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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光阴,于修士而言,不过是弹指挥间。

淮安固然也是修士,但任谁被锁在无情殿内百年都不高兴。

若非偶尔会有小妖精过来陪自己说说话,解解闷,否则淮安早就陷入迷惘,不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淮安疲倦的揉了揉额角,想到此前白洛尘对自己说的话:“你好好呆在家里,不要乱跑,过两日我会回来。”

昨日白洛尘收到掌门的通讯,称白云宫某处灵脉断裂,需要他出面整顿一下。

话虽如此,但以往并未有白洛尘出面的先例。

当时白洛尘想拒绝,但后来不知掌门说了些什么,白洛尘反而答应了下来,并严肃的告诫淮安不要随意走出无情殿。

淮安对此不以为然,毕竟自己已经被关在这个地方整整百年时间,纵使再多的激.情都被他磨损光了,无尽的绝望包裹着自己,有些时候,他甚至产生了认命的想法。

少年疲倦的揉了揉额角,屋外的小妖精们在叽叽喳喳说着话,他听着它们喧闹带着奶声奶气的可爱声线,心头微微舒缓。

“安安好像不高兴呀~要不我们去找安安玩吧?”

“可是尊上说不准我们找安安……qaq”

“没关系哒,我们偷偷的找,反正尊上不在家,嘻嘻~”

“辣我也要去找安安玩!”

“安安!安安!我们来啦~”

屋外传来了砰砰的敲门声,少年听着屋外格外具有活力的声音,脸上的阴郁散去不少,带着笑意打开房门,伸出手抱起已经化成人形的阿包。

阿包长得圆润可爱,模样也就三四岁左右,穿着红色肚兜和绿色的裤衩,头顶的两个羊角辫显得格外傻乎乎。

他扒拉少年的袖子,抬起头噘嘴,重重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安安安安,我们去玩好不好呀?”

从小到大和阿包他们一起长大的淮安自然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

只是年岁渐大,已经逾越百岁的少年早就已经不想玩这些小孩玩的游戏了,当下毫不犹豫的婉拒了。

“我最近不想玩,阿包听话,去找其他弟弟妹妹们玩好不好?”

“可……”

阿包眨巴眼,他就是专门找淮安解闷的呀!

淮安也知道他们的心意。

但是他实在是不乐意玩,以前或许还会陪同玩一下,但现在……

想到自己失去的自由,少年眼底的光亮骤然暗淡了下来。

是璀璨星河被一层黑色纱布蒙蔽的黯然,一点点将他眼中的星光消散泯灭。

眼见淮安好不容易打起的精神又消失不见,阿包有些着急的拽了拽他的衣领:“不!我就要和安安玩。”

孩童扭了扭身体,差点从淮安身上滚了下来。

淮安好不容易稳住他,当下拉下脸,准备叱喝他一下,却不想天外骤然传来了一阵结界破碎的声音。

他猛地抬头一看。

只见天空之上,掌门一袭白衣缓缓落下,微风吹起了他的衣角,翩翩衣袂,如仙如画。

他一手背着,另一手握着长剑,冷漠的瞳眸微微一动,如同寒霜降临般的杀机将淮安锁定。

对方劈头盖脸便是一剑削了下来!

少年瞳孔一缩,下意识将阿包丢到安全的地方,随后匆匆避开。

可饶是如此,那剑气依旧划开了少年肩头的衣裳,淋淋低落的鲜血如潮水般将他大半身子淹没。

阿包惊骇不已,抬眼一瞧,看见掌门不说话,又是一剑劈了过去,下意识挡在淮安身前:“掌门大人,您在做什么!?”

剑气毫无阻挡的劈开了阿包的身体。

阿包甚至还没来得及弄出防御结界便被那剑气削断了身体,茫然的倒在淮安的怀中,一双澄澈的眼里还带着疑惑和质问。

淮安微微一愣,

前一秒还在和自己撒娇的阿包。

下一秒身体断裂,四肢蔓延出绿色汁液般的血迹,陪同他肩上落下的鲜血,混合在一起,色彩斑斓的染脏了他身上的白衣。

他茫然的抬头看向掌门。

掌门似乎也没有预料,当下动作微微一顿,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一言不发的落在地上,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办。

淮安突然很痛。

不是心痛。

而是失去至亲时那种麻木不仁的痛。

仿佛回到了五岁以前的记忆,生身父母的剪影落在窗前,又被一把火烧起,哀嚎着,痛苦着,同样也……茫然着。

他记得。

自己就站在屋外,听着村里人叫喊走水的声音,听着屋内人喊救命的声音,还有自己腹中发出的饥饿声。

如那时一样,前一秒哄着骗着说让他早点回家吃晚饭。

可下一秒,家中却翻了天,走了水,失了命,再也不见父母的身影。

他的双手开始颤抖。

淮安抱紧了生命逐渐消散的阿包,几近惶恐和无助的抱紧他的上半身,目光空洞的抬眼。

他问:“为什么?”

掌门回:“杀你需要理由吗?”

“因为你讨厌我吗?”淮安看他,低低的笑了一声:“百年之前,你强逼我下山入驻在仆役居住的地方,让我生生受了四年的欺辱。”

“而现在,你又要杀我?”

