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分钟前。
特情五处副处长冯绩穿着黑色警靴跨进副校长办公室,大步走到索罗和帕里面前,一人狠踹了一脚,沉声呵斥:“证据不足就想抓人,出息了?五处的规章准则都忘干净了是吧?谁给的你们胆子滥用公权!回去后,都立刻停职一个月,交一份反省报告,通通给我降成二级警司!”
索罗和帕里站得笔直,只有在被踹时因为疼痛,身形微晃,之后都稳稳立着,垂头一声不吭。
陆封寒冷眼看着,从职衔看,来的应该是特情五处的副处长。一进门,先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索罗和帕里呵斥了一顿,又是停职又是降级,摆出态度的同时,也是表明,我已经追了他们的责,给了相应的处分,这事就这么了了吧。
勒托是联盟中心,利益重重纠缠,想从一级警司往上升不是件容易的事。两个人都被降了职衔,陆封寒评估了一下,勉强觉得这个副处脑子还算清楚,做的是人事。
跟卡罗琳副校长寒暄了两句,冯绩面向祈言,语气和缓:“抱歉,这两个人办事太毛躁,求成心切,不仅差点抓错了人办错了事,还差点放过了真正泄露资料的人。这次就是教训,他们以后肯定不会再犯了。相关的处分我会进行通报,让五处的人引以为戒。”
祈言点头表示知道了,想想还是开口:“今天只是我。”
今天是他,有副校长担保,有陆封寒拦着,有另一份密级为3s级的个人资料,所以他坐在这里,等来了特情五处副处的致歉。
可是,如果换一个人,面对这样的情况,又怎么才能自证清白?
冯绩听懂了祈言的意思。
他神情严肃:“我会尽力杜绝这类事情的发生。”
接着,冯绩打开了一份资料,介绍得很详细:“我在来的路上,调查了你所在实验室的所有相关人员,没有发现问题。你知道,反叛军在藏起暗地里的触角这方面,手段是日新月异,也给我们的侦查带来了很大的阻力。”
他调出密密麻麻的一页数据:“这之后,我们通过代号为‘螳蛉’的买家的个人终端,复原其中已经被清除的数据,反复对比查找后,找到了线索。”
卡罗琳身体微微前倾,慎重地问:“结果是?”
冯绩换了一张图,投影上,出现的是一张证件照。
他看向祈言,“你应该认识。”
祈言望着投影中出现的人:“他跟我同班。”
“是的,这个叫洛朗的学生,就读于图兰学院二年级,通过调查,我们已经确定,一年级下学期,他加入研究组后,接触到了一个普通科研项目。‘螳蛉’联系上了他,试探性地表示,想花重金购买他手里的科研资料,洛朗同意了。”
卡罗琳不禁低斥:“愚蠢!”
联盟和反叛军对峙已有大半个世纪,图兰作为勒托学术中心,一直都是反叛军的主要目标之一。
这就导致,很多优秀学生都会被“螳蛉”这样的人故意接近,手段层出不穷,避无可避。校方能做的,只有在培养学生的过程中严格挑选,一层层筛查,给予正确的引导,并规定带密级的物品不能带离实验室,加强检测手段。
但人心永远是防不住的。
冯绩继续道:“为了避免一次性金额过大引起注意,当时洛朗是分批次收到的三百万星币,反叛军行事非常谨慎,还帮洛朗扫了尾,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所以这次,‘螳蛉’再次联系上洛朗时,洛朗的胆量比上一次还要大。”
大到想借“螳蛉”和特情五处的手,彻底毁掉祈言。
帕里听到这里,想起:“我们之前拿到的关于‘螳蛉’的线索——”
冯绩挑眉:“你们以为?是洛朗主动提供的。”
索罗双手抱在胸前:“这个洛朗就不怕自己也被查出来?”
