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等了,她不会来了。”
西北边陲的小镇上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对着自家倚靠门边坐着睡着了的儿子轻轻拍了拍肩膀,老人目光深邃的望着东方,天色渐晚,横穿山镇灵犀的大街上,路人行色匆匆,大都是着急赶路回家当地居民,夕阳西下,一大抹殷红映在这个帅气的年轻人脸上,仿佛是醉了一般的坨红。
“父亲,我不相信笙儿妹妹会是那凉薄之人,她定是因为有什么事耽误了。”年轻男子应声起身给父亲作了个揖,他此刻眉头微锁,心中似乎有些许愤懑,话音落罢的他抿了抿唇,他还是对那个叫笙儿的姑娘没有如约而至有些不相信。
“唐儿,我李家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李家了,想当年我李宗业也是位极人臣之辈,谁曾向被朝里奸贼陷害,远了那朝堂……”老人紧闭双眼斜了斜脑袋,不让自己因为过于伤心的泪水流出来,随即颤颤巍巍地抬手,一把拍在李唐的肩上,李唐赶紧上前搀扶父亲想把他拉回房里歇息,老人挺了挺身子,表示自己的身子骨还算硬朗,随即摆了摆手让李唐不用来扶,然而他刚挺直的身形又继续佝偻了下去,嘴唇嗡动,说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如今之后执掌天下的乃是青苍王朝。青苍王朝自高祖皇帝周显除掉荒婬无道的黄岚王朝至今历经了六位皇帝,共计一百二十多年,第五任皇帝年号嘉和,是个倒霉鬼,自打登基以来天灾人祸不断,朝廷内党争不断,咸安宫内阁里今日的紫袍绶带明日可能就是菜市口抄斩的素衣,京城外远在西南的叛军打着旧朝势力的旗号造反,横穿吴地的两条大江其中之一的嘉澜江频繁决口,嘉和皇帝在位的九年里决口共计有三次之多,号称“鱼米之乡”的吴地遭遇水灾后经年颗粒无收。
直到嘉和皇帝驾崩新帝登基立年号为乾祐的那两年里嘉澜江的决口仍然没有得到良好的治理,天下不安定不说,西北草原部落聚众十万犯边,不到一个月攻破西北雁行关直逼晋阳城,不到半年,苦苦支撑的晋阳因久无援军来救而向朝廷上书告急。
就在青苍王朝危如累卵的紧要关头,嘉和皇帝的身子骨却江河日下,嘉和六年的时候皇帝已经病的不能经常来上朝了,每当有折子都会通过秉笔太监苏中和代为收取,文武百官都意识到苏中和地位的重要,不知从谁开始起头纷纷给秉笔太监送礼打关节,苏中和也不客气,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后来皇帝的病越来越厉害,六部尚书及内阁宰相们胆大妄为,直接绕过皇帝自行碰面议事,不到三年,年仅二十七岁的嘉和皇帝驾崩了,留下自己八岁的儿子登基作殿。
嘉和七年,时任工部侍郎的李宗业面对满目疮痍的青苍王朝血泪涕下,一心要帮青苍王朝摆脱如今困境,成就一番千古佳话,然而内阁控制朝政,他不仅没有觐见皇帝的权力,也没有做事的官衔,只能眼看着朝廷的体系日益瘫痪,无可奈何之下的他不惜变卖了所有家产贿赂苏中和,苏中和好似良心发现一般时常带着李宗业去见皇帝,。
看到躺在床榻上病恹恹的嘉和皇帝后李宗业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皇帝说:“陛下,如今山河动荡,就让微臣留在陛下身边服侍陛下吧,陛下不能看折子写朱批,就让微臣为陛下代读奏疏,让苏公公代为秉笔,恳请陛下恩准,微臣也好为了青苍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
嘉和皇帝已经病入膏肓,如今能有臣子来看望他让他感到欣慰,六部尚书及内阁宰相都也已经越过皇帝自己议事了,想不到如今这般情形之下还会有人惦念着他,皇帝同意了。临近宾天之际,皇帝凭借着自己仅剩的残存意志下了一封诏书:“擢吏部侍郎李宗业升为吏部尚书,入内阁,加封太子太保,辅政大臣……”然而也就在那一日西北晋阳城破,处在晋阳城后方的山镇灵犀被迫应敌。
不是通过正常考核或是通过其他官僚拉拔起来的李宗业是不受同僚待见的,受到同朝为官的同时排挤不说,不断有风言风语在小皇帝的耳边吹风,鱼跃龙门的李宗业无疑是一步一个坎的。
然而再难也无所畏惧,纵使在这般境地的李宗业仍然平定了朝内党争,治理了嘉澜江决口,西南叛乱也在他和当地地方势力的交涉下将其打散,阻拦草原部众在山镇灵犀不让其前进一步,用尽了浑身解数一举破贼。
