舫船上很快火焰便熄灭了,仙门的弟子因为战斗不少都负了伤,城主府的人还有些在船上,此时都被舫船中央的两人吸引了视线。
斩祟使和妖邪在一起,当真是闻所未闻,从来都是斩祟使斩杀妖邪从不手软,哪里有这般护着人的姿态。
林似锦被许多人看着,他有些害怕,整个人埋进盛如翡怀里,耳朵支棱着,带着些许紧张。
火焰熄灭,鎏金台上的图纹被封,不远处的人群议论纷纷。
“通常只有最低级的妖邪才会化不了形……哥哥是最低级的妖邪。”
“妖邪当杀,但是他方才救了我们。”
“看他的样子,未必能伤人,这如何处理?”
那些被林似锦所救的人心里有些犹豫,他们不是好坏不分,虽然妖邪向来被他们忌惮,但是他们方才是被妖邪所救,哪有杀救命恩人的道理?
底下意见不一,城主府那边围着层层护卫,被围绕的城主听到了情况,依旧未开口,旁边的侍君倒是开了口。
“有妖邪混入斩祟使之中,此事需要调查,在未查清之前,人暂时带去城主府。”
林似锦听见了侍君的话,要他去城主府,他才不愿意。三千世里城主和土皇帝差不多,他进去容易,再想出来恐怕就难了。
他心里着急,耳朵传来温柔的触感,盛如翡轻轻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
“城主大人,此妖族一直待在我身边,未曾越界,人交给我,接下来我自会给您一个交代。”
盛如翡嗓音清冷动听,一字一句话音里非常客气,围绕着的斩祟使却已经隐隐剑刃偏了几分。
他们斩祟使几乎是一体的,平日里都是听斩祟使之首的差遣,他们与自家大人是一起在腥风血雨里走过来的,多多少少都更偏向自家大人。
听见了斩祟使的话,一群人虽然非常惊讶,有人顺着低声附和。
“是啊,事情查清楚了再处理也不迟,先交给斩祟使吧。”
“这妖邪方才救了我们,也算是有功一件。”
也有人坚持反对。
“妖邪绝不能留在城中,不然我们辛苦建筑灵台是为何?城中的规矩不能废。”
“妖邪必须要处置,今日之事,起因也是妖邪,他一人救人,不足以抵妖邪的罪过。”
“妖族与我们人族天生敌对,他们自古以来都在人族作乱,不可饶恕。”
一条条罪状钉在林似锦身上,林似锦听的耳朵耷拉下去,有些害怕。
还有一些提出来了质疑。
“宴上之乱追究起来,和斩祟使脱不了关系,斩祟使与妖邪勾结在一起,更是天理难容。”
“妖邪必须要处死,斩祟使也需要重新审查。”
感觉到怀里少年的不安,盛如翡指尖又碰了碰少年的兔耳,他没有管议论的众人,真正的决定权在城主手里。
主位上的城主许久没有言语,好一会开了口,“他救了多少人?”
