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生风走在森林中,此时已经是两天后。
他已经好上一些,只是腿骨被扎得粉碎,而且这种创伤无法用雷硰池液修复,仍需拄着竖拐。
他注意到前面的灌木丛中跳过一只影子。
木生风蹲下,把竖拐轻放在地上,又把身上的雷夔银弓取下,对准灌木丛,只待猎物出现。
没有多久,猎物跳出,只听“嗖”得一声,灵气化成的银箭射中猎物。猎物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便轰然倒在地上。
木生风拍拍胸口,毕竟他此前已经失手数次了。
他把银弓别在背上,拿起拐杖踉踉跄跄地往灌木丛走去,只是一只常见的梅花鹿。
当木生风把猎物背回山涧时,靠在岩壁上的狐杨已经把头埋过去。
她既恐惧眼前的少年,也厌恶万分。
木生风也不想说话。他熟练的把梅花鹿的皮剥下来,把鹿皮上沾染的血借雨水洗掉,又把梅花鹿的肝脏等取出,才抱起鹿肉一瘸一拐地进了山涧。
狐杨是在昨天醒来的,生了热病,只是喊着冷。
木生风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披在她身上,又取了些木材壮大火堆,便出去打猎。只是运气和技术均不佳,方才才猎到第一头。
伴随雨声,他终于烤好一块鹿肉,上了些佐料,递给狐杨,才说起进了山涧的第一句话,“将就着吃吧,好不容易才打到的。”
狐杨看木生风一眼,乖乖接过,默默进食起来。
木生风看狐杨没有拒绝,话多了些,“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救你?灵液似乎对你的伤势没有什么帮助。”
“没用的,”狐杨开口道,“雷属性的灵液对我没用,只能苟延残喘。”
也不知道是没有办法救她,还是雷硰池液对她没用。
木生风点点头,显得不置可否。他把刚烤好的鹿肉咬住,拿起一旁的鹿皮扔在狐女的腿上。
“其实如果你不跟踪我的话,若干年后我应该还会记起在狼营中有一个狐女曾与我共事一番。”
“阁下说这些是在怪罪于我?”狐杨虽然声音微弱,但依旧表现地很强硬。
木生风摇头,岩壁的影子打在他脸上,显得有些落寞,“自然不是。我只是有种感觉,我们并没有厮杀的理由。”
“但我们的族群却有。”
“是,族群赋予了我们杀戮的意义。但是,鲜血却只能从我们的身体上泼洒。”
“为了圣族的未来,这自然是...”
“那你还有什么想做的没?”木生风将其打断。
狐杨听到这句话一时愤怒的白面骤然失魂。
她游移的目光看向山涧外的暮暮远方,好似孤魂野鬼般向往道,“好想回家...”
“好。”木生风再次点点头,“你救了我,我也会救你的。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回家的路还是要你自己去走。”
狐杨有些意外地看向木生风,这是今天她第一次正视这个少年。
她摇摇头,从未来预言或者仅仅诅咒般道,“我见过一些和你一样的人,他们有的宣泄出来了,但也彻底堕落;有的紧守本心,却酿来更大的祸乱。”
木生风不想谈这个,咬下口肉,说道,“等雨小些,我们便走吧。我得先知道我们漂到哪儿了。”
暮色将沉,狐杨靠在墙上,木生风睡在火堆旁,此刻他们仅仅是两个同样疲惫的人。
虽然少年已经熟睡过去,但狐杨却没有起丝毫拼死一搏的心绪。一是自己虚弱异常,稍微动静便有可能惊动身旁人,但另一方面却是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可怜这个带给她痛楚的人。
说来可笑,两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冤仇情恨,甚至在狼营时相处的也颇为愉快。但却因为种族身份的原因,骤然分化,大打出手。
冷静下来的狐杨更觉可悲,似乎人妖二族之间的争斗并不需要任何原因,只要相见便是不死不休。人族说妖族噬人成瘾,妖族反怪人族屠戮精怪,却没有丝毫意识到,双方都只是高贵神族口中的食粮。
口粮之间的战争,是仇隙,还是开胃前的甜品呢?
譬如说这次西乱之地被毁,王族几乎被屠戮一尽,只有残活下来的永王带领众妖远洋到此安居。而永王和家族里面的大人从来没有考虑过和平谈判的可能性,反而骤然发动战争,企图以半武力半威胁的方式占领一块土地。
在数日之前,狐杨也深信只有武力才能谋得生存,但和身旁少年的一番打斗却点醒了她。人族和妖族之间又有多少这样的人本没有一点仇怨,只因为贸然而起的战事厮杀在一起,全然不顾会失去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愚蠢的双方只能高呼为了生存、为了人民。
所以...永远没有相互理解的可能吗?
