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其实应该是个女孩儿。”开着空调的办公室里，冰冷的空气让余良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看着对面的医生说着这样的话，有些发愣。
但作为一个在这个年代仍旧算是比较稀少的大学生，他接受过良好的素质教育，所以并未打断医生，而是认真且耐心地看着对方，让他继续说下去。
“莫雪遥，患的其实是女性两性畸形，也就是说外在的器官看似是男性，实际上内在的器官却是女性，她的身体里有完整的卵巢和子宫，拥有着正常的生育功能。”
“您继续说。”余良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下意识地掏出了上衣口袋里的利群烟，愣了愣之后，又收了回去。
“一般来说，这个应该在小时候就应该发现，不过现在还没有普及那么完善的幼儿身体检查体系，再加上她外部的器官没有太大的异样，所以才没有被发觉到。”医生指了指打印出来的b超图片，解释道，“现在的情况是，因为她的男**官并不是毫无作用的，虽然没有生育功能，但仍旧会分泌雄性激素，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抑制子宫和卵巢的发育，从而导致身体的发育迟缓。”
一旁另一位医生接着解释道：“这让她的内分泌紊乱，并且因此影响到了敏感的神经而引发了痛觉，现在最好尽快做性别矫正手术，迟了的话，可能会导致子宫和卵巢等器官无法正常发育……”
“她真的是个女孩儿？”对这方面不太了解的余良还是忍不住问道。
“是的，她的染色体是xx，是货真价实的女孩无疑。”
“那么，该怎么手术呢？”
“手术的办法其实不算复杂，类似于变性手术，但要比那个相对容易一些，而且完成后，她就是真正的女孩子了，和一般的女孩儿并没有任何区别。”
窗外的知了喋喋不休地吵嚷着，听得让人有些心烦。
余良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那油腻的额头和宽大的脸庞，说道：“那么，这家医院可以进行这方面的手术吗？”
“我们有可以进行这项手术的器材的，只要从其他医院里临时调来这方面的专家就可以。”
“手术费用大概是多少？”
“因为这是一项目前国内案例还不算太多的手术，所以我们可以减免一些医疗费用，要求是收集住院期间，患者的个人数据。”医生说着，声音稍微低下去了一点，“但是手术费、住院费以及各种费用综合在一起，最起码也要五万以上吧。”
五万，在这个年代，不是一笔小数目。
莫雪遥母亲一个月做保姆的工资才不过六百，父亲也才不过八百到一千左右。
就算是作为科长的余良，一个月的工资也只有两千块钱不到。
作为二线城市h市的一套五十平米的房子，便宜的也只要十万左右。
而且这还是起步价。
如果再高的话，就更是难以承受了。
“好了，谢谢了，我会告知小遥的父母的。”
“请尽快吧，这种手术越快矫正越好。”
“好。”余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这个空调温度打得太低的办公室。
走廊中，护士和病人来来往往，他皱着眉头，独自前行，一直走到了医院的大厅里。
“怎么样，干爹？”
“嗯，没什么事，就是让你注意饮食，不要再吃冰的东西了，不然肚子又该疼了。”
“诶？呃……难道真的是我冰水喝多了吗？可是夏天实在是太热了嘛……”莫雪遥嘟嚷着嘀咕道。
“今儿就去我家乘凉吧，你不是好久都没去玩了吗？”余良笑着说道。
“吹空调吗！我要去！对了，干爹你家里还有买科幻世界的杂志吗？”莫雪遥兴奋地问道。
“当然有买。”
“哇，半年没看了，可以看个够了！”莫雪遥雀跃地说道，而余良则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两性畸形的事情，还是藏在他的心里，没有和莫雪遥说。
随后，二人只是配到了一些止痛药，就离开了医院。
“好烫！”莫雪遥一坐进桑塔纳里，就一下子跳了起来，仿佛屁股都快被烧焦了一样。
“哈哈，空调开了就好了，这几分钟就忍耐一会儿吧！”余良轻笑着，将车里的空调打开，没急着开走。
只有驾驶座的车窗被摇了下来，然后他点起了一支香烟，给莫雪遥的母亲打去了电话。
“喂？阿玉啊？”
“阿良，小遥怎么样了？”
“呃，没什么事。”余良故作轻松地说道，“开了点止疼药就行了，就是他冰的东西吃多了给闹的。”
