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妃用另一只手将袖子拉好,满不在乎地笑道:“没事,只是一点碰伤而已。”
李怡注视着她目光躲闪的笑脸,只说了一句:“母亲,我九月刚受过外伤。”
郑太妃的脸色瞬间一僵,一如往日面对无法解决的难题时一样,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你在兴庆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受了什么委屈,就不能告诉自己唯一的儿子吗?”
他郑重的语气让郑太妃鼻子一酸,抬头望着爱子,含泪哀求:“怡儿,我眼看着就要抱上孙子了,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都可以过上好日子。你就不要再让我操心了,好不好?”
“你要我闭上哪一只眼,才能装作看不见你受苦受难?”李怡沉声反问,凝视着她泪光闪烁的双眼,冷冷道,“母亲,我若那么做,就成了猪狗不如的畜生,延续子嗣的意义又在哪里?”
郑太妃说不过自己的儿子,干脆闹起了脾气:“你在生辰宴那天,明明都已经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能够出尔反尔!”
“是,当初看着灵云有了身孕,我也满心期盼,愿意听从母亲的主张。可是这不意味着我就要做睁眼瞎,知道你在兴庆宫里受折磨,你让我怎能继续守着妻儿,安心度日?”李怡握着母亲的手腕,自责道,“那时是我疏忽,忘了太皇太后是个什么人,她没能从灵云身上解恨,怎么可能不拿母亲泄愤呢?母亲此刻连挣扎一下都没力气,不会以为我没发觉吧?她到底对母亲做了什么,最好还是由你来告诉我,免得被我用其他办法打听出来,到时我更加不可能善罢甘休。”
“怡儿,你……”郑太妃吞吞吐吐,还在犹豫。
“看母亲的伤势,必然需要太医换药包扎,常在兴庆宫侍奉的太医无非也就是那么几个,你替她遮掩,也耽误不了我多少时间。”
“你别去打听,万一被她知晓,徒增是非。”郑太妃看看自己的胳膊,一直压抑在心底的辛酸和委屈再也按捺不住,随着眼泪一并涌出,“前阵子她身体不爽利,硬说太医开的汤药缺一味人肉做药引,就从我胳膊上剜了铜钱大的一块。”
李怡听罢,低头沉默了许久,只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知子莫若母,他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寒冷怒意,让郑太妃不由一阵恐慌:“怡儿,你别这样。我就知道你听了会受不了,所以才不敢告诉你。”
“母亲,‘不敢’二字,从来都不是正确的自救之道。”
此时大殿之中,眼看李怡离席已久,晁灵云放心不下,便也找了机会悄悄溜出大殿,想去找他。
不料她刚走出大殿,就被一道温润的声音叫住:“晁孺人且留步。”
晁灵云回过头,一见到那站在灯火阑珊处的人,立刻下拜行礼:“妾身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天子李昂微笑着靠近她,问候了一声,“许久不见。”
晁灵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正好看见自己隆起的肚子,下意识地轻抚了一下。
李昂留意到她的小动作,打趣道:“去年朕还让光叔加把劲,尽早添个儿女,看来他果然谨遵了朕的口谕。”
晁灵云顿时双颊发烧,赧然道:“让陛下见笑了。”
“这是喜事,朕还没恭喜你呢。”李昂示意晁灵云跟随自己,缓缓走到栏杆边,“看得出来,光叔对你用情至深。”
“能得光王厚爱,是妾身的福分。”
“光叔虽寡言少语,却雅量豁然,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李昂道,“你与他能缔结良缘,也算是对维州英灵的一个告慰,朕外调牛僧孺,重用李德裕,亦是此意。”
“陛下英明。”
“说到此事,朕曾在八月下诏,让宅中诸王出阁,去各地紧、望州做刺史,然而此事久议不决,至今未能有一位亲王得以授职离京。”李昂见晁灵云面露讶异之色,笑着对她解释,“以光叔的年纪和辈分来说,出阁再适合不过,奈何朕旁敲侧击,他却始终不肯对朕表露态度。朕就是想问问你,他可有私下对你透露过什么想法?”
李昂的问题实在难住了晁灵云,她不知道李昂这番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生怕自己说错了一句话,却又不能不答,思索片刻,决定挑最稳妥的话来说:“陛下,光王与妾身相处的时候,虽在闺闱之中,依然沉默寡言,就是甜言蜜语都没有两句,更何况是这等大事呢?”
李昂闻言一怔,随即失笑:“朕这个光叔,真是惜字如金。既然如此,朕不妨先告诉你,朕有意让他做第一个出阁的亲王,以便顺利推行这条诏令。上个月他无端遇刺,朕这个意思一是为了抚恤他,二也是对宵小之辈的威慑。”
晁灵云听了李昂的话,连忙下拜谢恩:“光王能得陛下如此关怀厚待,妾身诚惶诚恐,感激不尽。”
“不必多礼,你身子不方便。”李昂示意晁灵云平身,“这消息你回去以后可以对他说,不方便开口也无妨,诏书很快就会下达。”
晁灵云连忙又谢了几句,李昂刚从群臣宴下来,忙着进殿去见三宫太后,于是径自移驾,任她自便。
晁灵云紧绷的精神顿时松懈下来,这才有余裕咀嚼天子告诉自己的消息,一颗心却随着深思,越发不安。
圣上这是诏令推行不力,有意要拿李怡试水的意思,表面看是皇恩浩荡,实则是拿李怡做了出头鸟,弄得不好,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何况别人的明枪暗箭她不知道,颍王手中的那支箭,那是一定会冲着李怡射出的。
她回想着太子册礼那日,颍王针对亲王出阁一事,要自己盯紧李怡时说的那番话,一颗心就不由自主地坠向黑暗恐惧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