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下一步的去处?”晁灵云听到李怡的话,惊讶极了,“殿下打算送我去哪里?”
“不用急,你迟早会知道。”
这人怎么还是拐弯抹角的!晁灵云不禁有点恼火,刚准备发作,王宗实却掐准了时机前来请示:“殿下晚膳想进些什么,小人去准备。”
李怡瞥了一眼脸憋得通红的晁灵云,忍着笑意道:“问晁娘子。”
晁灵云自打来到长安,已经胖了十斤,但一听见李怡问自己想吃什么,立刻激动得报菜名:“羊肉毕罗!龙膏酒!”
真够重口的!王宗实笑吟吟地望了李怡一眼,见他点头,这才开口答应:“是,小人这就去准备。晚膳就摆在晁娘子房中吗?”
“摆在客堂。”李怡回答,又嘱咐王宗实,“你去召集宅中诸人,晚膳前一同见过晁娘子。”
这阵势,是要拿她当宠姬看待吗?晁灵云简直受宠若惊,兴奋地跟着李怡一同去客堂。
光王宅的内侍和侍女数量不多,从大管事到粗使家丁统共也就二十来个人,悉数来拜见晁灵云时,连客堂都没站满。
晁灵云也不懂自己是出于什么原因,格外留心李怡的侍妾吴氏。只见她身材高挑矫健、眉眼冷冽俊秀,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英姿飒爽,进到堂中除了向李怡行礼问安,便是同自己叙了姊妹之礼,之后就静静地含着笑站在一旁,不肯再多说半句。
“原来哑巴王喜欢这一款啊,”晁灵云在心中暗暗感叹了一句,“我也喜欢!”
待得内侍与仆佣们告退,客堂里只剩下李怡、晁灵云与吴氏三人用膳,留王宗实一人伺候。
晚膳除了晁灵云点名要的羊肉毕罗和龙膏酒,王宗实还特意准备了不少李怡平素爱吃的酒菜,盘盘碗碗摆满了一桌,也算庆贺了光王的纳新之喜。
晁灵云不习惯安静地吃饭,先敬了李怡一杯,又敬吴氏,嘴里“阿姊”叫得极甜。吴氏笑着饮尽杯中酒,淡淡道:“叫我青湘就好,无需这样客气。”
晁灵云乖巧地答应了,心里却想:都不肯让我叫阿姊,到底是谁在客气呢?
一旁的李怡默然旁观,王宗实从烤羊腿上割下最肥嫩的一片,连肉带汁地裹在一张白面薄饼里递给李怡,同时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宴散时,拿了晁灵云好处的王宗实知恩图报,特意问李怡:“殿下今晚就在晁娘子屋中歇宿?”
李怡瞥了一眼如临大敌的晁灵云,笑道:“不用,我睡心远斋。”
“是。”王宗实推荐失败,很遗憾地看了晁灵云一眼。
晁灵云却大大松了一口气,简直是感激涕零地辞别了李怡,回自己屋中睡了两个时辰,再睁眼时,窗外已是月上中天。
晁灵云悄悄走到户外,望着远处已然熄灯的心远斋,在月色朦胧、万籁俱寂的春夜里伸了个懒腰,返回屋中换上夜行衣。
牛宰相府中的任务因为李怡而中断,却让她柳暗花明进入了十六王宅。
晁灵云能者多劳、身兼数职,大概连李怡也想不到,她肯乖乖地入瓮并不是因为被他捏住了把柄。
换夜行衣的片刻功夫,晁灵云仔细回忆了一下假母要她背的地图,随后胸有成竹地穿过后苑,翻出了光王宅的围墙。
十六王宅占地极广,宅院布局错综复杂,在深夜中极易令人迷失。
晁灵云凭着从小练就的方向感和一点好运气,躲开巡夜的神策军,在十六王宅中潜行了许久,才总算找到自己的目的地。
与入夜后一片沉寂的光王宅不同,这座宅院高高的阁楼里仍然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欢快的鼓乐声。
好么,得势的亲王寻欢作乐,无权无势的只能在书斋里打光棍。晁灵云默默在心里为李怡心酸了一把,很快又收回有限的同情——算上自己,哑巴王好歹有两房侍妾呢,又不是她叫他打光棍的。
晁灵云身轻如燕地翻过围墙,躲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影里,悄无声息地接近楼阁。
随着距离缩短,楼阁里传出的鼓乐声也越来越清晰。晁灵云渐渐听见乐声中夹杂着欢声笑语,忍不住心想:假母总担心他过得不好,看来是多虑了。
阁楼边恰好有一株枝繁叶茂的女贞树,晁灵云顺着枝干攀援而上,透过枝叶的缝隙,往阁楼中偷窥。
此刻三层楼上的珠帘被卷起,欢宴中的人为了赏月,坐得离轩窗很近。
晁灵云一眼就看清了坐在首席的人,不由吃了一惊。
怎么会是颍王?