怀中的阿包化作了一株断裂的野花,衰竭的花瓣萎靡,断裂的径叶里潺潺不断的溜出了绿色的血迹,生命消退,死亡降临得太快,快到阿包连遗言都来不及说,只带着疑惑和茫然,死得不明不白。

淮安想问他:“为什么?”

掌门蹙起眉梢,似乎得到了什么讯息,当下再次举起手中长剑,面无表情的上前一步。

下一秒,数不尽的小妖们奔涌而上,推推嚷嚷的将掌门定在原地:“你这个坏蛋!坏蛋!”

“啊啊啊不准伤害安安!”

“讨厌鬼讨厌鬼!你居然杀死了阿包!我讨厌你!呜呜……”

“你把阿包还给我们!还给我们!”

“不许伤害安安!”

掌门冷漠的垂眼一看,淡漠的抬起脚,踢开了围绕在身边的小妖们。

“滚!”

“不行!你不准伤害安安!”

被踢得老远的小妖们再次扑了上来。

淮安回过神,甚至还没来得及阻拦,却见掌门的剑尖闪过一缕幽光,若神佛降临般,猛地插入其中一只小妖的花心中。

一股无形的气浪掀起,这些包围掌门的小妖们顷刻间化作残枝落叶,一个一个枯萎的变作了普通的草木花朵,灵智泯灭,魂飞魄散。

淮安浑身一寒。

他抖了抖唇瓣,茫然的抬眼看向掌门:“为什么?”

掌门顿了顿,再次坚定不移的抬起剑。

他说:“你必须死。”

“因为你是魔。”

水渍掠过唇角,不经意间滑进少年的嘴唇里,淮安才惊觉自己落下了泪。

泪水苦涩,带着淡淡的咸味,他抖着唇瓣,声音颤抖:“就……因为这?”

因为……他是魔?

可他……从未想过入魔啊。

为什么呢?

淮安抬眼看向掌门,突然笑了笑,笑容中带着绝望:“你是因为师父吧?”

掌门脚步一顿。

“因为白洛尘,你想杀了我,所以你说我是魔。”他呢喃道:“我是魔……”

“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是魔?”

他看着掌门,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点心虚的表情。

可是他没有。

他理直气壮,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场,举起手中的长剑,再次劈了下来。

这一剑,使出了他三分实力。

实力不高,但却足以致命。

淮安闭上眼,等了几秒,却未等到那致命伤害,反倒等来了一缕淡淡的幽香,伴着熟悉的闷哼声。

他指尖微微一抖,心底骤然涌出了惶恐和不安,下意识睁眼去看,却见面前那青衣男子消瘦的背脊。

以往从未弯下腰的琼树伯伯。

他半跪在地上,口吐鲜血,弯下了背脊。

琼树低声问道:“掌门这是何意?”

掌门道:“清理门户。”

“胡闹!淮安从未做过危害白云宫的事,你凭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是魔。”

“胡扯!他不是!淮安是我一手带大的,他是不是魔,我最是清楚,掌门!你不可轻信胡言!”

掌门冷漠的看他:“若是你也阻拦,那便连你也杀了。”

琼树震惊的望着对方:“掌门!?”

掌门再次抬起剑,轻轻一划。

剑光劈开天地,撕裂空间,夹带着对方十分的实力,猛地砸到了琼树设立的结界上。

琼树自知打不赢掌门,当下毫不犹豫的掏出一个传送牌送到少年手中,道:“快逃!”

淮安瞳孔一缩:“琼树伯伯!?”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了琼树那张永远清隽优雅的脸上,似撕开的脸皮般,露出了属于树干的粗糙和褐色,占据了他半张脸——

琼树喟叹一声,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头:“乖,淮安快逃吧。”

“可……”

“我不会有事的。”他这么说着,可是口中却吐出了源源不断的绿色血迹,一滴一滴化成了翠绿的雾气。

哪怕淮安再怎么迟钝,也知道这是对方的精血!

妖精的精血,若是没了,会死的!

淮安恐惧的想要从他身上找出伤口,颤颤发抖的摸上了男子的肩膀。

下一秒,他震惊的撕开了琼树的衣服,愕然的发现,以往健硕高大的青年,如今竟只剩下的皮包骨——

他惊慌失措:“琼、琼树伯伯,您、您怎么了……你说啊……”

他哭着问,可是琼树却笑着回答:“我没事。”

“你快逃。”

“逃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了,好吗?”

手中的令牌发出了微弱的光芒,空间之力化作一层结界包裹着少年的身体。

与此同时,掌门似乎发现了淮安要逃,当下脸色一变,加重了力道。

结界咔擦一声,如破碎镜面般发出清脆的声响,伴着琼树那张释然的面庞缓缓消失在眼前。

四周一片天昏地暗。

淮安踉跄的从潮湿的地上爬了起来,仰头望了眼天边鲜红的血月,目光空洞。

他看见了。

看见琼树破碎的面庞。

也感受到了,他溅落在自己脸上还残留着温度的血迹。

他也看见了,掌门冰冷面庞下染上的焦虑和暴躁。

淮安低声笑了笑,发出撕心裂肺的大笑。

“我是魔。”

“我是魔……哈哈哈哈……”

一声一声,声嘶力竭。author_say琼树:扑街。

阿包:扑街。

小妖精们:扑街。

不用问了,是真扑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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