嗓音嘶哑难听,略有些低。
有守侍去数了人数,里面不止有乐坊的女子、有许多宜修城的家臣,甚至还有城主府的家眷。
人数不少,毕竟林似锦腿都快跑断了,他现在还有些腿软呢。
舫船上安静下来,城主开口道,“人先交给斩祟使,在查清楚身份之前,不准他离开府邸半步。”
“至于斩祟使,斩祟使为孤亲自任命,孤自有决断。”
这已经算是非常大的让步了,有人上前反对,俯首跪在地上,语气恳切。
“大人,万万不可啊,妖仙之乱在前,城中绝不能容妖邪,他们便是邪咒的源头,万万不可留。”
林似锦闻言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他攥着盛如翡的衣襟,感受到了温度,耳朵支棱着一动也不敢动。
城主沉默着没有言语,说出来的话,自然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主公大人——”
跪在地上的家臣还欲说什么,侍君已经上前,做了个手势,家臣瞬间便闭了嘴。
城主已经给出了答案,盛如翡微微行了一礼,把收尾的事交给了娃娃脸少年,抱着怀里的少年身形在原地消失。
林似锦顺利离开了舫船,他隔着半空回头去看,舫船上的鎏金台还在发光,上面的阵法闪着细碎的光芒,光芒逐渐地在黑暗中熄灭。
“师兄,我们现在要回去吗,”林似锦心有戚戚,还抱着盛如翡。他如今相当于整个人挂在盛如翡身上,软软地圈着人,盛如翡揽着他的腰,防止他掉下去。
这般的姿势不容易维持,幸而府邸离得并不远,他很快看到了熟悉的长剑挽月的图案,到了斩祟使在的府邸。
到了熟悉的房间,还是盛如翡第一次带他过来的那一间,林似锦放下心来,他身上的伤在此时更加疼了。
他疼的翻来覆去乱动,盛如翡对他道,“城主那边有我去交代,不会把你送去城主府。”
林似锦知道盛如翡不会把他交出去,他只是觉得疼,尤其是被妖邪黑雾擦过的地方,像是有寒气浸入骨髓一般,让他觉得浑身冰冷,仿佛有细细的银针戳在上面。
“师兄,我身上很疼。”林似锦小声哼唧两声,指尖想要去扯盛如翡的袖子,总觉得盛如翡肯定有办法让他不疼。
他翻身的时候对上盛如翡的眼眸,盛如翡微微垂眸看着他,任他在软榻上翻来覆去,冷淡的眼底看不出来情绪。
少年指尖落在他肩膀处的伤口,仿佛能够隔着衣物看见他的伤,一寸寸地碰在上面,低声问他道,“我在舫船上是如何交代你的。”
林似锦觉得肩膀处更疼了,他信任盛如翡,以为盛如翡是在帮他看伤,于是忍着疼没有喊出来,听到盛如翡的话,宕机的大脑一点点地转动起来。
当时盛如翡跟他说了什么……盛如翡在原地布了结界,让他不准乱跑。
少年的指尖又在他肩膀处按了一下,林似锦疼的眼泪都要冒出来了,他对上盛如翡眼底,低声道,“你那时候不让我乱跑。”
盛如翡冷淡道,“那你是如何做的。”
他听见有小孩子在哭,就立刻出去了,之后也没有在结界待着,现在盛如翡是在问罪?
林似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觉得自己没错,含糊道,“师兄,我不能见死不救,而且我也没有怎么受伤,把他们都带到结界里了。”
他话音没落,盛如翡指尖略微用力,林似锦心里有个小人儿在叫唤疼死啦,他有点生气,后知后觉知道了盛如翡是故意的。
“好疼,”林似锦微微挪的离盛如翡远了些,他唇角抿起来,“师兄碰的好疼。”
盛如翡垂眸看着他,“现在知道疼了。”
林似锦不说话了,他握着盛如翡的指尖,一点点地拿开了,不让盛如翡碰他。
“今日是你运气好,若是我不在,你就不止受伤这么简单。”
林似锦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碰了一下,他的面具在宴上就掉了,脸颊上有几处擦伤,但是并不严重。
他听出来了盛如翡是在关心他,原先的不高兴还没有散去,低声道,“我知晓了。”
语气听起来软绵绵的,透露着几分不大高兴。
“以后都听师兄的。”
盛如翡静静地没有说话,他现在已经算是了解一些盛如翡了,这是不满意他的回答。
“师兄到底想怎么样。”
“不能只说,”盛如翡眼珠倒映着他的脸,“若是下次做不到,会有惩罚。”
听到“惩罚”两个字,林似锦瞪大了一双眼,他下意识地回忆起来奉如皋之前也惩罚过他,想起来自己抄的经书打的戒尺。
