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到达楚州的时候,湖州已经闹起了瘟疫。可等他们加快步伐,进入湖州境内之后,却见到了另外一番景象——说起来也奇怪,明明是灾祸不断的人间地狱,百姓的精神面貌却与现实状况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安居乐业,其乐融融。
张纪蒹在与两位大人面面相觑之后,心中腾起了一丝不安。
进入冼南之后,那种坠坠的心情越发强烈。除了对待殷菱臻这件事上,张纪蒹对待其他都是主动且积极的。才找到了落脚点,张纪蒹便与张濛说了想法,一个人上街去打探情况了。
要说情报,自然是集市与青楼楚馆上最人多口杂。张纪蒹自然不会选择容易惹殷菱臻误会的地方。
来到集市,张纪蒹仗着年轻面嫩——看着善良,在买菜的过程中与一位大娘攀谈起来:“大娘,我想跟您打听一下,与兄长来冼南之前,我们听说湖州有些地方遇上了疫情可是真?”
“倒是真的,许多地方都不能去了。”
“那还真是可惜。”张纪蒹叹了口气,“运了那么多药材、怕是起不了作用了。”
“小兄弟是来湖州做生意的?”卖菜大娘虽然没当场指责商人无良,但脸上已经没了方才的和善。很明显,这句做生意已经等同于“发横财”了。
“大娘,您怕是误会了。”张纪蒹摆摆手,“我家采药起家,听说湖州受了灾难,想尽些心意,这才与兄长一道从千里外运了药材来的。我们、我们没想发横财。”
大娘面色稍稍缓和,说:“有心了。我听我那儿子说,如今湖州大部分百姓都聚集在冼南周围,你们若真是来送药,也算雪中送炭了。”
“聚集在冼南周围?”张纪蒹一惊,“湖州那么多百姓,都聚集在这里?”
“这又有什么办法?”大娘哀叹道,“前阵子荀大善人来了冼南,大家都是奔着她来的。”
张纪蒹再细细问过,才知道原来在他们到达湖州之前,湖州百姓便迎来了一位大善人。大善人带着一群人赈灾救济百姓,许多百姓受了恩惠也为了活命,现在都跟着大善人走呢。
一群灾民聚集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此想着,张纪蒹多嘴问了一句:“大娘,请问那善人叫什么名字?我也好想去拜会一下他呢。”
“大善人叫什么我是不清楚,只是老百姓都喊她荀姑娘。至于其他的,大娘也不知啦!”
荀姑娘,大善人不单是个女子,还出自一个相当少见的姓氏呢。张纪蒹告辞了大娘,回到落脚点,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告知了张濛。
张濛听到消息,面露忧思。只见他沉吟片刻,再说话时却只流露出好奇:“我比较想知道的是,所有钱粮入了湖州就被劫走。这位荀善人是怎么带着这么多钱粮和百姓躲过了劫匪的?”
经这么一提醒,张纪蒹才觉出这里的阴谋味儿来。这荀姑娘从哪里来暂且不提,即便是湖州人士,她的钱粮是存放在何处,又是如何躲避过穷凶极恶的劫匪的呢?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荀大善人怕是来者不善。敢拿灾情做文章,苦心经营获取民心,这不是叫板朝廷要造反么?
“都怪愚弟经验不足,未能想到这一层来。”张纪蒹站起来,皱紧了眉头,“兄长且在客栈等候片刻,我这便再去打听。”
“小心些。”张濛点点头,提醒道,“这荀大善人能开启如此局面,绝非是偶然。这冼南城里,怕也不单纯。多注意下周围的人和事,应该能找出些线索。我会派其他人也去打探的,你不要太过深入。”
“我就在附近走走,不惹事的。”张纪蒹应声,知道张濛是怕自己出了意外又惹皇帝陛下怪罪。但实际上,皇帝都能枉顾殷菱臻的情绪将自己派出来了,又如何会在乎自己的安危呢?张纪蒹抿着嘴,话题一转,感慨了一句:“子清去见邢州牧,也不知谈的怎样了。”
三人一入冼南便分了工。黄潇带着令牌去见湖州州牧邢云,张纪蒹与张濛则租了处院落作为队伍在冼南的落脚点。
如今以冼南城为中心,辐射整个湖州府人心惶惶。不少湖州居民已经投奔了它州亲戚,没亲人的也是能走便走。等那位乐善好施的荀姑娘横空出世,剩下的人也基本上都跟着她了。能让百姓安居家园,如果真是个善人就好了。
张纪蒹离开住所,准备再去市集看看那位向自己透露荀大善人讯息的大娘还在不在。