狐杨想得痴了,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少年已经醒了过来。
“我叫木生风,你呢?”少年拿起石块捣拾火堆,跳动的火苗映照在他眼中。
他为昨日的行径而感到耻辱。他既想有所补偿,也想正视自己终将枯败的心。
狐杨其实被突然的声响吓了一跳,只是夜色深沉,没有被发现,倒显得是在思虑和犹豫。
“薪南,家在西乱之地楚丘。”狐女不知为何,明明对方只是问她的名字,她却将故土以告。
“哦,我家在元始山。”
薪南有些迷糊,她一时没有想起木衍星哪座山叫元始山。过得片刻,才想起整个宇宙只有拜火神族的故土唤这个名字。但是薪南并没有多想,只以为对方在开笑。
她不顾胸前伤痕,跟趣说道,“那拜火神族的神人可否告诉奴家,妖族是否皆是可杀的恶人?毕竟真理是握在你们神族手上的。”
木生风摇摇头,“自然不是。星河万族皆为天授生灵,生而平等,并无好歹之分。”
“那阁下觉得这场战争爆发的原因是什么?”
“妖族我自不清楚,但人族却是因家园被毁,愤而反击,是在道义的一边。万物既然平等,受到不平等的压迫而反抗,当是很自然的事。”
“奴家深然。但我圣族也是故土被毁,不得不远洋万里重建家园,这也不假。”
“那如何不夺回来?”
“夺不回来的,”薪南的声音有些低沉,“即便是用千万同胞的性命去填,也夺不回来。”
随即她想到什么,近乎乞求般说道,“木公子,你曾经说你身份高贵。既然如此,能否告诉你家掌教我族只求一块可以生存的土地?奴家愿做牛做马以报。”
木生风摇摇头,“我不是这块土地的主人,我也没有权力替死去的人答应这件事。”
薪南失望难言。
“但是我可以告诉我家掌教这个消息,让他评判。”
薪南欣喜若狂,忙道,“奴家先替圣族众生谢过木公子。”
“先不用谢我,现在可以给我说说什么是你们妖族存活的根本了吗?”
薪南点点头,“奴家信得过公子,这就告诉公子...”
如此,木生风才知道原来自从西部兽乱开始,妖族永王便派出了数十只妖族大军从各山道水道往东方进发,沿途攻城拔寨,既杀戮了无数凡人,也留下了众多妖兽的鲜血。
而他如此安排的目的则和木生风见过的红衫女有关。
却是各妖兽大军都有一名红衫女,这些红衫女沿途设下阵法,通过人族和妖族的鲜血来祭炼大阵。而这些阵法则联结起来将整个西部笼罩在一个更大的阵法之下。
阵法运作起来后便与永王的性命连接在一起,只要永王殒命,大阵便会使个西部大地陆沉;甚至永王也可以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将现在西部所有的生命都带走陪葬。
木生风听完虽然悚然,但也无能无力,因为整个阵法已经完成的七七八八,甚至可以说战事已经倾斜于妖族一方。
因此,他也无法再将刚才的对话当做两个迷茫之人的暂时交心,反而要努力去促成。
“势不容缓,”平复好心绪的木生风说道,“明早我们便出发,早一分便少一些杀戮。”
薪南自然是点头应下。
翌日,雨还在下。
木生风再次喂了些雷硰池液给薪南,两人便互相搀扶着往西边走去。尽管不知道现在所处何地,但往西总是不会错的。
少年要去面见永王,停下这场战争。
话说薪南虽然想替木生风将体内的狐毒拔出,以便能更快到达永王行在。但是自身灵力尽失,只能以做妄想。那雷硰池液虽然能保持她的生机不灭,却是不能修复任何根基损伤的。
两人先沿着河流往下走了数里,却没找到任何渡桥。木生风害怕时间拖得太久,便让薪南拿住竖拐,自己咬牙背起她,往河对面游去。
这之间自然又是一番辛苦。
木生风身上的孔洞还没有恢复,只是长出了些许新肉。冰凉的河水顺着孔洞流遍他全身,有些更是进了脑子,倒是弄得他浑身颤颤,几欲被湍急的河水冲走。
好不容易过了河,平常人流密杂的大道却突是钻出两只大虫。
木生风只得对背上的薪南苦涩一笑,又把她放在地上,才颤巍巍地掏出大刀上前了结大虫。
解决掉大虫之后,木生风又搀起薪南往坡上走去,谁料平常如履平地的坡道却显得难能异常,二人走到半途齐齐滑倒,又一路滚到坡下。
木生风躺在地上不想起来,还是薪南连脸上的泥污都不顾,连滚带爬地把他扶起。如此这般,二人终是相互扶持越过了土坡。
木生风看土坡上立了块石碑,便让薪南扶自己过去。此处却是浮木渡。
木生风便靠坐在石碑旁查看地图,薪南也喘着粗气靠在他身上。
“永王现在在哪儿?”
“青木城...”
木生风把地图上的雨水拨开,一看,浮木渡离青木城还颇为遥远,照如此行径下去,还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而西崇镇还远在青木城的西面。
他研究了下路线,顺便让薪南休息一会儿,二人才继续赶路。
但经过一番辛苦,二人都已精疲力尽,再加上避雨的壶樟叶在渡河时丢了,走得更为缓慢,直到晚上才走了二十里。
倒是薪南眼尖,看到了附近山上的一个废弃门派故地,便提议去那儿过夜,也顺便找找有没有吃食、暖衣甚至雨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