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燃了炉炭，然而二月的室外，在四面透风的凉亭里，也绝对称不上暖和。尽管已经披了一道厚厚的斗篷，顾清玥的指尖也瞬间冻得冰凉，她看了一眼来时情绪恶劣、此刻兴致盎然的某人，心中暗叹自己这也算是舍命陪君子了。无论如何，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了，如在陆澜面前那样喜怒无忌、随意谈笑的时光，终究已经是过去时了。
因不想久呆在寒冷的亭中，她落子时起势汹汹，如狂风骤雨般攻城掠地，想要早些结束这局棋。毕竟她还记得幼时所学，深宫无事时亦曾常与陆澜对弈，近年来也算是在此道上颇有钻研，对自己的棋艺很是自信，而传言中，宣成帝似乎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然而，这局棋越下越出乎她的意料，宣成帝的棋风稳健缜密，甚至趋于保守，与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以至于顾清玥不得不全力以赴，将心思放在棋盘上。专注的她眼神晶亮，双颊因为寒冷而生了一团酡红，倒像是点染了胭脂，更映得面色如雪，勾魂夺魄。宣成帝不由自嘲一笑，或许他已中了她的蛊，无药可解。
对顾清玥而言，棋盘上的形势逐渐不利于她，而宣成帝的棋风随之而变，从守御转为进攻，她郁闷地横了眼宣成帝，果然传言不可信。
尽管已明显地落于下风，但轻易言败并不是一个学霸应有的品格，所以，她凝神苦思，将身边的寒冷都已忘却，素手执黑棋，正犹豫着落在哪处时，忽觉一股温暖的力量袭来，她一惊抬头，宣成帝含笑的深眸凝视着她，男子的手紧紧握着她冰冷无知觉的指尖，将一枚黑棋放下，轻笑了一声：“此处甚好。”
确实甚好，几可令此刻棋盘上的大半黑子起死回生，然而，宣成帝这于理不合的举动，已让她无心于棋局，第一反应便是立刻抽出自己的手，然而，她无法撼动宣成帝的力量，不禁抿了唇，面上亦罩上了一层薄怒：“皇上！”陆泽，他到底要做什么？！
面对她的羞恼，宣成帝只唇角微微含着一丝逗弄的笑意，手上的力道却毫不放松。顾清玥大为窘迫，抬眼看了看四周，远处的宫人侍卫并未朝亭中看来，距离最近的李连盯着眼前的一块太湖石在研究，似乎这块太湖石在冬日生出了花儿来。
正僵持间，听见远远宫人禀报的声音：“皇后娘娘到！”宣成帝面上的笑容一凝，顾清玥趁此时将手用力抽了出来，恨恨地瞪了眼宣成帝，才起身迎向容姵。
容姵步履匆忙，失去了以往大家闺秀的风度，鬓角的流苏晃出剧烈的弧度，额间也出了一层薄汗，她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握住顾清玥的手，而是匆匆行礼后，勉强朝顾清玥一笑，才对宣成帝道：“原来皇上在这里，太极殿的宫人也说不清皇上的去处，倒教臣妾一顿好找。”
说不清，是不敢透露吧。
容姵语气温柔，因此，虽是抱怨的话语，听起来倒更像是娇嗔，含着多年夫妻才有的默契与熟稔。宣成帝皱了皱眉：“何事？”
“程儿从早起就有些发热，太医看过，用了药也没见退热，一直啼哭不止，嚷着想父皇了。”容姵为难道，“臣妾知皇上忙于国事，本不该打扰......”
“朕去瞧瞧他。”事关唯一子嗣，宣成帝自然是疼爱的。
容姵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犹豫看向顾清玥：“那皇嫂.....”
“这会子想必太医都在，本宫去了也是添乱，改日再去探望程儿吧。”顾清玥轻笑一声，容姵的言下之意她自然明白，而容姵近日对她的隐隐疏离，她亦有所感觉，以容姵的聪敏，说不定早已察觉了宣成帝对她的心思，心中正是一团烦乱，又觉双脚已麻，而刚刚稍有点暖意的手亦是冰冷。
“也好。”宣成帝柔声道，随即扬声吩咐李连：“送娘娘回露华宫，将前阵子宛西贡上的暖玉蕈送到露华宫。”朝顾清玥颔了颔首，也不容她推辞，便大步朝前走去。
容姵的眉头蹙了蹙，朝顾清玥抱歉一笑，就匆匆追着宣成帝而去，到落后宣成帝一步的距离才停下脚步，从后面看去，倒如并肩而行，亲密无间。
顾清玥看着两人亲密的背影，攥紧的双手无力松开，半晌才慢慢吐了口气，翠袖此时才敢迎上前来，她扶住顾清玥，担忧地唤了声：“娘娘。”方才宣成帝惊世骇俗的举动她看在眼里，正自惶惶不安。顾清玥涩然一笑，温声安慰道：“无事，我们回去吧。”虽是这样说着，心却沉了下来，如有千钧般重。
“衡儿什么时候开始发热？”宣成帝边走便问。
“约莫是昨日贪凉，在檐下玩了会子雪，就受了寒气。”容姵叹道，说起来，对宣成帝一登基就立允衡为太子，她本来心中是有些不甘的，然而允程的孱弱，足以磨灭她所有的心气儿，此外，她也不得不承认，除非中宫嫡子，否则没有人比允衡更加名正言顺。然而，子嗣，这是她心底深处的痛......
宣成帝早已习以为常，淡淡道：“昨日带着允程玩雪的宫人，全换了，奶娘也赏十个板子，长长记性。”
“是。”宣成帝的心情并不好，容姵不敢多言。然而，思之再三，容姵仍然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皇上，今日如此寒冷，怎么忽然有兴致与皇嫂在亭中对弈呢？
宣成帝的步子虽大，但走得不快，容姵知道他在刻意等她。
宣成帝目视前方，面色很平静：“听说皇嫂棋艺不俗，一时兴起而已。”容姵心中一酸，她该庆幸吗？至少他还愿意耐心对她解释。这个男人，纵知他对她并无多少男女之情，可他每每的体贴，于人前人后对身为妻子的她的尊重，令她这么多年来，仍是欲罢不能，爱恨两难。
“那是谁胜出呢？”方才刚进入后苑，她远远看到一幕，几疑自己眼花，身材高大伟岸的男子握住女子的手，面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深情和欢喜，两人的距离靠得那么近……尽管心中疑虑重重，她仍婉然一笑，故作好奇道。
“臣妾以前进宫，也同皇嫂对弈过，皇嫂确是棋艺高超，不过，”她看向宣成帝的面色，柔声道：“臣妾仍是猜测胜者是皇上，因为，皇上的棋艺，臣妾也领教过，更是甘拜下风。”
宣成帝微微一笑，桃花眼中波光荡漾，缓缓道了一句：“势均力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