“这小兔崽子，让他多喝热水还不听，这会儿看看还长不长记性！”莫雪遥的母亲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
“哈哈，好了好了，今儿我休息，带小遥去我家玩，待会儿下班了，你和阿利一块儿来咱们家吃晚饭吧。”
“行，也得好好感谢感谢你。”
“都是小事儿，不要在意。”干爹笑着，挂掉了电话，一口气将一整支香烟抽完，然后关上了车窗。
余良的家，在现在的h市，算是相对比较郊区的地方。
当然也没太远，开车也就是十来分钟的路程。
毕竟h市本身也就那么大嘛。
小轿车颠簸着，而莫雪遥则透过黑色的车窗玻璃看着外头，又嗅到了一股烟味。
“干爹，你又抽烟啊？”
“哈……习惯了。”
“我妈说了，对身体不好。”莫雪遥认真地说道。
“没事儿，这么多年都抽下来了，还能差多少啊？”余良大声笑了笑。
“咳咳！”而莫雪遥却撇了撇嘴，将车窗摇了下来。
他宁愿吹热风，也不想熏烟味。
余良抖了抖烟灰，将这支还未抽完的香烟掐灭在了车载烟灰缸里。
拧动开关，让车载电台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会儿正在播放着充满古典风味的音乐，听着好像是贝多芬的月光。
车子很快到了目的地，没有堵车的道路开起来就是这么的顺畅。
唯一的缺点就是路差了点，开起来一直颠簸。
但习惯了之后，倒还觉得晃来晃去挺带感的。
“干爹，开车的感觉怎么样？”
“也就这样吧。”余良回答道。
“等我长大了，也要买一辆车！嗯——也要买桑塔纳！”
“哈哈，等你长大了去学车，我可以借给你开啊。”
“诶……算了吧，还早呢，那时候都这车子有没有退休都不知道呢。”
“哪能那么快退休啊？再开十年都没问题哩。”余良拍了拍车身。
“那时候还归你开吗？”莫雪遥耷拉着眼皮子说道，忽然觉得这话说得不太对，又赶忙补救道，“那时候你都升职了，该开更好的车啦！”
“哈哈，你小子最够甜的啊？是不是想吃好吃的东西了？”
“干爹家里有冰淇淋？”莫雪遥睁大了眼睛。
“整天就想吃冰的，今天不行。”
“好吧……”莫雪遥耷拉着手臂，像是快要被太阳晒化了，“说起来，干爹，你打算什么时候自己买一辆车啊？上次不就说钱攒够了吗？”
“这不还在看吗？你干爹我都不着急，你小子急个什么劲啊？好了，进去吧。”
说着，二人就推门走进了家中。
干爹的家里，可比莫雪遥家要宽敞多了。
总共有两层，一层是客厅，摆着u字型的大沙发，除了有一台大彩电外，还有一部录像机，可以用来播放当下最流行的录像带。
想要看的时候，就把幕布放下来，整一个家庭电影院。
整个家里大概有个两百平米，一直让莫雪遥的父母羡慕无比。
他们每次努力工作攒钱的时候，就都总会说——总有一天也能住上余良那么大的房子。
“咦，是小遥来了啊？”余良的妻子笑着走了出来，为他端茶倒水送点心，还一直问他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每一次都热情客气得让莫雪遥不大适应。
余良的女儿比莫雪遥要小得多，这会儿不在家中，是去老师家里上钢琴课了。
“碟片在这边，你知道的，想看什么自己放，杂志的书架在另一边，你自己拿，想吃什么点心？干爹去给你买。”
“不、不用啦干爹……咳咳……”莫雪遥连忙说道，“家里这么多零食已经够吃了。”
“嗯，总之，在干爹这里，不用客气的。”
“当然了。”莫雪遥笑道。
虽然是这么说着，但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不喜欢随便揩别人的油，哪怕对方是干爹也是一样。
至于不用客气，也可以体现在其他方面。
比如自己找零食吃，自己喝水，自己放碟片用录像机看看电影什么的。
干爹的家里开着中央空调，哪里都很凉快，每一次来，他都想赖在这里不回家了。
因为实在太舒服了。
而且干爹还有各种各样的游戏机。
这可不是莫雪遥家中的小霸王游戏机能比拟的。
比如这台贵重的‘playstation’游戏机，就能玩各种画面精致的游戏。
在九九年这个年代，这就是一个男孩儿最向往的生活了。
莫雪遥学习的动力就来自于此。
他想着，等自己长大了，也要像干爹一样买那么多自己喜欢的游戏机和游戏，还有电影碟片，直接买来收藏而不是租。
一个月订上好几份自己喜欢的各种杂志……
那样的生活，该有多好呀？
于是，就这样，一天的时间从指尖里流淌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