“他当然不怕,‘螳蛉’这样的人,反叛军不缺这一个两个,没了也就没了。反而是洛朗这样一看就前途无量的学生,他们会精密地保护他、无限满足他的欲/望,让他心甘情愿一直提供资料。现在是b级,随着洛朗的发展,他能提供的,就会是a级,甚至更高。所以,洛朗根本不担心‘螳蛉’被抓后,会牵连到他。”
冯绩叹气,“他很清楚自己对反叛军的重要性,也知道如何利用‘螳蛉’的力量,保证自己做的事不被发现。”
索罗盯着洛朗的照片:“没想到,竟然差点栽在了一个学生手里。”他想起祈言的保镖说的那番话,“以后要是再栽一次,确实该在星际跃迁的时候,把警服警徽都扔虫洞里了。”
冯绩肃着脸:“还想有下次?这就是给你们上的一课!回去都给我好好反省!现在,去把人带走。”
走之前,冯绩出于本能地朝陆封寒站的位置望了一眼,只看见了一道侧影。
虽然对方已经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这种隐隐的肃杀让他认定,这个人应该上过前线战场。
另外,长相似乎也有些熟悉,不知道是在哪里见过。
很快,他又打消想法——按照祈言身份的密级,身边有军方的人保护再正常不过。
而军方向来自成体系,他们特情五处的手若是真伸了过去,就是犯忌讳。
他摇摇头,自己果然是在特情处干久了,看什么都疑心。
又想起什么,冯绩告诉祈言:“对了,还有两件事。一是,上一次你被诬陷学术作假,匿名向学术管理办公室举报的人,就是洛朗。”
“二是,在调查洛朗的个人终端时,我们发现他在跟一个人联系,从双方的交流中得知,有人暗地里对你抱有极大的恶意,花上百万星币,想让洛朗设计将你赶出图兰。”
陆封寒问:“能确定身份吗?”
冯绩:“暂时无法确定,那个人很谨慎,用的是未注册通讯号,几乎没有露出任何信息,暂时查不到更多。不过涉及祈言的安全,我们会继续查调查。”
祈言点头:“谢谢。”
冯绩笑道:“这是我们的分内之事。”
图兰学院的交流区。
“——洛朗被安全部特情五处的人带走了!!”
“——谁?洛朗?刚刚不是祈言被带走了吗?怎么又带走了一个?什么情况?”
“——最新消息,祈言被带走是假的!也不是假的,不是,反正,洛朗在实验楼被特情五处的人上了手铐,据说他两次盗卖科研资料给反叛军,拿到了巨额星币。这次还想在盗卖资料的同时,把这个罪名诬陷给祈言!”
“——之前事情前因后果都没有,就口口声声骂祈言是叛徒的人,不得不怀疑你们的智商是否健在?”
“——勾结反叛军的不是祈言,是洛朗?还反手陷害祈言?我图兰校史上,手段不堪的人里,他也算名列前茅了!”
从d-77号楼出去时,楼下已经围了不少人。
洛朗双手被铐,一直低着头。
索罗带着人往前走,见不少图兰的学生远远站着,低声议论,随口道:“何必放弃大好前程不要,非要跟反叛军勾结。”
“你懂什么,”洛朗停下脚步,仰头对着索罗,目光阴沉,“你又懂什么?一份资料就可以拿到钱,这么简单,我为什么不要?而且以后,只要我能提供资料,他们就会不断地送钱给我!”
在赫奇因为泄露资料被退组并开除后,他就明白,他正在参与的这个科研项目十分重要。他甚至预感到,那个买家肯定会来找他,开出高价。
他仿佛是在说服自己,“我需要很多钱,需要很多很多钱!我没错,我要穿好的衣服,我要用好的东西,我要住好的房子,我凭本事赚的钱,我没有错!”
索罗听烦了,一把攥紧洛朗的领口,猛地将人撞在墙上:“你凭本事?”