就在她疑窦丛生之际,楼中鼓乐疾如骤雨,震得人心跳加快。舞筵中央,舞剑的红衣美人闪转腾挪,将手中宝剑挽成了一团银光,衬着她媚眼如丝、笑靥如花,美得如烈火明焰、惊心动魄。
待到一舞终结,美人收起宝剑,欢快地跑到颍王李瀍面前,不但自斟自饮了一杯,还直接笑着问:“殿下,我跳得好不好?”显然与李瀍十分熟稔。
李瀍同样笑着看她,点了点头:“果然比上次精进了不少,看来你跟着元真娘子,的确学到了本事。”
“与师父相比,我才略得皮毛而已。”那明丽的少女一谈起学舞,目光中满是痴迷,抬起左手做了个挽剑花的手势,“等我学会了舞双剑,我第一个跳给你看。”
李瀍朗声大笑,伸手将那少女揽入怀中,与她耳鬓厮磨:“好,可别让我等太久。”
晁灵云看到这里,再也待不下去,隐在枝叶的阴影里缓缓往下爬。
这里既然是李瀍的宅子,那她要找的人还得去别处寻。
晁灵云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按照假母的说法,那人去年获罪被贬,虽然天子当时曾许诺:“国法当尔,无它忧。”,但原有的优厚待遇肯定是保不住的。
假母距离长安千里之遥,音讯不通,不知道原先的宅子已归了颍王,也不奇怪。
若此事真如自己所想,她就得从冷僻的院落查起了。
夜色深深,一名内侍在春寒中哆嗦着,端着一碗半冷的汤药进屋。
与其他王宅相比,这间屋子里的布置显得十分寒素,内侍皱着眉走进寝室,来到床榻边掀开帐帘,对着帐中正在咳嗽的人低声道:“殿下,请进药。”
一只苍白枯瘦的手伸出帐外,接过了药,片刻后又将空碗递回内侍手里。
内侍接过药碗,竟连道一声告退都懒得,直接转身离去。
“成天汤药不断,扰得人不得安歇,又不是金枝玉叶了还那么娇贵……”那内侍翻着白眼抱怨,脸上显出老大的不耐烦。
他前脚刚跨出堂屋,后脚晁灵云便从暗处闪出来,回头盯着他的背影望了一眼,才转身摸进寝室。
寝室里一灯如豆,借着微弱的光,晁灵云悄悄掀开帐帘,扫了一眼帐中人。
躺在帐中的是一个瘦弱的少年,蹙眉闭眼,满脸病容,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晁灵云心中顿时有了底,心想此人多半就是她要找的人了。
那少年并未睡着,掀开床帐这一点微弱的动静竟也惊扰到他,令他倏然睁开双眼。
“你是谁?”他脸色苍白地看着晁灵云,尖瘦的下巴抵着被褥,竭力压抑住心底的惊慌。
晁灵云微微一笑,冷不丁伸手摸进少年被中,在他发出惊叫前拽出他的右手,在那透着淡青色脉络的白皙手背上找到了一粒胭脂色的小痣,随即跪在少年榻前,低声道:“奴婢晁灵云,拜见漳王殿下。”
那少年飞速抽回右手,坐起身,警惕地问:“你是何来意?”
“奴婢是奉秋妃之命,前来照应殿下。”晁灵云向漳王李凑解释,又补充了一句,“秋妃是奴婢的假母,请殿下放心。”
“你……你是我傅母的人?”漳王李凑双眼一亮,目光却很快又暗淡下去,“傅母离京已有一年,她还好吗?”
“秋妃衣食无忧,身体也安泰,只是无时无刻不挂念着殿下。”晁灵云跪在地上,仰望着李凑枯槁的病容,劝慰道,“秋妃命奴婢给殿下带话:殿下是宁为兰摧玉折的品性,却蒙受了天大的冤屈,必定是身心交瘁、日夜煎熬。万望殿下凡事都看开些,添衣加餐,保重身体,以便从长计议。”
李凑听了她的话,脸颊滑下两行清泪:“我如今已是身败名裂的巢县公,不敢有拨云见日的奢望。”
“殿下切莫悲观,”晁灵云温言相慰,一双剪水明眸含着笑意,在昏暗中盈盈闪动,“秋妃在为殿下努力,很多人,都在努力。”
辞别漳王,晁灵云摸黑返回光王宅,翻过围墙落在后苑中时,不慎蹭了一头一身的杏花瓣。
她一边走出花丛,一边低头拂去花瓣,忽然耳边响起一声利刃破风的龙吟,有暗影挟着一道寒光向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