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
姜月坐在小屋里,给姜星扇风。她一只手扇着蒲团扇,没一会儿就酸了。不得已用两只手,吭哧吭哧给弟弟驱热。
天气炎热,姜星身上出了很多红疹子,半夜里总是哭啊挠的,小孩子下手不知轻重,把皮肤挠出一道道血口来。
姜月心疼他,想着法子给他驱驱热。
很快,姜秀梅也回来了。她今天在地里锄草,锄到一半,下这么大的雨。她骂骂咧咧道:“好了,这天一会儿一个变化,这下也不用灌浆了,得排水了。”
种庄稼就靠着天过活,收成怎么样,就靠老天爷赏饭吃。天气一不好,一颗心也要跟着风雨飘摇。
“妈!”姜月跑出来,抬头望着她,问道:“爸呢?”
“你爸啊,今天轮到他去大凹山看树苗。也不知道这会儿到了没有,还是要回来了。”姜秀梅忧心忡忡,心里十分烦闷。
大凹山是附近的一座大山谷,四面环山,土地肥沃。生产队就在里面种些树苗。方便乡里乡亲搭个房子,修葺之类的。需要用到木料,上去就能砍一棵树木回来。只不过这树不能只砍不种,一旦有人家砍了,后面就得补上新的树苗,确保后代长大了,起新房了,娶媳妇了,能续得上。
这阵子就轮到她男人去了。
姜秀梅进了厨房生了火,给孩子煮晚餐。现在天还不算晚,刚是下午的时候,可因为这雨幕太厚重,压得天色阴暗暗的,仿佛已经临近深夜。
姜月趴在窗户上,看着厨房升起的炊烟,心里也是没来由的烦躁无比。
此时,姜星醒了,他胖乎乎的小手揉揉眼睛,奶声奶气道:“姐姐,我饿了。”
“妈妈在煮饭了,你别哭。一会儿就有东西吃了。”
“嗯。”
姜星点点头,虎头虎脑的样子。雨天凉,他身上的红疹子不那么痒了,心里终于松快了点。
家里的饭是高粱米和着白米一块煮的。菜也只是青青一把野菜,是姜秀梅回来的路上,在田埂间遇见,眼疾手快摘回来的。里面一滴油水都没有,不过这对姜家来说,也算是一顿好饭了。
还是因为姜星病了,姜秀梅心疼他,才在高粱米里掺了点白米,不然平时吃都吃不到。
他们母子三人都还在等着男主人回来,没动筷。
“算了,先吃。”姜秀梅给她男人分了一点饭出来,然后让孩子们开动。
一顿饭吃得颇为心惊,姜星年纪还小,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姜月大一些,平时也很懂事,看到妈妈愁眉紧锁的样子,就觉得事情不太对。
一直到晚上的时候,爸爸还没回来。
而此时,雨还没有停。
姜秀梅按捺不住了,拿上蓑衣披上,回头对姜月说:“你在家里看着星星,等我回来。”
“好。”姜月应了一声,然后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
雷声还在轰隆隆的响,仿佛要把天捅出一个窟窿来。雨点打在瓦片上,霹雳巴拉。姜月有点怕,她也不点煤油灯,在黑暗中紧紧抱着弟弟,一声不吭。
“姐姐,妈妈干嘛去了?”姜月抱得太紧,姜星早就被弄醒了。
“去……去找爸爸了吧。”
“可是雨这么大,怎么找呢?”
“要找总有办法的。”
姜月急了,捏了他一把,佯装怒道:“行了你烦不烦啊?快睡觉吧,明天一早醒过来,妈肯定带着咱爸回来了。”
姜星委屈,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默默睡过去。
姐弟两人在雨夜里相拥而眠,姜月到底也还是个孩子,撑到半夜,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刚破晓时,家里的大公鸡嗷呜一声,姜月就醒过来。她猛地一睁开眼睛,发现下了一夜的雨已经停了。
天还是灰蒙蒙的样子,没有大亮。她从窗户看去,发现妈妈的房间还是紧闭着的,厨房没升起炊烟。
按照以往,这个时候妈妈应该要出门干活了才对。
姜月眉头一皱,心下觉得大事不妙,但她还太小了,什么都做不了。
姜星醒过来后,闹着要吃东西,说肚子饿了。姜月翻箱倒柜,找出之前姜秀梅烙好的大饼,从井里打点凉水,泡得软乎了再吃。
勉强对付完了早餐,两个小孩子搬椅子坐在屋檐下,等着爸爸妈妈回家。
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的时候。
家里已经没有粮食了。米在妈妈的房间里,被锁上,姜月没有钥匙,打不开。姜星一直哭着肚子饿饿,姜月没有办法,只能给他打了一碗又一碗的井水,上了一趟又一趟的厕所。
只是喝水并不能解决饥饿,姜星还是哭。肚子也还是咕噜咕噜叫着,一点力气都没有。
姜星哭鼻子,眼巴巴的问:“姐姐,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快了。”姜月咬咬唇,自己也很害怕。
其实她也不知道,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两个小孩自己乖乖的洗手洗脚,又乖乖上了床,等着大人回来。
姜月把姜星照顾得很好,姜星一晚上也不哭闹,也不挠了。
一直等到第二天的凌晨,姜月被一阵刺耳的嚎哭声叫醒。
院子里灯火通明,火光跳跃着映在窗户上,姜月能看到许多人影映在窗户上,密密麻麻站了一群。
其中有哭喊声,有安慰声,各种声音不绝于耳,很是噪杂。
姜星睡得沉,没睁眼,姜月自己下了床,跑到院子里,就看见妈妈扑在一个人身上,哭声震天。
躺在院子中间的,是她的爸爸,爸爸身上盖着白布。
一动不动的,露出来的手脚看得出都有血痕,伤口斑驳,十分凄惨。
姜月刹那间大脑一片空白,尖叫着一身爸爸,然后也扑上去,跟着哭。
怎么会这样的?
