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容姵,至亲至密如夫妻,或许,也未必真正了解她的枕边人。她深爱却求不得,因而心灰意冷,皆是因她认为宣成帝对她,或有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之义,却无男女之情。然而,若并非如此呢?于经年累月的相处中,宣成帝许已于不知不觉之中对容姵动了情,是以,才会对如何处置容家这般犹豫吧,而宣成帝自己,或许都尚未觉察到这番暗藏于心的情意。
只需她稍作提醒,容姵或会重燃对宣成帝的爱意,亦会设法让宣成帝看清自己的心,他们两情相悦,对顾清玥而言,意味着宣成帝不会再纠缠与原主那陈年旧情,意味着一切回到正轨,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但若,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呢?毕竟宣成帝此人,在某些时候,偏执疯狂到了极致。对容姵来说,若就此死心,绝情断爱,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说与不说,只在一念之间,她的手,无意识地放在腹部,沉吟不语。
有一个声音蛊惑着她:既是两全其美之事,何必缄默于心?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容家做得并不隐秘,这么多的破绽,皇上轻而易举便可查到,为何此事拖到今日,而皇上迟迟没有下旨呢?”在决定开口的一霎那,顾清玥自嘲一笑,原来自己就是这种凉薄的人,纵然对命运的安排无可奈何,纵然人生的底色难掩苍凉,可是,终究不甘于一生被困在宣成帝这场炽烈疯狂的畸形爱恋里,便如溺水的人,抓住偶然漂来的一块浮木,或者一个赌徒,拿到最后一块筹码,无论如何都是要试一试的,归根究底,是为了自己。
容姵低头揾泪,抬眼时眸中已一片平静,她本性坚韧,又心知容家此事其实咎由自取,受些惨痛教训也好,也知帝心底线所在,既无更改,多说无益,反而镇静下来。
闻言她嘴角微泛一丝笑意,并不为所动:“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曾经单纯热烈的情感,早在那夜他那一句“抱歉”中,遭遇冰封雪冻,又在眼前的女子留宿太极殿的那一晚,被彻底覆灭。他对她,至多只是一丝垂怜罢了,因她为他主持中馈,安抚妾室,教养子女,无一疏漏。殊不知,这来自深爱之人的同情与不忍,恰恰是她最不想要的。
续了一遍一遍的水,温热的茶还是冷了。黄昏的落日,映着着太液池粼粼的波光,为这煦风温和的春日,又添了一层柔暖的色调,容姵的指尖,却是冰冷无温。
“好。”顾清玥轻声道,她并未试图再说服容姵,只是轻叹了一声,悠悠道:“你既已对陆泽无甚情意,也好,这样我便不会对你心怀歉疚了。”
容姵不解看向顾清玥,似从昭武帝去后,她一直喜着月白、青绿或烟灰此类或极素淡或极老气的颜色,亦无心点染妆华,怀孕又使她苍白消瘦了许多,然而美人终究是美人,并未因憔悴而损了半分容色,眉不染而黛,唇不点而朱,一颦一笑之间,依然让人移不开眼。
顾清玥明眸中掠过一丝痛楚,又有些茫然。她声音轻如云烟,听在容姵耳中却似惊雷响起:“我已应允陛下,余生伴在他身边......”
还未说完,手便被容姵隔案紧紧攥住,容姵不顾泼在袖上的残茶,浸湿了手腕,不顾旁边素绫急急的劝阻,她盯着顾清玥的眼,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她顿了顿,惊惶道:“皇嫂,你方才还说,你爱慕的是,明明是先帝呀。”顾清玥暗暗松了口气,容姵不是无动于衷就好。
尽管被容姵的用力攥得手腕发疼,顾清玥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语气里多了为难无奈:“先帝去后,我看似尊崇,实则身如飘萍,我与衡儿,不得不依仗陛下,何况我还要为未出世的孩儿考虑,为母之心,自己再怎样委屈,总希望孩子过得顺遂一些。“
她轻咬朱唇,缓缓道:“何况,陛下深情如许,假以时日,或许我也会被打动吧。”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容姵的手指一根一根无力地松开,跌落在座,目光空洞,只喃喃道:“不是这样的.......”,明明已对他死心冷情,在听到顾清玥这一番话,为何还是心如刀割?
心神恍惚中,她听到顾清玥轻声吩咐了素绫几句,却听不清说了什么,只是素绫随即上前,从一侧轻搀着她,将她扶回屋中,直到一杯滚热的茶被塞到手中,手心一暖,容姵才恢复了一向的从容和端庄。
耳边听到顾清玥一声揶揄的轻笑:“你我相识多年,你应知我不是胡乱迁怒的性子,怎么,担心我对容家赶尽杀绝吗?”
“其实,衡儿毕竟无事,我不想放过的,也只是涉及其中的人罢了。”
听了顾清玥的话,容姵心中忧急之意未解半分,她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那你,究竟在担心什么呢?”
是呀,她在担心什么呢?心绪烦乱,如缠绕在一起的丝线,理也理不清。
“......真爱,怎可同他人分享?”猝不及防中,顾清玥一句话惊醒梦中人,似利剑剖开混沌,现一线光明,所有的困惑,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未解,都指向了同一个答案。
她的心,依然因他而跳动。
她知顾清玥之于宣成帝的意义,若是顾清玥不肯也就罢了,可若是她也被宣成帝的一腔情意打动,那凤仪宫,自此便真是夜长无寐天不明了。
容姵抬头,对上顾清玥了然的目光。
顾清玥抿嘴一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穿了一身鹅黄衫子,端庄雅静,笑容也如春风般温柔,我就觉得一见如故。”
“彼时太后在为陛下选妃,我想,若是有这样知书达理的弟妹,陛下便会收敛许多罢。”
“果然,成婚后,陛下便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也不流连于歌席舞筵,也肯专注于朝事了,太后当时总说,这些改变都是你的功劳。”顾清玥拍了拍容姵的手。
“你们本就是夫妻,原先许是你单方面想亲近,可是如今看陛下对你,也不是全无情意。若彼此错过,岂不抱憾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