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想得到这个人纯粹、温暖的爱意,憧憬得过了头,便像个无知的孩童,望着世界上唯一一只愿意停留在自己掌心的鸟雀,忍不住用炽热的掌心去捂它。
因为太爱,所以时刻恐慌,怕它总有一天会飞走。
于是收拢手指,握得过紧,把这可爱却脆弱的鸟生生给捂死了。孩子惶然地看着口中流出鲜血的小鸟,心知哪怕付出再多忏悔与懊恼,也无法补救,于是,他绝望地哭了。
挣扎着的路星河被突然滴落的眼泪烫得一颤,动作顿了顿,犹豫地伸出手去摸对方湿濡的眼角。
挣扎中的鸟雀尽管痛苦,却未必就后悔曾被这个人柔软的掌心所吸引。
林有匪一手握住他冰冷的指尖,另一只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他的背,嘴唇贴着他的额角问:“你知道我是谁吗?现在醒过来了吗?”
路星河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哑着嗓子说:“去开灯。”
可夜灯分明亮着,林有匪迟疑着不肯松开环住他的手。
路星河伸手推他,“去开啊!”嗓音尖利,带着声嘶力竭的哑。
他的崩溃让林有匪轻而易举就投了降。
“好、好,我去开灯,你不要激动!”
被放开的路星河充耳不闻,甩开他的手又贴到墙角去了,压低声音像个不断自言自语的精神病病人:“你知道吗有匪,你一定要记得把书房上锁,最好把钥匙也带走!还有电脑!对!密码要设置得复杂一些!或者你把电脑也搬走吧!”
林有匪一步三回头地走到走廊处去开灯,感应灯的开关十分敏感,指尖轻触廊灯便“唰”地大亮,可再回头墙角却已空无一人。
林有匪罕见地神色紧张起来,目光在不大的房间里四处巡梭,最后在窗边看到了靠着窗台的路星河。
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因对方离窗口实在太近而变得铁青,冲过去的步子很大,动作却很轻,生怕惊着对方,连哄劝的声音也尽量控制得十分柔软,尾音发颤地像在哄一只顽固攀高的猫:“星河,过来,那里很危险。”
窗户是向外打开的,楼层足有五六层高,墙外光裸连个落脚点都没有,看守他们的人笃定没有人会往下跳,因此窗外并没有装防护栏,靠着窗沿的路星河随时有可能从大开的窗户里坠下去。
林有匪的心也被悬在了那扇全开的窗户前,无形中,一把刀刃锋利的剪刀紧紧地挨着拴住心脏的那根线,靠着窗台的路星河只要微微动一动手指,就能把那颗心摔个粉碎。
心脏僵硬地发出“咚咚”的跳跃声,林有匪急得嗓子都冒烟。
可路星河却对他的焦急一无所知。他侧过脸,目光溃散地朝着窗外笑,一双瞳仁里印出室内明亮的光线,却有种说不上的晦暗,“你说什么?”
想象中的林有匪全身沐光地站在窗外,他悬在半空中,同样明朗地冲他笑,微微转过来的脸上神色温柔,绯色的唇角好看地勾着,露出一线莹白的皓齿:“我说,你怎么不跟着来?”
“去哪儿?”
“跟我回家啊。”
路星河迟疑地摇头:“我不去。”
窗外人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了,转而换作一片冷冻的不耐烦:“哦,是么,那你就呆在这儿吧。”
他的善变让路星河手足无措,忙问:“那你什么时候再来接我?”
对方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路星河想去追,却被人喊住了。
那人嗓音凄厉:“星河!”
有人在背后喊他,路星河转过头,却不见人影。
“谁叫我?”他恨这该死的幻听。
“别去窗边,过来。”虚空中,有个微弱的声音对他说。
“哪儿有窗啊?”
“就待在原地!别动!别往后!”
“可是——”路星河焦急地转过头看林有匪的背影。对方走得太快了,再不追的话很可能会来不及。
“星河,别去,听话,快回来!求你了!”
路星河捂着耳朵摇头,对那个喋喋不休的幻影说:“吵死了!你给我闭嘴!”
房间里的这个林有匪快给他跪下了。
“宝宝,你别这样!”
“你闭嘴呀!”路星河尖叫。
“好、好!我不说话!”
林有匪的额上覆满了冷汗,连背上都湿,他一寸一寸地向前挪近,生怕任何细小的动作都会大大地刺激到眼前神志不清的路星河,一面接近一面哄:“我不说话,但你也别往后好不好,你往前走一步,就走一步!”