洛朗痛得眼前一黑,却依然抬着下巴讥笑。
索罗扬手就想一拳砸过去,帕里制止:“不用在这里费力气,以后,他有的是机会付出代价。”
收回手,索罗黑沉着一张脸,带着人继续往前走。
临上悬浮车时,洛朗看见了祈言。
他再没有掩饰自己的恶意:“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没人跟你抢风头了,也没人跟你抢明年进科研项目组的名额了。”
祈言只是静静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带着陆封寒走了。
等走远了,陆封寒问祈言:“心情不好?”
“没有,”祈言望着不远处的一座古典雕塑,疑惑,“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可能以为自己只是卖出了一份资料,拿到了很多钱,但他知道,很多人可能会因此死亡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
对上祈言清透的眼睛,陆封寒有些拿不准应该怎么跟他解释——有些人的“恶”,就是纯粹的“恶”。他们没有道德准则,缺乏同情与怜悯,缺乏人类同理心,他们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
就算你告诉他,你的行为会导致很多人的死亡,他也只会回答你,那些人死了,关我什么事?
陆封寒见过很多这样的人,甚至亲自下命令处死过这样的人。
可是这一刻,陆封寒却不想把这些糟污一一说给祈言听。
他太干净了。
大概也只有这样的“干净”,才会让祈言在亲眼目睹图兰的校长遭到反叛军的狙杀后,依然说出——
“但有些事,就算随时会死,也不能不去做。”
最终,陆封寒只是用手指轻轻戳了祈言被夜风吹得有些凉的脸:“你不用知道那些人的想法,祈言,你只需要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
祈言没躲开陆封寒的手指,只能任由陆封寒戳自己的脸。他没再追问,点头答应:“好。”
收回手,指尖还缠着一丝散不去的微凉。
陆封寒想,自己护着的这个人,真是像……一捧雪。
回到实验室,祈言立刻收获了来自叶裴和蒙德里安他们的嘘寒问暖,明明时间已经不早了,大部分人却都还没走。
叶裴拍拍胸口:“你没回来,谁能放心得下!幸好幸好。”
她又捶了两下桌面,“洛朗真是刷新了我对人性的认知!幸好没让他得逞,否则以后他不反了天了?觉得谁挡了他的路,他就这么诬陷一次,觉得谁比他厉害了,再诬陷一次!差点没把我气得厥过去!”
蒙德里安:“对。科学研究应该是不同的思维不断地碰撞,是众人朝着一个目标努力,而不是像他那样。”
叶裴手撑着下巴:“赞成!”她又想起,“对了祈言,你丢了的光储器找回来了吗?”
祈言摊手,露出握着的光储器:“找回来了,特情五处的人还给我的。”
“还好,里面资料没丢吧?你不用熬夜了!”叶裴又嫌弃,“我去给你申请一个新的光储器,这个被洛朗和反叛军的人碰过,晦气,我们要一致嫌弃它!”
这一耽搁,回家就已经是半夜了,双月缀在深蓝的天幕。
祈言洗完澡,站在楼梯上往下望:“陆封寒?”
他只套了件黑色长睡袍,冷白的小腿露出一截,莫名惹了楼下人的眼。
陆封寒端着水杯上楼,问他:“找我?”
祈言接过水杯,告诉陆封寒:“我的书找不到了。”
“哪本?”
“棕色封面那本。”祈言赤脚踩在地上,他从脑海中翻出那段记忆,“我记得,我在看完后,将它放在了窗边的桌子上,但没有。”
“棕色?那本什么史诗?“陆封寒带着人去了书房,从书架第三排第五格里,抽出了一本书,递给祈言,“是不是这本,你前几天翻了几页,就放回书架了。”
祈言拿着书,指下是粗糙的布艺封面。
他想起陆封寒告诉他,“分不清了,可以来问我。”
实验室里因为无法确定记忆真假而浮起的强烈情绪,似乎已经隔得很远。
这一次,没有由陆封寒纠正,祈言隔了几秒,自己道:“我又记错了。”
陆封寒正顺手将书架上的纸质书一一理整齐,暖色的灯光将他眉眼的凌厉淡化,甚至有种温柔的错觉。
他闻言偏过头,将一旁站着的祈言映在眼底:“嗯,知道了,小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