写得不错,陆钧把三篇都认真看了,按照周峙给他的那本讲功令制艺的书细细推想了一番其中不合规矩的地方,逐句批了一遍,快到句读课开始的时候,方才还给了张尹。
和张尹相比,陆钧自己的文章每篇都只写了前三股,且内容也谈不上有多么好。张尹却一再夸他道:“陆少爷,你这么短时间破题就做得这么好了,当日范督学说我的破题还有待提高,你是怎么写的,能不能教教我?”
陆钧问他道:“其他呢?我这几篇承题你都看过了么?”
张尹接连点头,道:“看过了啊,没有什么问题。”
陆钧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张尹是不会给他什么客观的评语了。不过,他倒是从张尹的文章中学了不少。他客气的谢了张尹,接过自己的文章,回到座位上揣摩了起来。
转眼秋意渐深,露凝成霜,清晨凉风洒洒,枯黄的草上白茫茫铺着一层薄冰,已经过了霜降时分。这天临近傍晚,安材按陆钧的嘱咐,正打算到洛云轩去听“任先生”说书。当然,他这听书只不过是个幌子,主要目的还是继续探听消息。任怀容自从说出了名堂,她也不天天去了,平日都是洛云轩老板从院里请的姑娘,在台上轮番献艺,任怀容偶尔出现一次,只要头一天贴出告示,整个洛陵县上上下下全都奔走相告,第二天绝对没有空位。
不过,凭着常晓成和洛云轩少爷的交情,洛云轩总是会在大厅里给常家和陆家留好了位子。这事安材并没有告诉赵氏,也没有告诉陆茗,只是跟祁儿说了一声,就打算从后院溜出去。
他刚换好了衣服要出远门,忽然听见陆茗在他身后咳嗽了一声,道:“安材,你鬼头鬼脑的,要干嘛去?”
安材满脸堆笑,对陆茗道:“小姐,少爷快下学了,我这不是去接他嘛?”
陆茗哪里有那么好骗,当即就把脸一板,指着石凳道:“你给我坐下,你偷偷跑出去好几次了”
说罢,她转着眼珠凑过来,道:“安材,你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丫头,去和人家私底下相会了,嗯?你快说,你要不说,等哥哥回来,我告诉他,他肯定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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