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日,太皇太后设宴兴庆宫,召晁灵云入宫献舞。
在接到懿旨的第一刻,元真和宝珞都极为高兴,因为晁灵云能够单独得到宫宴的邀请,就意味着她可以独当一面。然而与师父师姊的兴高采烈相比,晁灵云脸上虽然也挂着笑容,内心却十分忐忑不安。
前日她与李怡在荐福寺碰头,李怡已经提前知会过她,太皇太后已暗中派人打听到了光王生日宴的到场人员,这意味着自己今晚的兴庆宫之行,极有可能并不是单纯的献舞。
尽管李怡仔细教过她到时该如何应对,然而蒙骗太皇太后怎么说都是一件胆大包天的事,晁灵云一想到太皇太后那张精明刻薄的脸,就情不自禁两脚发软。
该来的躲不掉,当晚晁灵云献舞领赏之后,果然被太皇太后的宫女引到偏殿“休息”。
“请娘子先在此处小憩,等候太皇太后。”宫女意味深长地一笑,安抚晁灵云,“太皇太后长居宫中,一直想找个人聊聊宫外的奇闻异事,难得太皇太后中意娘子,这可是娘子天大的福分。”
晁灵云心如擂鼓,却还得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笑道:“娘子说的极是,奴婢能得到太皇太后的赏识,实在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一番虚与委蛇,在目送宫女离开后,她望着窗外明亮的月牙,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可怜好好的一个七夕夜,这等良辰美景,自己却得做如此煞风景的事。
算了,往好了想,她不过就是撒点小谎,这总比让她杀人放火轻松多了。
晁灵云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却随着内侍一声“太皇太后驾到”的唱礼声,再度心惊肉跳。
“奴婢拜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万福。”晁灵云低着头诚惶诚恐地行礼,嗓音忍不住微微发颤,幸好郭太后见惯了畏惧自己的人,所以并未起疑。
郭太后连正眼也不看她,落座后慢条斯理地开口:“起来吧,我有话问你。”
“是。”晁灵云毕恭毕敬地站在郭太后座下,后背上冷汗潸潸。
怎么办?太皇太后的心情似乎很不好啊……她惴惴不安,生怕郭太后直接严刑逼供,先让宫女打自己几十个嘴巴子再说。
万幸,郭太后虽然没有和颜悦色,却也没想抽她:“晁娘子,我问你,六月二十二那天,你是不是去了光王的悬弧宴?”
话该怎么说,李怡都已经教过,所以晁灵云毫不犹豫地作答:“回禀太皇太后,奴婢确实在那日去过光王宅,为光王的悬弧宴献舞。”
“嗯。光王的生母郑婆那一天也去了,”郭太后提起郑太妃,不由冷冷一笑,“她自从回来以后,每天都高兴得很,你那日在酒宴上有没有听到什么话,能让她如此得意?我已经知道你当时一直在为光王侑酒,你可不许对我隐瞒。”
“奴婢绝不敢隐瞒太皇太后,只是隔了十多天,奴婢已经记不全当日的所见所闻了。”晁灵云战战兢兢地回答,又咬着唇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忽然迟疑地开口,“有一件事,奴婢倒是印象很深……”
“什么事?你快说。”郭太后皱着眉催促。
“奴婢记得当时光王的舅舅喝高了,当众跳了一段胡旋舞,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郑太妃恼他为老不尊,责怪了好几句,奴婢就在一旁奉承说:‘光王的舅舅器宇不凡,看着比国舅还精神呢。’没想到郑太妃立刻脸色一变,抓着奴婢的手问了好些问题,奴婢回答后,她只笑着说了一句:‘老天有眼。’奴婢也不甚明白她的意思。”
晁灵云话音未落,郭太后已是脸色剧变,厉声追问:“国舅?你说什么国舅?”
“就是圣上的舅舅啊……”她期期艾艾地回答。
“胡说!今上的舅舅与皇太后失散多年,你上哪儿能见到国舅?”
郭太后凌厉的双眼直直瞪着晁灵云,将她吓得瑟瑟发抖,语无伦次地说:“奴婢是赴宴时见到的……奴婢不知道今上没有国舅啊,太后明察……”
“你别害怕。”郭太后眼见一个如花似玉的乐伎被自己唬成一团,怕她吓破了胆说不清自己想听的话,不由放缓了声气,“你是在赴何人的酒宴时见到国舅的?那国舅是什么样的相貌身份?有何言行?还有郑婆当日问了你什么,你都是如何回答的?好孩子,你将这些都给我一一道来,若答得好,我重重有赏。”
晁灵云噤若寒蝉,脸色惨白地说:“奴婢是在赴徐国夫人之婿——吕璋的私宴上见到国舅的。当时除了坐在首席上的国舅,他还宴请了一位姓赵的茶商。茶商说国舅目前在户部茶纲做差役,今年春天茶纲遭江贼劫掠时,国舅跳船逃生,被他的商船搭救,二人这才结识。那茶商还说,国舅是闽人,姓萧名洪,一直在寻找自己失散多年的阿姊,若不是吕大人慧眼识珠,他压根不知道身边竟藏了一位如此高贵的国戚。”
晁灵云说得绘声绘色,其实那日吕璋的私宴,当然也是赵缜刻意的安排。吕璋按照蜀巫的指点,顺利在西市茶行里与赵缜结识,在与他交往的过程中意外发现萧洪,以为这便是蜀巫的预言应验,自然是欣喜若狂。
当吕璋提出设宴款待二人时,赵缜故意透露自己听闻内教坊剑器舞风采超群,一直渴望亲眼一睹,奈何身份低微,始终未能如愿。彼时吕璋已认定赵缜是自己的贵人,哪有不为贵人圆梦的道理,当即便将请帖下到了元真娘子宅中。
以元真娘子的身份,吕璋的私宴还请不动她,因此必定是她的弟子应邀;又因为李怡的授意,赵缜将酒宴的日子定在六月十一日,那天恰好是颍王李瀍的生辰,宝珞必定是不肯去的,这差事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了晁灵云身上。
此刻她跪在郭太后面前,懵懂无知地将一切和盘托出。郭太后只当是自己明察秋毫,才从蛛丝马迹中窥破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却不知背后更有人机关算尽,方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