兔子毛都要炸起来了,他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心里不情愿,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反感”这两个字。
盛如翡看出来了少年的抗拒,顿了顿道,“不会打你,也不会让你抄书。”
听到这一句,林似锦耳朵支棱了些许,他小声地问,“那师兄说的是惩罚是什么。”
总不可能是罚他不准吃点心不准看小人儿书吧,这两样也不行。
其他的话倒是可以商议。
盛如翡面容冷漠,嗓音冷了几分,“我也不知下次你若是做不到,我会想怎么惩罚你。”
林似锦感觉背后凉嗖嗖的,他小声还嘴,“师兄,我方才是说着玩的。”
他反悔了,那句什么都听盛如翡的只是顺口说出来,看样子盛如翡当真了。
盛如翡冷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看了他一会,身上气质跟着变得疏离起来。
林似锦看懂了,这木头是生气了。
他心里觉得盛如翡简直是不讲理,原本不高兴的心情在此刻散了,盛如翡平日里波澜不惊,鲜少有情绪外泄的时候。
盛如翡的感情波动很少,少到他感觉盛如翡隐约生气了,都有点新鲜,觉得很有意思。
“你说的我又不是不听,不能随便说惩罚呀,”林似锦指尖去碰盛如翡的指尖,“我会害怕。”
他这么小声的说,捏了捏盛如翡的指尖,盛如翡略微垂眸看着他,指尖跟着变得僵硬了些许。
“好不好。”林似锦用自己的兔耳蹭了蹭盛如翡的手腕,他对盛如翡也格外有耐心一些,因为盛如翡经常心事埋在心里,哪怕被误会也总是手足无措,不擅长解释。
良久,盛如翡“嗯”一声,指尖碰了碰他的兔耳,话音顿了顿,“下次要听话。”
在他看来,少年的性命更重要一些。
“好,”林似锦欢快地应了一声,他又想要去蹭盛如翡,方动作,自己肩膀处传来一阵疼痛,疼的他嗷一声,又躺回去了。
半边肩膀都像是被冰块冻住了,一只手按住了他,“你身上沾了妖邪的邪气,不要再乱动。”
林似锦含泪点点头,乖乖地不乱动了,接下来是盛如翡帮他涂的药,上完药之后倒是不疼了,只是身上感觉很冷。
城主府之事还没有过去,他们猜测妖族有行动,结果在鎏金台上出现的都是原先死去的斩祟使,不知道妖族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仙门弟子也已经知道了斩祟使因诛杀妖邪而染上邪咒,此事想必很快会传遍城中,城中会掀起一番风雨。
林似锦在床榻上躺着,为他上完药之后,盛如翡便出去了,盛如翡让他好好休息。
现在已经是深夜,林似锦没有困意,肩膀处还是凉嗖嗖的,像是从骨头缝里在往外冒寒气,寒气顺着蔓延至他的全身。
他整个人缩成了一团,浑身冰凉,耳边听到了动静,从被子里露出来脑袋,在床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盛如翡回来了,在他床侧抱剑坐着,看样子像是要守着他打坐。
少年一身玄衣,衣衫上是长剑挽月的花纹,冷淡的侧脸映出一小片阴影,修长的指尖还放在剑上,剑身通体银白,上面如今有鬼王图纹。
“睡不着?”盛如翡眼睫微微抬起来,目光落在他身上。
林似锦含糊应一声,他觉得很冷,想让盛如翡抱着他睡,盛如翡怀里很舒服,还很暖和,在师兄怀里就不会冷冰冰的疼了。
但是他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捏着被子翻来覆去,他心里喜欢待在师兄怀里,便下意识地想以后经常能待在师兄怀里。
就像他喜欢吃点心,就想要经常能够吃到点心一样。
盛如翡耳边留意着床榻上少年的动静,能够听见少年一直在磨蹭,他看着少年缩成一团,在被子里像是一小团鼓包,只有一对兔耳偶尔露出来。
没一会又安静下来,他于是收回视线,刚收回视线,少年又开始发出动静。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顺着看过去,少年那张清丽的脸从锦被里露出来,紧接着他的衣角被少年扯住了。
少年嗓音很低,听起来绵软中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师兄,我身上好冷……你、你能不能跟我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