就算冼南是湖州州府,在这大灾之后,市集上仍有那么多大商小贩在做生意,本身就是一种不可思议。之前张纪蒹未注意到这一点,现在经张濛一提醒,她才觉察出些不一般的滋味。大概是安逸久了,才会对危险如此视若罔闻。
张纪蒹在集市上闲逛了一会,却没有发现那位大娘的身影。身边走过、路过的,都是普通百姓模样,男男女女、又或老老少少,每个人都带着笑。怎么看也不像是受了灾的人。张纪蒹在大娘摊位附近逛了逛,这才向其他人打听了那卖菜大娘的消息,却得知大娘的儿子进山采药受了伤,大娘这会儿已经赶回家去了。
“可知大娘家在何处?”这事儿发生的也太巧。人心中的猜疑一旦被提起,再要压制下去就不容易了。张纪蒹还是想尽力去找到那位卖菜的大娘,不论张濛的猜测是对是错,也比此时悬吊在心头要来得痛快。
“蔡大娘老家在兴安,这次是陪着她儿子才来的冼南。落脚的地方,大概是她儿子那吧。”向张纪蒹提供消息的是在蔡大娘旁边摊位卖豆腐的王大姐,之前张纪蒹与蔡大娘说话她也有看到,这会儿听张纪蒹又在打听蔡大娘的消息,便上了心。
“那不知大姐可不可以告诉我,蔡大娘儿子住在何处?”张纪蒹也知道这冼南城如今已经不同往昔,这里藏着的可能是一个想要颠覆王朝的阴谋。不能预料,是否这百姓中的某某,便是那阴谋下助力的一颗棋子。
而自己呢?莫非真的卷入了一场关于谋逆的祸乱?
王大姐笑:“小兄弟,你要是真有事找蔡大娘,便去官府问问。要是有其他心,自己也掂量掂量敢不敢和官家作对。”
官家,看来官府在百姓中的印象还不算太差。张纪蒹心下疑惑,嘴上却是问道:“不知大姐可不可以告诉我,这蔡大娘的儿子是何人,莫非是在官家做事的?”
“这我哪知道呀?”王大姐说,“蔡大娘为人低调,我也只听说是她儿子从其他县调过来的,成天在府衙里帮忙。”
随便打听些事情,都能问到官府中人的亲属身上也是没谁了。
只盼这蔡大娘的儿子,可别和那荀大善人扯上什么关系。不然可就暴露了他们的行踪了。张纪蒹如此想着,决定暂时回去,却不料正低头走着,竟险些与一女子迎面撞上。
“抱歉。”好在张纪蒹与那女子的速度都不算快,险险得站住了脚。此时街道上人潮拥挤,会出现擦碰也算正常。张纪蒹没太在意,只稍微欠身,便给那女子让出道来。
那姑娘却微微一笑:“呦,这不是张公子么?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张纪蒹闻声抬起头,看见有过几面之缘的思淼立在自己眼前。她穿着大红的长裙,面上系了一块同色纱巾。这个女人面容十分抢眼,又总是神神秘秘,很容易便在张纪蒹脑海中留下了印象。
“思淼姑娘。”张纪蒹微微蹙眉,“又遇到了。”
“可不是呢。”思淼抿着嘴,唇角勾起,“看来奴家和您还是有缘分呢!”
若是往常,张纪蒹怕是会为了避嫌尽快与这风尘女子分开。可这一次她是秘密出京的,身负的任务说重也重,说轻也轻,但不管怎样,总不能给张濛、黄潇两位大人添乱。
而且——
这个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碰上的思淼姑娘的身份,真真可疑的很。
“缘分?确实呢。”张纪蒹笑道,“思淼姑娘是来湖州演出?”
“演出?”思淼噗嗤笑出声来,眼波勾人断魂,“张公子、驸马爷,奴家、可是专门来找您的呢!”
如思淼这般擅长风月的女子,若是寻常人怕是早被这矫揉造作的表演蒙蔽过去。可惜她的所学在张纪蒹身上并不起作用。只见张纪蒹很浅淡得一笑:“找我?张某似乎与姑娘,并没多少的交集。”
“若是过了今日,驸马爷还这样觉得。那思淼便不再打扰了。”思淼却说,“今夜子时,麻烦驸马爷在骡马市东巷的第三个路口等我。”
完全没有吸引力的邀约。张纪蒹如是想着,没有应声。
“驸马爷不想知道,是谁在针对你么?”错身而过之前,思淼低声说道,“喔,我差点忘了,驸马爷怕是根本没有察觉到吧?没有察觉到,自己惹上了什么麻烦。”
惹上……麻烦。
张纪蒹微怔,脚步不曾停下,仿佛毫不在意一般。
其实、也不是没有觉察,只是还有千丝万缕无法想通,没有办法将那些不过萌芽的线索,当做证据罢了。
自己惹上的麻烦,是会给家族带去毁灭的。
张纪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感受着拇指下颈动脉跳动的节奏,低声笑了:“我可是正愁着、找不到线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