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钧平心静气,想着刚刚发生的,还有他记忆中的一些事,他意识到,黄长义的行为给孩子们带来了极坏的影响,如果不把他从社学中赶出去,这些孩子谁也不会有进学的机会。
可是,他有个在公安局手握实权的爹,还有在县长身边当秘书的大伯,明着来肯定是不行的了,必须想一个办法
陆钧一边思考,一边继续默写他的大学。从前背书的时候,他喜欢轮换使用不同的记忆方法:看累了就读,读累了就抄一会儿,如果再累了,就换个不同的科目学习。这样往往可以坚持更长时间,也更有效率。
两个时辰过去,周峙并没有教授他们这些大孩子任何算学有关的内容。倒是对那些练字练累了的年纪小的孩子,周峙讲了一些简单的计数、计时的知识,譬如从一至十,甲乙丙丁,子丑寅卯之类。最后,周峙让他们将临摹的字都交上去,一一点评过后,再还给他们。
接过陆钧默写的大学,周峙一开始没有什么表情,但是,越往后看,他脸上的神色越是舒展,连声赞道:“嗯,从前你写的字,血肉倒是填上了,筋骨却总是不够坚实。正如你的人,先天孱弱不足,少了几分刚劲。”
他一边翻,一边接着道:“不过,你瞧,你后面这几页,就写的挺拔端正多了。”
看到最后,他满意的点点头,道:“不错,不错,大有进步。来”
周峙打开自己的书本,抽出一张免贴纸递给了陆钧,道:“你这第一日回来读书,事事都做得很好,若是你往后都能如今日一般,你的学业应该也很快就会有所进步了。”
他又道:“只不过,学问之事,急不在一时。我送你几句话罢。”
说罢,他提起笔,在那一张免贴纸的背面,写道:“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如此,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别人用一分的努力就能做到的,我用一百分的努力去做如果真能做到如此,虽然愚笨也一定能聪明起来,虽然柔弱也一定能刚强起来”
陆钧谢过了周峙,在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中,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他也很喜欢这几句话,况且,看着手里这张免贴纸,他的心情大好,觉得自己这半天没有白来。
书算课结束了。在下一堂课,也就是今日的最后一堂课开始之前,孩子们都坐在院中歇息。
这回陆钧仔细数了数,社学里一共有二十六个孩子。眼下,孩子们自动的分成了两组,一多半都在常晓成身边围着,剩下的那些人则跟黄长义站在一起,听黄长义眉飞色舞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大概是陆钧毫不反抗的态度让黄长义觉得有些无聊,他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个八九岁,刚入学的学童身上。见那学童在桌边认真的整理着他自己的笔墨用具,黄长义命人捉了几只虫子,塞进了那孩子有些宽大的衣服里,吓的他尖叫了一声,随后嚎啕大哭。
常晓成斜倚在灰色发白的墙边,一边安慰着被黄长义吓哭的孩子,一边愤然对他身边那些人道:“想不到我走了几日,姓黄的就这么猖狂了!”
一个孩子凑上声道:“常、常大哥,你不、不知道,听说前两日那宫、宫里的公、公公公”
这孩子叫做刘大岩,平素一紧张,就有点结巴。而常晓成本来就不是个很有耐性的人,压着怒火听他在那里“公”了半天,气呼呼的在他头上“咚”的敲了一下,道:“什么‘公’啊‘母’的,你先回去把舌头捋直了,再来讲与我听!”
刘大岩挨了这一下子,却开了窍似的,说出口的话一下子变得顺溜了。只听他道:“常大哥,前两日宫里头有个公公,好、好大的排场,到黄家住了两日。那接、接驾的时候,他乘的是二十个壮汉抬的大轿,双檐的大伞,清道的官儿就有三五十个,百里外就设了棚子鼓乐吹打,奏曲唱戏。什么知府、知州,一个个都跪在前头,像咱们王知县,夏县丞,想跪还排不上个号儿哩。”
常晓成听了,笑着扭过头去,看着李尚源和陆钧,道:“这小子又跟我胡扯,什么二十个壮汉的大轿,三十个官儿来清道,你当是皇帝老子来了?再说,宫里头一个太监,知府做甚么跪他?”
刘大岩急了,一忙着辩解,说话又不利落了:“啊常、常大哥哥听我说,我二、二伯家、他、他他儿子”
旁边有人都听不下去了,道:“刘大岩,你二伯的儿子,不就是你堂哥,在黄家帮佣那个?费这大周章,怎的又拐到他身上去了?!”
刘大岩接道:“就就就是他!那日他去请的戏、戏班子他他他”
陆钧原本也和常晓成一样,觉得这刘大岩不过是道听途说,因此只是坐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听着。但听他说到他堂哥是黄家的下人,又见他满头冒汗一副认真的模样,不由得心想:“他肯定不是信口胡诌的。”
众人正笑着,却听陆钧开口问道:“大岩,方才晓成兄问你,知府为何要跪这公公,我便想问,你那堂哥可曾听说,这公公到底是个什么官呢?”
刘大岩摇头道:“公公、公公不就是公公,伺、伺候皇上的官儿么?”
众少年哈哈大笑,笑毕,有人猜测道:“莫不是御史?”
又有人道:“是巡按罢?”
常晓成指着他们,压低声音道:“瞧你们一个个傻的,御史、巡按都是皇上钦点的状元,哪里有挨过刀子的做这样大官的道理?”
少年们对常晓成的话一向信服,都静了下来,只有李尚源凑在常晓成耳边道:“少爷小心说话,别被旁人听到了。”
常晓成被他一提醒,多少也有点后悔,不过还是“哼”一声道:“怕甚么!他还能让人来拿我怎的?!”
说罢,他挥手道:“散了散了!”
又道:“最近都给我小心听着动静,有什么事,及时说给我,或是说给阿钧听!”
众少年面面相觑,不知道常晓成何时和陆钧这么熟稔了。不过看今日常晓成维护陆钧的样子,他们对陆钧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一个个都恭敬起来。
待众人走了,常晓成才对李尚源和陆钧道:“阿源提醒的是,看样子这黄鼠狼如今势头更大了,咱们说话都得小心些个。”
他盯着远处的黄长义,把陆钧和李尚源都拽到跟前,道:“我只要看见这黄皮子在社学晃悠,我的书就读不下去!来来,咱们一块儿想个主意!”
这时候,只见周峙踱步走了出来,到树下一块铁铸的云朵形状厚板下站定了,捡起挂在上面的槌往那板上敲了几下。“当当当”三声响起,回荡在整个社学之中,这意味着下一堂课马上就要开始了。
眼看孩子们一个个都进了屋子,陆钧等人也只能迈开脚步,和大家一起往“听乐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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