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钧站在罗强身后,看罗强包饺子。
邵三爷也不会包。他这种人哪会做饭?从小在姥爷家住,小钧钧是一家子大人合伙宠着的大宝贝,家里有保姆和警卫员做饭,哪用得着他做?
年三十晚上,每个班最后都吃上了饺子,不管包得好看不好看,馅里有没有肉,或者干脆是一锅肉末片儿汤,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饭盒,饭盒里有热腾腾的饺子。
邵钧到每个班都蹭了一口,最后就蹲到七班的小饭桌不走了,因为七班的饺子最好吃,简直没法比,别的班包得面不是太软就是太硬馅儿白不跐咧味道不对简直都没法进嘴!
罗强斜眼看着邵钧,哼道:“没吃过啊?”
邵钧嘴巴填得鼓囊囊的,拿筷子指着罗强,嘟囔着:“不错,地道。”
“比我姥爷家保姆做的好。”
邵钧是真心想夸罗老二,一五大三粗老爷们儿,做饭还挺好吃的。
“……”
你家保姆?你家保姆哪棵葱,道上有排号吗?罗强翻了个白眼,薄薄的嘴唇不爽地紧阖,又小心眼儿了……
邵钧饭量可不小,这敞开怀吃起来,旁边儿几个人实在看不下去了。
“邵管,这、这、这是……我们的饺子!!!”
“我们都不够吃了!!!”
邵钧从饭盆里抬起一双无辜的眼,拿筷子一指罗强:“让你们班头再给多包点儿啊,这哪够我吃啊!”
邵钧吃别人端上桌伺候着的饭吃习惯了,指使人干活儿毫不含糊。
他还特认真地拿筷子敲一下一扫而空的碗,嘴里塞满饺子:“真的,好吃!罗强,再给包一锅!”
罗强从邵钧身上收回燃着小火苗的视线,默默地,调馅,擀皮,不一会儿又包了一锅。
那一顿邵钧吃了四十多个大饺子,吃得滚瓜肚圆,满嘴流油,可满意了。
大伙在礼堂集体收看央视的春节晚会,回来以后睡意全无,在屋里熬通宵。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只有这一天犯人们有特权,管教的不吹熄灯哨,允许大伙自由散漫。
有的班一伙人围坐着聊天,有的班打牌。
七班的人干啥?罗老二手底下的班级,只是聊天儿打牌什么的,那就太没劲了。
邵钧溜到门口偷看,检查,发现七班一圈人竟然围在一起打麻将。
你姥姥,监狱里不准打麻将!
更重要的是,这帮人从哪弄来一套麻将牌?!
邵钧气势汹汹地冲进牢号,准备收缴非法赌具,拿到手里仔细一看,乐喷了……
21、第二十一章慢火炖青蛙
麻将牌是这帮人自己做的。而且,显然是七班最牛逼天才的大铺教给他们这么做的。
罗强事先去楼下超市买了一堆肥皂,挑最便宜的买,就是普通家用的浅棕色半透明洗衣皂。
屋里没有刀子剪子那种锋利的工具,这帮人就拿缝衣服的线绷着,把肥皂切成一块一块的小长方形,麻将牌的大小。
最后拿红色蓝色圆珠笔,雕出牌面的数字或者符号。
麻将牌谁都熟,都知道应该写什么字,于是一个班十个人七手八脚得,很快做出一副牌,然后欢天喜地地嗨起来。
邵钧瞅着那一桌肥皂麻将,乐坏了,实在舍不得给他们收缴了,费挺多工夫做出来的。
邵钧坐罗强下首,另外两席是顺子和胡岩,其余一圈儿崽子围着看牌,七嘴八舌支招。
邵钧把他的制服外套脱了,铺开了挂在牢号门口,挡住外班的视线,不能让别人看见。
四个人都是牌桌上的老手,水平都不弱,但是罗强还是让了,有意无意地,给三馒头喂了好几颗好牌。
输赢他根本无所谓,邵钧每次吃了碰了一张好牌,开和一把,那个得瑟劲儿,罗强就喜欢看那劲儿……
邵钧逞牛逼,搓搓手,煞有介事地说:“看三爷爷这把给你们和一个‘大四喜’!”