明明爸爸出门的时候还笑着对她说,要乖乖的,爸爸很快就回来,还给她抓蛐蛐。怎么忽然就没了?
姜月年纪小,但早慧,她听大人们说,爸爸遇上了山洪,然后人就没了。说是命不好,让她们节哀。
母女两人哭成了泪人。
姜秀梅心性坚韧,哭了一路之后,现在差不多安静下来了,开始操场着办白事。事情来得太突然,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连一片白幡都没有。
姜秀梅把姜月赶回房间,然后叫隔壁家的婶婶过来帮忙,在厨房里煮了一锅饭,从菜园子里摘了一把青菜回来,又拿出了点存下来舍不得吃的腊肉,给同村抬尸的人吃。
大伙忙活了一天一夜才把人从泥里挖出来的,现在正累得不行,这点招待还是要有的。
家里没老人,没准备棺材板,现打一副也不现实,家里也没钱。姜秀梅就挨家挨户借了几块木板,简易的钉了个棺材,算是给他收尸了。
同村的人和生产队的人上门哀悼,来的人走了,又有新的人来,络绎不绝。
丧事办得十分迅速而且简易。姜秀梅雷厉风行,压根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独自承担剩下的责任。
她还有一双儿女呢。
家里安静下来,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姜星还是呆呆的,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有时候还会哭着要找爸爸。
每当这个时候,姜秀梅总是要哭的,后来姜月一听他要爸爸,就暗地里威胁他,不准哭,哭了以后就不许吃饭。
姜星胆子小,被姐姐一说,也不敢哭了。
没了爸爸以后,家里变得十分安静,席子漏了个洞,也没人补。鸡笼也坏了,木头都腐烂,但没人换上新的。
日子变得难熬起来。
家里没有男主人,不管做什么都十分吃力。
别的不说,光是干活这一件事,都足以让姜秀梅忙得脚不沾地,压根没功夫伤心了。
工分就是粮食,粮食就是命,缺少了一个劳动力,两个孩子都是张口要饭吃的时候,如果不能多干点活,秋分收粮食,就没得吃,一家子要怎么熬过这个冬天呢?
孩子爸是为了给队里干活才光荣牺牲的,虽然大队长知道这件事情后,拎着几斤的油面上门来慰问了她,但是这点东西压根不够。
孩子还小,不能干活,不能挣工分。现在一家子就等着她养活,要怎么熬过今年还是个问题。从现在开始,就得勒紧裤腰带,想法子熬过去了。
姜秀梅每日起早贪黑,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渐渐的一张脸急剧的消瘦下去。本来还算红润的面庞瞬间变得苍老不堪,每天回来手上都是水泡,老茧铺了一层又一层。老的还没消掉,新的又上来了。
好在孩子虽然小,但不闹,也很懂事。
姜月主动帮忙干活,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但是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扫地洗衣做饭带弟弟,做得不比大人差。
姜秀梅为此十分欣慰,也逐渐安心不少。她觉得,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她有能力把孩子抚养长大。一家子一辈子不分开就行。只要有她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孩子。
只是外人未必理解姜秀梅的想法。
姜家的祖家的人和他们平时不怎么往来,但也有点血缘关系,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然要上门慰问的。
只是可惜,他们的慰问不是慰问,而是带着目的来的。
姜月的太奶奶拄着拐杖,走了几里路,带上了一斤粗米面,来到姜家。
一进门就开始哭,哭孩子命苦,然后哭完了之后,把孩子赶出去,说有事和姜秀梅商量。
太奶奶说:“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我们族里商量过了,放你走,让你改嫁,姜星我们可以帮你养着。姜月嘛,你要么带走,要么就送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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