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倚着大石,手执拂尘,在阳光下打盹的,不是康连海是谁呢?
顾清玥心中涌起巨大的疑惑,康连海一向跟着陆澜,片刻不离,若康连海在外面守着,那陆澜……一大早他没有空去陪她,却有心情独自赏梅?
主子折腾,康连海昨夜也未能入睡,这会子日光晴暖,晒得大石热乎乎的,他倚在上面,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然而,警醒是他的本能,他蓦地睁开眼睛,却撞见一双明净美丽的杏眼中,这双杏眼的主人用清清淡淡的声音问他:“康连海,你在这里做什么?”
康连海瞬间清醒,冷汗刷的流了下来,他强作镇定先行了个礼回道:“奴才无事,无事,走到这里,便晒晒太阳。”
“皇上呢?”顾清玥瞥了一眼逸园里的梅花。
“皇上,皇上在议事。”他说得含糊
“哦。”顾清玥瞥了一眼伸出竹篱的一枝梅花,转头对初雪道:“走,咱们进去赏梅,你给本宫指指哪种是别角晚水。”说着便抬步要进去。
康连海忙快走几步上前:“容奴才前头带路。”顾清玥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盯着康连海,她的目光很平静淡定,康连海却不敢和他她的目光相碰,他垂下眼睛,心中暗暗叫苦,面上的笑容比黄莲更苦。
“娘娘恕罪。”康连海扑通跪了下来,单单皇上在也就罢了,偏偏是陪着那位......
顾清玥的脚步不再迟疑,走过康连海的身旁:“谁给你的胆子,敢拦本宫呢。”
心砰砰地跳,胸中有一口气涌上喉头,又腥又甜,脑海中一片空白,一步一步如踩在云端,红梅白雪在眼前,却失了颜色,她深吸了一口气,冷风一吹,眼中顿时清明。
顾清玥自嘲地一笑,放缓了脚步,随手指着眼前一枝横斜疏瘦的红梅问道:“这是别角晚水吗?”记得曾从书上读过,别角晚水色如玫瑰,香味别具神韵,清香优雅,花形如碗,边缘常有凹陷,这枝红梅很是符合书上描述的特征。
初雪虽不认识康连海,可听他与顾清玥一番对话,也直觉有大事发生,本能地想要远远躲开,却也不敢违抗皇后娘娘的命令。此刻她脑子也有些发蒙,听到顾清玥询问,忙收敛精神回道:“娘娘慧眼,正是别角晚水。”
顾清玥拈了一偏深红花瓣自言自语:“晚水晚水,怎么开得这般早?”
“约莫是行宫地热的缘故?”初雪觑着顾清玥的脸色。
鼻尖嗅到一股浓香,顾清玥点了点头,循着香气往林中走去,林中是曲曲折折的小径,清溪、小桥、竹边、松下,每一处都是赏梅佳处,融合成浑然天成的田园风光。那香气的尽头是一片绿萼梅花,姿态苍古清秀,花瓣晶莹如玉,花萼通体如碧,香味浓郁醇厚,从容雅致而又纯粹之至。
“娘娘,这便是白梅里的小绿萼和飞绿萼了。”初雪忙轻声解说,“逸园里......
顾清玥抬手,止住了初雪的话,她自己也立住脚步,眼看着前方,微微一笑。
这一笑落入初雪的眼里,有几分释然,有几分凄凉,她心中一跳,顺着顾清玥的眼神,看到淡花疏影处,相依相拥的两个背影,一人身姿纤细,白衣几与雪色相近,一人高大颀长,玄色衣袍在淡薄日色下折射金色的龙纹。
时间静止,她的呼吸仿佛也停止......
时光倒流至昨夜。
陆澜匆匆离开临华殿,一路面色沉沉,步履急促。康连海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却连大气也不敢出。
在快走到含元殿的时候陆澜的脚步一停:”人现在在哪里?”
“明......明夫人仍在雪香云蔚阁。”康连海忙不迭回道。
陆澜冷哼了一声:“差事当得越发好了。”便转身,朝含元殿西侧走去。
雪香云蔚阁在香雪海深处,被重重梅林包裹,夜色里看不清梅花,只疏疏挂着几盏灯笼,与临华殿的喧哗热闹相比,安静冷清得多,唯余暗香浮动。
陆澜没有欣赏的心思,越到门前,他的目光愈是冷凝,他沉思片刻,轻叩门扉。
门后转出一个青衣宫装的老嬷嬷,甫见陆澜便跪了下去:“老奴无能,夫人一日已是粒米未进,连一口水都没有喝,也拒绝太医的看诊,夫人情绪激烈,恐对腹中胎儿无意。”
“嬷嬷,是皇上到了吗?”屋中一道清冷娇柔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急切,问道。
陆澜掀开门帘,大步迈了进去。华堂之上,一位美人围着雪白的狐氅,扶着侍女的手,强撑着立在明烛之下。她未施脂粉,脸色憔悴,唇色暗淡,唯独眸中闪着幽幽的火焰,纤纤玉手轻搭在微微凸起的腹部,赫然正是三年前已离京南下的贺明霜。
她并未行礼,只是微微勾了勾唇,露出一个微带讥诮的笑容:“皇上终于舍得过来了?”
命侍女服侍贺明霜坐下,陆澜才在罗汉床对面坐下,叹息一声:“你何苦如此?朕不是已为你找了妥善的地方安置吗?”
“何苦如此?是呀,我何苦如此?”贺明霜重复了一声,直视着陆澜,“是谁陷我于如今的境地呢。皇上,两小无猜之情,南境救命之恩,无奈失身之痛,您就是这么对待您青梅竹马的表妹、腹中孩子的母亲吗?”
陆澜的眼中似有薄冰裂开,他垂首,看了看贺明霜微凸的腹部,神色温和了些许:“你既这么喜欢,住在这里也无妨,孩子可还好?让太医看看。”
贺明霜冷笑了一声,凄然道:“表哥,如今你关心的,唯有孩子么?我呢,在你心中算是什么?”
陆澜皱了皱眉,有些无奈:“朕若是不关心你,便不会令太医随行在侧,更不会调母后宫中深通医理的刘嬷嬷过来服侍你。”
贺明霜垂头,抚平衣上的褶皱,良久,下了决心般,隔几握住了陆澜的手:“表哥,外面再怎么好,终究不如宫里周全,何况,他是您的孩子,应当堂堂正正生在宫里,如允衡,如允明,有他应有的,是吧?“她目光殷切看向陆澜,执着等他的一个答案。
陆澜错开了她的眼光:“朕知道,只是时机未到,再等等。”
“还要等多久?”贺明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利:“是为了顾清玥吧,你是恐她知道了,为此伤心吗?”
陆澜沉默地抽出了手,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夜色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