天下大定后的李宗业更加得到朝廷重用,受封荣国公,李唐也是在这时候诞生的。然而好景不长,几年后朝中就有人弹劾李宗业勾结前秉笔太监苏中和害死先帝,十恶不赦理应处斩,不满二十岁的小皇帝偏听偏信,全然不听朝中其他大臣的辩驳之词,饶是感念其是平定天下的股肱之臣,但最终贬李宗业为庶民,举家流放山镇灵犀。
李唐安静的站在李宗业旁边听他讲述他的风光,对此李唐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人上了年纪总是喜欢翻来覆去的念叨自己的年轻往事,然而每一次倾听都当做第一次听那样回味无穷,在李唐小时候的记忆里唯独对那个兵丁前来抄家的画面有所印象,然而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原本安静祥和的家里顿时乱哄哄的闹作一团,母亲死死抱着他的脑袋尽量不让他看那般惨烈情形,然而他还是记下了这凄惨的一幕。
后来在流放路途中李宗业想尽一切办法让妻子带着李唐逃走,本想着李唐母子二人走后自己随后自尽,没成想李唐却在逃跑过程中和妻子走散了,独子李唐被守卫抓了回来,妻子一人不知逃到了哪处。
“那时刚刚老来得子的我受封国公,可谓是双喜临门啊,前来咱们家溜须拍马的人从门前的百花街直接排出去十条胡同,也是在那时候,你韩叔叔来咱们家定了这般亲事,那时候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大理寺正,六品小官而已,哪知道他在协助审理咱们家这桩冤案的时候竟然不顾往日恩情,直接定罪谋反,流放那天他来京城城门送行,五岁的笙儿也来了,他说待到笙儿芳年桃李、二十华年的时候便会来寻你出嫁,如今十五年已经过去了,他韩昌寿也已经做到大理寺卿,却不能履行约定,真痛煞我也。”李宗业直拍大腿,路上已经没多少人了,远处的夕阳也已经剩下了半个脑袋。
不光韩昌寿不遵守约定,连同当时一同为官的众多好友都随着老人的抄家流放从此断了联系,最开始还有几位特别交好的官员朋友不远千里来山镇灵犀来看望他,李宗业也是拿出家里最好的山茶来招待他们,他们常常聊到深夜,坐在院子里饮茶赋诗,观天上云来月隐,听风撩竹叶轻铃,花前月下好不自在,然而回去之后要么被贬、要么被查,自此以后再也没人敢来再度与这位老人饮茶作诗了。
“父亲,这些年我也曾跟随镖局偷偷远赴京师去看过笙儿几次,韩叔叔待我也像自己儿子一般亲近,并没有检举我逃出来一事,笙儿也和我交谈甚欢,平时我们也有书信往来,信里的笙儿总是那般可爱,称呼为李唐哥哥,我也喊她笙儿妹妹,她跟我讲述着她那里发生的一些趣闻妙事,我也说着我最近的近况,双方都是极喜爱的。”李唐手里摩挲着同韩笙儿定情之时所获的玉佩,眼神坚毅,自己几次去见韩笙儿都没有落下什么不好的诟病,而且不管书信也好,会面也罢,两个人都是那般的亲昵,韩昌寿也并没有横加阻拦。
老人转身望着自己的儿子苦笑一声,是自己害了儿子不能光明正大的外出,若非监视之人曾经和自己有些交情断然不会让唐儿跟着镖局偷偷溜出去,要不是担心自己会被朝廷杀害,唐儿一走了之了该有多好,外面的天地总比山镇灵犀里的大。
自己曾不尽其烦的跟他讲述自己曾在宦海人潮里的起起伏伏,人心的机巧李唐已经悉数参透,然而还是缺乏世事的磨炼,自己的这棵树早已倾倒,猢狲也早早散去,在这种时候的唐儿还是那么轻易的相信人心会有善良的一面,这样也好,以后如果能有机会能不受监视的逃出山镇灵犀,找一处云游野鹤的地方做个隐士,偶尔遇到砍柴的樵夫也会有一番乐趣吧。
想到这里的李宗业双手一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李唐却莞尔一笑:“我知道父亲在想什么,若是我逃离了这个地方,父亲即便心生欣慰却也失了生存下去的念头,儿子我不是忘恩负义的薄情寡凉之人。”
“你啊,就是比为父我心地善良了些,有好多事我知道瞒不过你的眼睛,只是你对那些需要狠心才能做的事就是做不下来,直到今天咱们家吃鸡还得是我老头子来杀,等我老头子没了你难不成想一辈子吃素不成?”
“哈哈,那就让父亲你万寿无疆呗。”
太阳已经落了山,李唐搀扶着李宗业进了房门,远处有个邮差飞奔过来送信,李唐打开信一看原来是自己的笙儿妹妹寄来的,上面写着:李唐哥哥,来的路上碰到一位故人让我帮她做些要紧的事,等事情忙完我一定会来寻你,哥哥莫怪。看到有信来的李唐这才稍稍舒心,握着玉佩转身回屋了。
门前胡同处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人影一路向北,进了北面的一处大宅院里,门前牌匾上写着“郑家镖局”。