路星河一面摇头,一面焦急地转头望窗外,不由自主地又向后挪了一点。
他隐约知道眼前这个看不清楚脸的声音,似乎也是为了他好,可他就快要追不上林有匪了呀!
林有匪见他仍然不住地往后退,一时间别无他法,只好拔高了声音劝:“星河!你不能再往后了!太危险了!想想你的父母,总有一天他们会需要你的照顾!”
父母?
路星河说:“他们有星远。”
“那我呢?”那个看不清脸的人影微微抬起下颏,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他说:“我只有你。”
被这短短四个字击中的路星河顿时愣住了,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正在面对两个截然不同的林有匪。
他们矛盾地对立,针锋相对,而他被迫站在两人之间,左右为难。
最终,是身后那个执意要走的林有匪占了上风。
林有匪曾以为,如果他摔门而去,路星河一定不会去追。
可真实的路星河,却和他想象中的截然相反。
他急切地伸手去捉那一片并不存在的衣角,冲着虚幻的背影惶然地叫他的名字:“林有匪!”
探出窗外的身体整个向后仰,路星河猝然失去平衡,头重脚轻地往后栽倒。
已经离他很近的林有匪飞身扑过来,却只来及得抓住他的一边衣袖。
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扭曲成一个可怕的弧度,林有匪死死地抓着他,哪怕被下坠力一起带出了窗口,紧紧扣住的手指也没有松。
父母,亲人,挚友......他这一生被命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任凭如何挣扎也从未真正抓住过什么。这一世,也只剩下这一位眉目清朗的爱人,握住了便绝不想放。
世情冷淡,人世腌臜,他林有匪沉浮半生,未必就真的不脏。但他竭尽全力把所有干净的爱和热情都给了路星河。
这么多日子相处下来,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路星河真正的病因。
他怕他善变,他嫌他脏。
面对爱人一切合理的怀疑,林有匪无可辩驳。
他愿意用一生来证明自己并不善变,却无法否认曾经有过的污点。
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在泥泞的人间独自跋涉,为了攀高,难免会脏了鞋。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古今至理。那些曾洒在他林有匪座前的血,腥臭浓烈,永远无法磨灭。
可只鹿秋明这冰山一角,就已经让路星河对他时刻忌惮,回头看那披荆斩棘的来路,他有太多藏不住,也不想藏的脏污。
因此,哪怕他自知是对方的心病,却也知道未必能做他的良医。
极速下坠的风呼啸在耳边,路星河被死死地抓着,指甲嵌进肉里,疼得他猛地打了个激灵。
抱着他的这个人,脚背在窗台上重重地磕了一下,以不可思议地角度护着他转了个身,他被人面对面地抱在怀里,他在上,而对方在下。
“林有匪?”骤然清醒过来的路星河倏然睁大了眼睛。
林有匪虔诚地吻了吻他的嘴唇,说:“听着,这不是你的错。”
触地前的一瞬,怔忡的路星河被甩出怀抱,狠狠地往上一推。
“砰————”
一直紧紧拥抱着他的男人终于在最后一刻放了手——林有匪竭尽全力试图增加他生还的可能性,全然无所谓被垫在底下的自己会因此而受到更大的冲击力。
在这最后的一刻,他什么好听话都没有说。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吻他的额角,用湿热的舌尖来勾他的耳垂,黏黏糊糊的声音像吹向心间的暖风,“宝宝,我喜欢你,这辈子也只喜欢你一个。”
这个人说的,是真的。
陷入昏迷前,路星河想,他的确只爱他一个,连他自己都得往后排。
他怕他醒过来后自责,因此未雨绸缪地留下一句最简单的遗言。
他说:“听着,这不是你的错。”
……
李环明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焦虑情绪之中,他像一只被人掐去了脑袋的苍蝇,方向全无。因为,一直在为他出谋划策,向他下达明确指令的whisper突然消失了。
李环明不断尝试给突然人间蒸发的whisper发邮件,可发出去的邮件却全部石沉大海。
被极度的焦虑与惶恐裹挟的他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被喂了镇定药剂,一直处于昏睡状态的李世川。
我要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李环明不住地问自己。
在昏暗的灯光里,在数日数夜的未眠中,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已成雏形。
李环明编辑了一封新的邮件,在发出时,他告诉自己,这是将是他给whisper发的最后一封邮件,如果再得不到回复,他将赌上一切,用自己的方式,向世人揭露埋藏已久的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