邵钧已经摸了三张东、三张西、三张南,眼瞅着四喜丸子快凑齐了,就是摸不着“北”,心急火燎得。越急他越摸不着,手里揣了两张废饼子,留也不是,打也不是。
罗强斜眼瞄着邵钧,看这人把一只穿靴子的脚踩在凳子上,俩眼瞪得大大的,那认真较劲的样儿,特别乐。
罗强故意逗邵钧:“我这儿有你要的。”
邵钧:“不要。”
罗强:“给你这张你就和了。”
邵钧:“我自摸!我门前清,你甭给我捣乱!”
罗强的嘴咧开来,露出一口白牙,小馒头,就喜欢自摸……
又摸了两圈儿,邵钧还是没摸着,手里的废饼子换成了两张废条子,仍旧留也不是,打也不是,急死他了。他要不是为了自摸大四喜,他其实早就和了。
罗强当然知道邵钧等什么牌,搓着手心儿里一块小肥皂,说:“就这张,吃不吃?”
邵钧特倔:“不吃你的!”
罗强:“吃就和!”
邵钧:“我就不和!”
罗强:“你不和我可和了,你瞧着,我再摸一把肯定和!”
邵钧眉头拧着,嘴巴撅着,不甘心。
罗强:“吃不吃?!”
邵钧:“吃就吃!!!”
邵钧那个“吃”字刚蹦出嘴,罗强手里的肥皂牌甩到他面前。
邵钧手里有二条和三条,罗强甩给他一张幺鸡。
他一看那张牌,眼球腾得一下就跳了,小腹发热……
正规麻将牌的幺鸡,都是画一只长尾巴野鸡似的鸟。
一屋人起哄狂笑,强哥你牛逼,你这张幺鸡画的,人家明明是幺鸡,你忒么给人家画成一根爷们儿的鸟!
罗强冷笑:“画成啥样不成?你们都认识这张是幺鸡不就成了!”
有人拍马屁:“还是特大号的鸟,强哥照自己撸起来那尺寸画的!”
胡岩一边嘿嘿乐一边盯着罗强看,眼神都给撸直了。
罗强嘴角难得浮出挑逗的笑,眼神不阴不阳,瞄着邵钧。
邵钧瞪了罗强一眼,咕哝着低声骂了一句。
邵钧知道这人就是故意的,王八蛋,故意问他“吃不吃”,他竟然说了“吃”……
有些事儿别人不知道,就他俩人心里清楚,就好像互相之间埋着个小秘密,时不时偷剥开来,分享那种极为私密的亲近感。
邵钧耳朵慢慢红了,想拿皮带抽人,有一种被人明目张胆戳破面皮之后的害臊与恼火,你姥姥的,吃你个蛋!三爷爷咬你信不信?!
邵钧找借口推牌不玩儿了,让刺猬来玩儿。
那天最后还是罗强赢的数最大,不能来钱的,赢的其实是监狱过年发给犯人的糖,罗强面前堆了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糖。
罗强抓了一手牌就上停了,三个一万,三个二万,三个三万,三个四万,再加一个五万。一圈儿人眼睛都看直了,连呼“这是连花清一色四暗刻捉五魁了”!
罗强再抓,一抓就是个一万,开杠;再抓,二万,再杠;又跳了个三万,他还杠;再跳四万,继续杠!
最后一把他还没抓,邵钧就已经知道了,最后肯定摸的是五万。
果然是五万。
这把忒么的竟然是传说中的“连杠连花清一色四暗刻捉五魁十八罗汉”,邵钧从来就没见过有人和这么大的一手牌!
邵钧心想,一肚子坏水你个混球的罗老二。
你丫忒么的出老千。
不出千你绝对和不了这么大!
邵钧说对了,罗强就是出老千。
麻将牌都是拿肥皂刻的,罗强随便多刻几个攥在手里出千糊弄这帮崽子简直是白给。他以前干什么的,三里屯七八家地下台球厅赌场都是他的地盘,他赢过的大牌这帮土鳖都没见过。
邵钧头一个扑上去嚷:“袖子里呢,你藏袖子里了!”
“兜里让我翻翻,敢不敢让我翻!”
邵钧半开玩笑半较真地,一个抱摔锁腿,按住了,掀开罗强的上衣摸裤兜。
一群人一拥而上,一通乱摸乱搞,随即就把邵钧一起压在下边儿……
罗强也是成心耍他们的,仰躺着抖着肩膀乐,没反抗,由着一群人瞎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